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卿嘴上虽不再纠缠了,面上却是一脸的悻悻。
嫪婉走前不放心的嘱咐父王,一定要小心陶相国。虽说眼下还不能罢免他,但大事均不能让叛臣参与。
之后又叮嘱云卿少惹父王生气,如今悉池国内忧外患的,多学些本事早日为父王解忧。
云卿突然觉得不知何时起,他姐长大了……
……
悉池国东面山多水足。坐在马车里的嫪婉,被外面声如奔雷的瀑布声吸引,便将帘子掀开,欣赏着窗外激揣翻腾的奇景!
水帘泻下,撞到山脚的岸石上,碰成零碎的大小珠子。被正午的灿阳一打,在一片水雾蒙蒙中架起五光十色的飞虹。
她手捧着脸,架在窗棂上,新奇的看着外面的世界!都说这整个悉池国是他们嫪家的,可这些寻常百姓日日得见的美景,却是久居深宫的她不曾见过的。
直到驶过这片瀑布,她才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几辆马车。
除了出门必备的巧彤外,此行还有宫女二十六人,侍卫二十六人,太监二十六人,再加之车夫、挑夫、小厮等。而织娘、绣娘以及都水监都单独乘马车先行一日至大梁。
虽说悉池国是个袖珍小国,可公主出使他国也是代表着一国尊严,克俭不得。然过于铺张又会被扣个穷奢极侈的帽子,被说成浪费民脂民膏亦不好。
是以,这百余人的随行队伍赴大梁,便不卑不亢刚刚好。
车队一路向东出了京城,就也出了悉池国的边疆。
“公主,过了这座界碑便是大梁境内了呢!”巧彤指着窗外的不远处,兴奋的嚷嚷道。
嫪婉也早就看到了那界碑,再顺着它再往前看去,是一条蜿蜒曲折的山路。
路面坑坑洼洼、崎岖不平,两侧峰峦重叠、丘壑纵横。不免让人有些担忧。
“没有其它好路可走了吗?”她问道。
巧彤立马探出身子,将公主的话传给车夫。
却见车夫摇头道:“你且禀明公主,自东侧出悉池国的路就此一条。边疆道路难免有些崎岖,但出去这片山就全是好路了,只能请公主殿下委屈一下。”
巧彤坐回马车里,刚想将车夫的话转述,便见公主瞄了她一眼,悻悻说道:“听到了,那就走这条吧。”
昨日刚刚降过雨,积水将山路浸的越发泥泞坎坷。前半段儿还好些,到了后段儿不仅路面越来越狭窄,没走多会儿还看见一棵老树横在前面,挡住了去路!
这下车队是完全无法通过了。侍卫统领便只得跑到公主的八宝香车前,奏明情况。
“禀报公主,前方不远处有断树拦路,需要先做疏通清理方可通过。”
“统领大人,依您看约莫要多久?”巧彤在公主的示意下,向车外喊话道。
“若是仅以侍卫之力……约需……四五个时辰。”那侍卫统领有些为难的应道。
“若是加上太监宫女呢?”巧彤又向外喊话道。
那侍卫统领思索了下,应道:“两个时辰应该可以。”
“好,那所有人随侍卫统领去前方清除路障。”嫪婉命道。
不一会儿,那侍卫统领又折返回禀明:“禀报公主,断树往前不远处发现一座凉亭。若是公主嫌车里闷,可步行移驾至亭子里休息。”
嫪婉先前就觉得这山里空气极为清爽,满眼的郁郁葱葱,在此驻留一下倒也不错。便干脆脱了那三寸之高的礼履,换上普通百姓穿的绣鞋。然后被巧彤搀着下了马车,带着几个太监步行钻过断树,去往凉亭处。
山间凉亭本就简陋,加上年久失修更是破败不堪,连亭前的石阶都残的厉害。就在她犹豫着还有没有迈上去的必要时,突然听到身后一阵轰鸣!
回头看去,就见一块块巨石自山上滚落!集中而有力量的砸向断树的地方……
嫪婉惊恐的瞪着眼,说不出一句话!刚想往那边冲去,却被巧彤拦住!
“公主不可!随时还有山石滑坡的危险,您不能去啊!”
可她现下只顾担忧那百余人的生死,哪顾及得这许多!便推了一把巧彤,继续冲了过去。
那些大大小小的碎石早已将那条路封死。她自然也知不宜靠近,便在相对安全的距离大声呼喊道:“有人出事吗?!”
其它几人见拦她不住,自然也赶忙跟了过来,一起重复喊着公主的问话。
不久,对面终是有了回应:“禀报公主!约有半数砸伤,但暂未有人伤及性命!”
