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陶子昂心中愤慨不已,嘴上却又说不得什么,小二说的又何尝不是个理儿?一个酒楼打杂的店小二,让他来识宝也确实强人所难了。
这时,一旁看热闹的萧寐和靖王也凑上前来了。萧寐从陶子昂手中接过那簪子,拿在手里细端了番。
嗯,这的确是好东西!一个下人尚能拿得出如此珍宝,可见先前那女子是悉池国的公主没错了。萧寐心下更加坚定了之前的判断。
“既然店家眼中这簪子不值四十两,那我出一百两来暂时买下它。”他说道。
巧彤脸上马上挂了喜悦之色,一百两可解决大问题了!不只是欠的这四十两,还有今早定下的客栈银子也没付呢。
她原以为陶子昂也如她一般满意,可转头看他,却是一脸的愁容……
陶子昂怎么可能真舍得把这支簪子卖出去,只是暂时押一下罢了,待明日进宫见到舅父后必然是要赎回的。店在这儿跑不了,可押给旁人他显然是不放心的。
他思索了下,而后拱手对萧寐敬道:“在下先谢过这位公子的仗义救急,不过这簪子乃是在下的传家之宝,不能卖给别人。”
继而他话峰一转:“但公子若能行个方便,可否以这神仙居为中间方:在下借公子一百两,并将簪子暂存于此,三日内以二百两赎回,算作对公子的回报。”
不待萧寐回应,靖王便先急了眼。“我去!区区一个破玉簪子你还给整出个中间方?你这分明就是质疑我六哥人品!你信不信我把你……”
“好了八弟,”萧寐拉了一把,安抚住眼看就要打人的靖王,然后扔到桌边一张百两的银票。他边拉着靖王往外走,边丢下一句话:“权当是江湖救急,不用押东西了。”
剩下再次傻眼的陶子昂和巧彤,目送着那背影喊道:
“哎……这钱在下怎么还你啊?”
“我们小姐就是不愿凭白受人恩惠才丢下我们的!”
……
“六哥你今日这是怎的了?前日婢女伺候洗脚时抬头看了一眼,你都赐了她十板子!这回叫人给这么嘲讽竟然就这么算了?”靖王愤愤不平道。
他心里是十分憋气了!想着那小姐是漂亮,可也太不识抬举了。买单推拒甩手走人,连个仆从也敢在他们面前放肆!
靖王盯着他六哥,却发现萧寐不仅心平气和,甚至嘴角还勾起了抹笑意……
萧寐压根懒得跟他解释,只瞥了他一眼,说了句:“你懂什么?明日早朝等着瞧吧!”
靖王目瞪口呆顿在那儿……这关明日早朝什么事儿?
……
嫪婉回到客栈那是坐立难安!一会儿坐在绣墩上,一会儿又起来坐到床上,一会儿又凑到窗子旁看看窗外……
这种窘境她是头一回遇到,悉池国的公主竟在梁国付不起顿饭钱,简直是丢人丢出国了!
她也没想着真要巧彤留在那儿干活偿债,可被那么多人盯着看笑话,她实在是没脸周旋下去只能自己先逃了。现在想想又觉得把个烂摊子丢给巧彤,有点儿不地道了……
虽说巧彤是个下人,原本就该伺候她和帮她料理难事,可毕竟一路走来也有点患难与共的意思了。哎,只希望她两能早点脱身吧……
嫪婉立于铜镜前,将自己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遍:灰头土脸,木枝绾发,衣着简陋,破洞的绣鞋……
这哪里还有个一国公主的样子?
今早进了京城未敢直接入大梁宫,便是想着停顿一日整理下行头。小国寡民的使者难免让人低看,是以面子上的事儿便更要慎重。以一国之公主身份造访,悉池国万民的脸便全系在她一人身上!
