棠下有良人——茶茶里/匪浅千城
时间:2018-05-21 12:55:20

  江涵眉间微凝,旋即舒展开来,坐到榻边软声道:“母后这是怎么了,可是宫人们伺候的不好?儿臣换了他们便是。”
  太后面色却仍沉着,反手将佛珠攥在手心,哗啦一声响:“难得皇帝眼中还有我这个母后,哀家病着的时候来看过几趟?竟还不如你舅舅和表妹来的勤些。”
  江涵恍然垂首,歉然的笑了笑:“前些时候政务实在是忙,没能顾得上母后偶感的风寒,是儿臣的不是,今后再不敢了。”
  太后叹了口气,垂眼道:“素知皇家血亲淡薄,真心最难得,若有之实是幸事,皇帝该好儿好儿珍重着才是。”
  江涵岂有不受教之理,连连躬身应了:“母后说的是。”
  太后面色稍缓,继续开口:“哀家听闻,皇帝削了你舅父的兵权?”
  江涵心下一沉,却没有显露出来,只道:“是舅父告诉母后的?”
  太后看了他一眼:“他怎会主动说这些来教哀家忧心,难道哀家就不能自己知道了不成?”
  江涵顺目:“儿臣不敢。不过是想着舅父事务繁多,近来亦太平,兵权加身反倒给他添扰,便分了一些出去。”
  太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不敢?哀家知道皇帝这几年愈有主张了,却不曾想过会有这般行事,皇帝,”她抬起眼,还有些沙哑的声音里透着不快,“当初登基时,襄南候出了多少力,你当知道,还是莫要忘本的好。”
  江涵脸上的笑容渐渐消了,声音亦沉了下来:“襄南候。是了,在这里舅父是舅父,在朝堂上,他便只是襄南候。”
  太后脸色顿变:“皇帝何意?难不成还要治哀家一个牝鸡司晨之罪!”
  江涵撤身半跪在地:“母后息怒,儿臣绝无此意。”
  太后的手重重敲在榻沿上,砰地一声响,胸口起伏良久,方闭眼道:“哀家也只是提醒你罢了,襄南候两朝重臣,向来忠心耿耿,皇帝若不好好待他,就不怕寒了朝中其他臣子的心么?”
  江涵隐在袖中的手缓缓收紧了,心知自己若再说什么怕不会太后转脸就告给了襄南候,只好顺着她道:“母后教训的是。”
  太后这才点头嗯了一声,抬手示意他起身。
  江涵沉声应过,站了起来。
  太后一指榻边的座椅,让他坐下,又道:“对了,前些日子葭儿来宫里,哀家瞧着,那姑娘也长大了。”
  江涵淡声道:“却是不巧,表妹上次来时儿臣在会见大臣,没有见着。”
  太后捻了捻手中念珠,看着他道:“葭儿是个好孩子,当得起秀外惠中四个字,不知不觉的,竟也到了待嫁的年纪,涵儿也快及冠了,后妃也少,要不将她接进来,也好替你打理打理后宫的事?”
  江涵一怔,蓦地抬起头:“母后说什么,要表妹入宫?”
  太后见他如斯反应,不悦的皱了皱眉:“哀家成日待在宫中,皇帝也不是不知道,伺候哀家的那些人,和木偶泥胎有什么区别,成日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葭儿进了宫,也能多陪陪哀家,派遣一下终日寂寞,这也不行么?”
  
 
    