这句话令嫪婉稍稍安了心!这么严重的滑坡没有伤人是不可能的,如今只要听到没有人被砸死便已属万幸。
又经过一番喊话沟通,得知对面有两驾马车尚能用,如此便可将一部分重伤之人先行送回皇宫,然后再派人来接剩余之人。
而被阻隔在这边的嫪婉,经过一番盘算则决定继续前行。因为若是等救兵,马车去而复返是一日,再清开这些山石又不知需几日。
好在她让巧彤随身带了不少银票,又有几个太监护驾……怎么说也算半个男人。
……
一脚深一脚浅的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后,他们终于看到了远处出山的路口!
可是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就在他们正在庆幸很快就能出山,可以拿着大把的银票去雇马车之际,身后传来了不详之音。
“给老子站住!”
听声音便能猜个大概了……嫪婉慢吞吞转过身去,就看到那十几张络腮胡脸上,露出了猥琐无比的奸笑!
巧彤虽也怕,但却知自己的使命是保护公主。于是她张开颤抖的胳膊挡在公主前面,带着哭腔硬逞能的喊道:“你们无非是想要银子!我们有的是,你们别伤人!”
说着,她从包袱里掏出厚厚的一叠银票,这可足够将那些穷山恶水的劫匪闪瞎眼的!
“别给!”嫪婉在她身后附耳小声说道:“若是轻易给了银票,他们定会劫色了!”
嫪婉接过那叠银票,高举着大声喊道:“你们都别过来!敢过来加害我们,我就把它们全撕掉谁也别想拿!”
“你们图财!我们保命!劝你们别为了一时的邪念忘了初衷!”
那些劫匪自她一回身,便已是欲望丛生!如今怎可能舍得白白放她走?
她们缓缓后退,他们便步步欺近!一边有所惧的盯紧了美人手中的票子,一边又垂涎三尺的盯紧着美人儿!
这时一阵山风刮过,嫪婉只觉得手中一虚,眼见票子被一个太监夺下,然后他大喊一声:“快跑!”便将那票子使劲儿往天空抛撒了出去!
风卷着轻飘飘的银票四散开来,忽而打在山壁上,忽而又飞在半空中!劫匪们只顾追着那些银票飞檐走壁,哪还顾得上逃命狂奔的嫪婉他们!
嫪婉边跑边在心下佩服方才那个小太监。以前在宫里时,怎么没发觉有这么个智勇双全的人呢?可惜一切来的太快,没来得及正眼瞧他一下。
就在她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要停下来时,先前那个小太监竟一把抓起她的手继续往前奔!
她想说大胆!可是这么没命的跑着压根儿张不开嘴发不出声。
……
不知跑了多久、多远,终于停了下来。她早已忘记什么公主身份,直接就跪在了地上,双手撑着黄土,大口的喘着粗气……
喘了一会儿,才觉得神智清醒了些。此时她才发现,怎的就剩下她们三个人了!除了那个太监和她,就只有彤巧跑到这儿了。
“人……人呢?”她问道。
“公主放心吧,他们是出了山口才掉队的,不会有危险。”
嫪婉这才发觉,这个小太监的声音竟……如此熟悉。她将眼神瞄向他,却发现不知何时起他也已盯住了她。他头上的三山帽早已跑掉,脸便显露无遗。此人……
“怎么是你!”说这话时她禁不住将身子往后缩去。
巧彤闻声也看向那太监,继而是一声惊叫!主仆两人仿佛是见了鬼。
那太监却在嘴角勾起了一抹温柔笑意,眼中亦是淬满了星辰。他缓缓说道:“公主殿下莫慌,小的已然断了心思,日后只求在公主身旁当个近身太监。”
……
“陶子昂!你怎的这般阴魂不散!”
第14章 贴身小太监
嫪婉看到陶子昂这张脸,心下是说不清的复杂!既有前世的愤恨,又有今生的怜悯,还有一种感觉便是担忧。
因何担忧?
一来是担心前世被他害,今世又害了他,如此冤冤相报下去,何时了?
二来是想到陶子昂与大梁的关系,他的舅父甄大人如今已摆在明处,那么另一只鸽子又是搭的哪条线?摆明与甄大人不是同一阵营,不然互通有无便可,又何需他冒险放两只!
嫪婉很快镇定了下站起身来,重新摆出一国公主的架子,问道:“陶公子,你这是要作何?”
“小的要护送公主殿下去往大梁。”陶子昂含情脉脉的望着的她,一瞥一笑都温柔至极,似是无声的表述着那入骨的相思。
想到他前世的小人作风和如今的身体,嫪婉只觉得害怕。她知道那二两肉对一个男人意味着什么,更何况是从小养尊处优的相国之子!是以,不论当初她局儿做的多么天衣无缝,只凭着宫刑二字是出自她口,他便不可能不恨她。
如今只有巧彤在,他难不成会……
不待嫪婉说什么,他便直接凑了上来!吓的嫪婉一条腿退了小半步……
却见陶子昂俯下身子,只是轻手帮她拍打起锦衣上的灰尘。边拍边询道:“前路漫漫,公主身边就仅剩小的与巧彤二人。是以,公主可否简装出行以掩人耳目?”