正在她焦愁之际,门叩响了。
“巧彤?你们怎么这么快回来了……”她有些意外,原想着二人会被店家好一番难为,心里正过意不去。
“公主,我们遇到大善人了!”巧彤进门就兴致勃勃的讲起嫪婉走后的事情。
嫪婉觉得有些难堪,心说我那时婉拒他们付账便是不想欠情,最终还是……
可她嘴上却是什么也没说,只是笑了笑。能回来便好。
陶子昂掏出余下的六十两银子,还有那个血玉簪子一并放在了案几上,说道:“这些银两能置办件说得过去的衣裳,首饰定是置不起了,只能委屈公主了。”
嫪婉看着那支簪子,她知那确实是陶子昂母亲的遗物,在他眼中珍贵的紧。若是以往她定要觉得他是处心积虑了,可如今想到他也算偿了前世的债,莫名的有一些心软。
……
嫪婉和巧彤揣着五十两银子在京城的闹市游逛。那六十两,五两拿去结了房钱,五两拿去雇了明日的桥子。
成衣铺子看到好几家,只是寻常的衣裳难入她的眼。
直逛到傍晚,才在一家号称皇商的铺子里,看到了一件令她满意的帘锦罗蚕丝裙。店家开口五十两不还价,她便顺手要了个红珊瑚摆件当搭头。
巧彤不解其意,明日就进宫了,何必那么市侩要些没用的摆件搭头?然而嫪婉却是有用意。
帘锦罗再名贵,也仅是在民间罕见,穿戴进大梁宫却是连宫婢都趁的。
回到客栈后,她将那珊瑚整个摔碎在地上!
……
翌日清早,巧彤一进公主的屋子,便一阵花香扑鼻。原来是嫪婉沐浴后将采来的桃花瓣捣出花汁,充当了芳泽抹在发间。
“公主,轿子业已到门外了。”说完,她搀着嫪婉往外面走去。
……
大梁宫的朝堂今日是格外热闹,不仅没有告病的、休沐的,连时来时不来,纵来也必迟的几位皇子也都早早的杵在了这儿。
若问为何?那便是昨夜传去各宫各府的那两道密旨。
一谓成阳公之千金——婉静郡主,今日上朝受封。
二谓悉池国来使——嫪婉公主,今日亦携都水监使团入大梁宫觐见梁文帝。
第18章 郡主的宿命
“公”乃五爵之首,虽大多只挂闲职无甚实权,却是贵族群体中的领头。是以,成阳公站在大殿右侧的最前头,左面与之相对的便是丞相。
成阳公面色红润,看起来心情极佳。他的宝贝女儿婉静郡主,此刻正候在大殿外待宣进殿。他往大殿外望了望,虽是望不见人,却是望得见希望……
婉静郡主昨日便进了宫,但贵族之女久居后宫总要有个合适的说法。偏巧郡主自幼喜好钻研音律,便被封了个大司乐的职务。虽是闲职,却也是从二品,依大梁律,三品之上不论男女皆是要上殿听封的。
“皇上驾到~”梁文帝身旁的司礼监李公公,拖着尖细的长腔喊道。继而大殿上所有的皇子臣子,均双膝脆地恭敬的迎接着梁文帝的到来。
梁文帝迈着阔步走上宝座台,然后端坐下,缓缓道:“众爱卿平身。”
待众人起身后,他看了李公公一眼,李公公便上前两步,将拂尘向右臂一甩,扯着尖尖的嗓子喊道:“宣婉静郡主进殿~”
大殿上的众人都听闻过杨直与这位郡主的瓜葛,一时还传为席间之乐。这回要见到本人了,众人也不免有些好奇。男人嘛!谁说是没有八卦之心的?
婉静郡主双手轻叩在身前,迈着小碎步子袅袅婷婷的走上殿来。众人看着她由远而近,面容越发清晰……
只见她粉面朱唇,柳眉淡描。虽算不得倾国倾城,却也是柳亸花娇,算得上是大梁的典型美人儿了。
不免有好事的特意看向杨直,心说难道传言有误?这等美色,又地位尊贵,他杨直就算再心高气傲也挑不出半点儿瑕疵啊!