第42章 回想
  江涵的眉锋在暗沉沉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凛冽, 他沉默了片刻,道:“母后若嫌闷了,儿臣可以着人在宫里安排个戏班子, 无趣的时候听一听戏, 或者接表妹来咸宁宫住一段时间,皆是便宜, 唯有入宫的事…怕是不大妥当。”
  太后的拇指在佛珠之间停住:“一来中宫无主,葭儿无论家世还是品行皆匹配;二来皇帝与她是表兄妹, 这般亲上加亲, 有何不可?”
  国舅不够, 还要正大光明的做个国丈,好厉害的心胸!
  江涵无声换了口气,平声道:“表妹确实惹人怜爱, 儿臣也知母后喜欢她,只是儿臣每日忙于政务,若她进了宫,未免会疏忽了她, 母后又怎么忍心,将她拉到这深宫里来呢?”
  太后不假思索:“哀家自然最心疼葭儿,只是想不到除了皇帝, 还有谁能配得上她,况且以她的身份,宫里还有谁敢给她委屈不成?”
  一句句对的真利索,好啊, 都教到这份儿上了。
  江涵将手隐在了袖里:“母后既疼表妹,还是要看看她自己的意思,自然,八字五行也是要考虑的。”
  他不待太后再说什么,直接站起身道:“天色不早,儿臣还有折子没批完,且先回去了,还请母后早些安歇。”言罢躬身行了一礼,径直走了出去。
  夜幕缓缓笼罩上来,云里已经挂上了几颗星子,瞧着似无端给这凉夜又添了几分冷意。
  成斐才走出宫门,因门前那段路上不可驱马,遂牵着缰绳走到了路口,才要上马时,旁边行过一辆华贵马车,在他跟前停住了,车窗的帘子被撩了起来,沧厚的声音中恍若带着几分盛气凌人的冷笑:“成侍郎?”
  成斐抬眼,朝从窗子里露出来的那张脸拱了拱手:“见过侯爷。”
  戚覃微微抬了抬下巴:“这是才从宫中出来?”
  成斐淡声应了:“侯爷也是么?”
  戚覃笑了两声:“本侯只是正好经过,看见侍郎,便过来招呼一声,也是咱们同朝为官的礼。”
  成斐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戚覃转回脸去,忽而低沉沉道:“侍郎文弱,夜路难行,可要善自珍重。”说完才要放下帘子,马车的另一侧遥遥响起清凌凌的一声:“成斐。”
  成斐抬脸望去,眉目间旋即漫上一层温暖的笑意,朝路上走过来的人招了招手:“你怎么来了。”
  苏阆快步走近,边道:“见方…”话音在她看到戚覃时突然卡了卡,顺势转了个弯,“唔,方才出来转转,不知怎么地就逛到这儿来了,正好看见你。”
  她说完,转向马车:“舅舅也在?”
  戚覃扫了苏阆一眼:“今夜这个路口好热闹,”他说着看向前头,朝车夫道,“回府。”
  苏阆瞧着马车远去的背影,挑了挑眉梢,转身向成斐道:“咱们也走吧?”
  成斐握住她的腕子,眉眼微敛:“春夜里凉,出来怎么穿这么少?”
  苏阆浑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哪里这么矫情了,我急着出来找你,就没顾得上换。”
  成斐边将她揽到臂弯里,边朝马跟前去了,听见她的话,不由笑了:“找我?”
  苏阆道:“方临跟我说你独自来的,天快黑了,成府和泓学院离的都远,你自己出门也不带上他,我就过来瞧瞧。”
  成斐失笑,揉了揉她的头发,苏阆瞅了他一眼:“你这是什么表情?”
  成斐只温声道:“上马吧。”
  苏阆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喂,你别不放在心上,这几天我总稳不下神来,要出什么事儿似的。”
  成斐将她扶上去,自己也翻身上马,伸手环住了她:“好,我都听你的。”
  苏阆这才停了嘴,眉眼满足的舒展开来,伸手捉住他的袖子,身子往后一靠,将脑袋抵在他的颈窝,蹭了蹭。
  成斐扯扯缰绳,马儿撒开蹄子,轻快的往前去了,些微的颠簸中,他紧了紧环着苏阆的手:“你今天到学院里去了?”
  苏阆闭着眼,懒懒道:“没有,今天我去营里办事,回来的时候在路上碰见了…”她话还没说完,恍然意识到自己方才没留神把实话秃噜了出来,赶紧闭上了嘴。
  幸而成斐没怎么听出来,并未多问。
  苏阆稳稳心神,慢慢睁开了眼。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路边门户里都点起了灯笼,冉冉发亮,一阵凉风吹来,灯火随之晃动,照的前路有些恍惚。
  这几日实在是歇的有些过了,都有些乐不思蜀,直到今天自称是布庄掌柜的人来送货,她才想起来自己买的皮子还未归置,起身去接待时,却发现那个掌柜的完全换了一副面孔,怎么看都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原人。
  她有些愕然:“您是?”
  掌柜的拱手笑道:“苏姑娘,幸会幸会。鄙人姓王,是朔和布庄的新掌柜。”
  苏阆一愣:“我记得…朔和布庄才开张不久,怎么这么快就换掌柜的了?”
  王掌柜道:“旧掌柜的把此庄转让了,鄙人只管接手,至于为什么,鄙人就不得而知了。”他又道,“不过姑娘放心,之前那一单子生意鄙人也已经做好了交接,现下货就在外面,一块不少。”
  苏阆微怔:“那颜掌柜现下在哪?”
  对方道:“前些日子便搬走了,现下在何处,鄙人不知。”
  苏阆点点头:“好,那咱们去把货规制好了,我把剩下的银钱给您补上。”
  王掌柜笑着应了,两人正打算往外走,荞荞端着个漆盘进来:“小姐,到服药的时辰了,吃完再去吧。”
  苏阆应过,朝王掌柜点头示意,回身坐到了案边,荞荞见她灌完伤药,拿起旁边的小瓷瓶来,拔开冲了一勺递给她:“昨天这个药吃完了,成公子又着人送来了些。”
  苏阆看了看她手中杯盏,很是有些嫌弃:“还喝?这都多长时间了,当初我也没吸几口气进去啊。”
  荞荞噗嗤笑道:“这是最后半瓶啦,成公子还特地着人费心给配成了甜的,小姐就当糖水喝呗。”
  苏阆吐吐舌头,接过来一饮而尽,抹把嘴站起来:“掌柜的,咱们走吧。”
  一路上倒没什么人,苏阆才喝了药,有点儿小犯困,打了个哈欠,王掌柜走在一旁,关怀了两句:“姑娘若身子不适,寻个人给鄙人带路就是了,鄙人一定把货安排好。”
  苏阆揉去眼眶里泛上来的潮意:“不必不必,没什么事儿,我正好也出来走走。”
  王掌柜抬手整了整袍袖,突然想起之前见颜朗时,他不慎撞上了屏风,本也不重,却闷哼了出来,像是在极力忍耐,不由自言自语道:“当初颜掌柜找鄙人做交接时,脸色也不大好,似受了什么伤的样子,又许是水土不服,回北边将养去了?”
  苏阆遽然抬眼:“什么?”
  王掌柜被她如斯的反应吓了一跳,忙道:“鄙人也只是说说罢了。”说话间前头街上人声多了起来,他抬头嘱咐拉着货的小厮们,“到华月楼了,小心着些,别碰着人。”
  苏阆眼睛落到楼前那块气派的匾额上,额角突然涨的发疼。
  她皱眉,抬手锤了锤,灵台上突然疾速地闪过一道清明的光,把之前混混沌沌想不起来的事情都驱散了。
  去岁在海香阁闹出那个大乌龙的晚上,她无意中扫见的堂中外族的男子中的一个,前些日子在布庄接待她的颜朗,遇刺时提着刀要杀自己的那个人的凌厉眉眼…此刻全在脑子里连成了一串。
  王掌柜见苏阆站在那里没动,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苏姑娘,苏姑娘?”
  苏阆恍然回神:“快走。”
  王掌柜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苏阆加重了语气:“快走,我突然想起一件很要紧的事。”
  王掌柜被她突然沉下来的神情唬了一跳,慌忙应了。
  一行人紧赶慢赶到了营中,苏阆唤来几个兵士吩咐妥当便朝泓学院赶了过去。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去知会成斐,心脏不知为何跳的飞快,竟然还有点儿后怕,从快走变成了一路小跑,转弯时都险些撞上行人,躲闪时脑子里突然滑过一个念头——她不能就这么告诉他。
  苏阆停了下来,手扶住了路边冰冷的墙砖,大口喘着气。
  街上来往的人都朝这边投来异样的目光,苏阆丝毫没有注意到,伸手抹了把汗。
  佐枢和北狄的细作已经纠缠了半年,现下又因闹旱的原因不得不中断了一段时日,至今虽拿了一个杨度支,理出了些头绪,可以对方这些时日整出的事情来看,决计没有那么好对付,还让自己险些丢了命,成斐一个人在朝中兼着侍郎和院丞两个官职,若再告诉他这个事,必定又得费精力去处理,不免分身乏术,二来他原本就是个太扎眼的人,若动作太大引起他们的杀心…他们连自己都不漏下,安会放过成斐?
  何况他还是个不怎么会打架的。
  不能告诉他,至少要等佐枢的人回来。
  苏阆稳一稳心神,撑着手臂站直了身子。
  出点儿事就下意识去找他,自己什么时候依赖心这么重了。
  苏阆在心里嫌弃了自己一通,准备打道回府时,抬头正好看见了从此处经过的方临。
  