嫪婉不自在的转了半个身子,陶子昂便明了其意,不再为她清理衣裳。她心道,将这小人带在身边也好,去了大梁可以顺道查清他搭的另一条线,这样回来也好防着。
巧彤虽知公主厌恶此人,却心下觉得这建议提的极好。便就势劝道:“公主,现下刚进大梁境内,即便坐马车也还有四五日行程。除非公主就此回悉池国,不然如此盛装的确很是危险。”
说着她摸了摸腰间的荷包,欣喜道:“幸好奴婢这里还有些碎银子,不如就去小镇买身不起眼的粗布衣裳,委屈公主先换上?”
嫪婉并不想听陶子昂的,但瞥了眼巧彤倒在手心的几小块碎银子,无奈道:“这点儿银子哪够四五日的马车和住店的!”
她摘下发间的金步摇、金簪,又取下颈间的翡翠链子和玉镯,将这些尽数交给巧彤,叹息道:“本宫想着路途遥远,是以重的首饰都先放在马车里了。身上就这些了,过会儿到前面镇子先拿去当了吧。”
巧彤看着那支步摇,觉得有些可惜:“公主,这步摇可是六皇子……”
“就因着是他送的!才一点都不可惜!”嫪婉打断道,说完不屑的瞥了眼那支步摇就往前走去。
这小小的不屑落在了陶子昂眼里,令他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出了山的路好走了许多。饶是这样,嫪婉一路也没少让巧彤搀扶。巧彤心下暗暗庆幸,若是先前公主没换绣鞋,此刻怕是要让她背着了!
约莫两柱香的功夫,他们终是来到了一个小镇子上。这镇子人烟稀少,打听了半天才找到了一个在家做工的裁缝。几件成衣都是灰不溜秋的色调,他们将就着各自挑了件换上,便准备继续上路了。
小镇太穷没有拉客的马车,只有驴拉的板儿车。
嫪婉坐在简易的板儿车上,一路兜着风,只觉得公主的尊严尽丧……行啊,总比走着强。
“公主,”
“不要再叫本宫公主!你这样招摇,换衣裳还有何意义?”巧彤刚一开口就被嫪婉打断道。
她只得委屈的问:“那奴婢以后叫您什么?”
“叫小姐吧!你俩一个是丫鬟,一个是家丁。”
……
待行至县城,他们才终于找到了当铺,并雇到了马车。
陶子昂在前头和车夫并坐着,嫪婉和巧彤坐在车里面分赃似的,盘算着全部家当。
巧彤一脸气忿道:“小姐,他们梁国的当铺也太不识货了!上好的翡翠镯子竟就给了一百两。”
嫪婉倒是心平气和,边数着数额不等的银票边说道:“不是梁国的当铺不识货,是他们小县城没有那么大的本钱,盘不起好货。”
数完总共有三百多两,她便又开心道:“反正够我们这五日花费的就好!”
巧彤一个下人自是不怕吃苦,她无非是心疼公主竟要过如此拮据的日子。眼看着公主心情不错,她便也释怀道:“是啊,听说这回工部给都水监们都是带足了银子的!只要熬到京城,小姐就不用担心了。”
嫪婉打开窗帘看着热闹的县城市集,心情大好的与巧彤说笑,仿佛之前的不愉快都不曾发生。
陶子昂闻着清脆的笑声转头看去,破旧的粗布帘子随风摆动,缝隙间可窥见公主粲然的笑容,一身土布衣裳加之一脸的脏灰,却仍是掩盖不了她的风姿绰约。
前一刻他因这美好的画面浅笑着,后一刻却蓦地想起如今的自己……心下不禁涌进一阵寒意,随即打了个冷颤正回了身子。
天黑前他们进入了个边疆小城,吃住倒也算干净。
翌日,则继续赶路。
……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离京城也越来越近了。
巧彤付完今晚的房钱,看了看荷包,边搀着嫪婉上楼边笑吟吟道:“小姐,如今我们还剩下一百五十两呢!”
陶子昂也与车夫规划好了明日的路程,追了上来。他对嫪婉禀道:“明日脯时左右便可进京。”
嫪婉闻听此言后,心道本宫的苦日子终于熬到头了!当即便夸下海口:“早就听闻大梁京城的神仙居汇集了天下美味,既然来一趟不去可惜!明日本宫就带你们去尝尝这民间最顶级的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