 
    
第43章 甘霖
  苏阆悠悠出了神, 临近将军府时,厚重的暗沉天际远处突然亮过一片闪烁雷光。
  寥寥几颗星子不知什么时候早已藏得不见踪影,在她抬起头的那一瞬, 笼罩住半个夜空的云层后隐约响起几声沉闷的轰鸣, 由远至近,奔踏而来。
  街上行人皆停了下来, 纷纷驻足观望,人群中响起几声兴奋的窃窃私语, 而后变成了一片嘈杂, 苏阆坐在马背上, 眉眼恍然舒展开来:“莫不是…”
  天边又传来几道闷雷之声,马蹄下的宽路上也携卷起一阵泥土的凉腥气息,街旁店铺门前挂着的布招也上下鼓动起来, 在夜风中不断飞舞,成斐揽紧了怀中的人,温润的嗓音也含着意外似的欣喜:“我们快些回吧,别淋了。”
  苏阆一直盯着方才被雷光照亮的夜幕一角, 心下竟有些紧张,都没察觉到身下马蹄渐渐加快了步子,凉风呼呼从耳边略过, 啪的一声,一滴豆大的雨点砸到了她的额头上。
  几乎是在同一瞬,身后路上的行人爆发出一阵雀跃的欢呼声。
  不断有雨点落到地面和人身上,隐进了泥土中和衣服里, 久违了的湿润潮意扑面而来,京中每一条街道都随着雨点的砸落而沸腾起来,苏阆眨了眨挂上了水珠的眼睫,一把抓住了成斐的胳膊,转过头去:“下雨了,成斐!下雨了!”
  不待成斐应声,一阵夜风凌空而起,卷着愈来愈多的雨点朝二人呼的刮了过来,成斐一把将她摁在怀里,面上笑意不敛:“是呢,阿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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