杨直却干脆错开视线,她在后时他便往前看,她走至前时他偏又向后看。他倒不觉得有什么尴尬,只是不愿同僚拿自己的私德说事儿。
李公公宣完诏书,郡主谢过恩原是该退下,却不料梁文帝言道:“静儿,你与悉池国的嫪婉公主同时进宫,不妨见见,日后也可多作走动。”
这声‘静儿’令她受宠若惊,即便明知这是看成阳公的面子,但从皇上嘴里这样叫出,让她觉得像是一种接纳。她行了礼然后退到一旁,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偏巧就退到了杨直身边。
杨直脸上没任何表情,只是随意的挪了挪步子,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
“宣悉池国嫪婉公主进殿~”李公公那刺耳的声音再次响起。
嫪婉闻声昂了昂下巴,平定了下内心,然后进了大殿。纵然她贵为公主自小生长在皇宫,可来到大梁宫还是难免紧张。一来整个大殿均为陌生人,二来大梁宫有悉池国皇宫十数倍大,不免给人以压迫感。
但在她走进大殿的那一刻起,她便有了身为来使的觉悟。她唇角挂着礼节性的笑容,可眉眼间的冷厉又令她宛若高岭之花,蔑视着众生。
先前还喁喁私语的大殿,自她进来那刻起便肃然无声,一片阗寂。
这是一种尊敬,又或是一种震慑……原来美,也是一种威力。
嫪婉那一身素色丝罗裙原本并不张扬,可其上那一簇簇艳红的珊瑚攒珠,却是将整件衫裙引燃了般艳色绝世!
她并没有特意去梳什么招摇的鬓髻,只是半披着长发,在头顶端绾了个歪髻,其上插着一支朱红的血玉簪子。
她半屈下身子施以常礼,面上的神情既有温度又不谄媚,不卑不亢刚刚好。
大殿上的臣子与皇子们,多是见过她的画像的,即便未见的也听过其传闻。只是这一切的铺垫,仍敌不过这来势汹汹的震撼!
杨直先前冷冽的脸瞬间度上了层暖粉,漠然的眼眸像复燃的枯灯,跳跃起灼灼光华!他微微颔首示敬,可大殿上如此多人嫪婉又怎么可能看得到?不过是心之向往罢了。
靖王惊诧的转头看向萧寐,却见他目不交睫的望着嫪婉,眉宇间除了赞叹外没有一丝意外。
原来他昨日所说的朝堂见是这么回事!六哥竟那时便认出了?不过这下他更想不通了,悉池国不是很富有么,怎么公主还付不起顿饭菜钱?昨日还穿成那样,今日就又这样了?
而嫪婉见过礼后,将国事交流的事儿交给了都水监的官员。自己则趁机四下瞄了起来……
她在找寻什么?
自然是那块无事牌。
……
终于,她的眼光落在了二皇子萧驷身上。继而眼神由玉佩游上了面庞,又打了眼整个身量。
他身姿挺拔,眉如墨画。一双清水似的丹凤美目看人时却轻轻挑着,似有魅语。
这与她印象中的谦谦君子模样有些出入,可是古语有云人不可貌相,或许这就是个面冷心热的君子呢?
嫪婉见二皇子回视她的眼神掺着疑惑,便赶忙将眼睛逃开转向另侧。好歹一国公主,怎的能如此失礼!
可偏巧她这一转,看到了张熟脸!不,是两张!
这不是昨日神仙居拼雅间的那两位公子……他们俩站在大殿上做什么?当朝官员?不对……未着官服与官帽。侍卫和太监就更不可能站那个位置了……
是哪位公卿王爵家的纨绔子弟?那这大梁朝堂也太儿戏了吧!
不过她又想到自己如今身上所穿的,这可都是他施舍的那一百两里的!想到这儿,嫪婉脸上不免有些羞赧。
与皇上行了告退礼后,嫪婉便要退下,这时才听皇上提到那位婉静郡主……可单是听到这个名号,便令嫪婉大惊失色!
“见过嫪婉公主。”
郡主与她见礼,却不料她竟直接倒退了两步!
郡主不解嫪婉因何失态,只觉自己被人这般无礼对待,不免面上有些难堪。
而嫪婉的脸上逐渐褪去了惧意,却露出强烈的怜悯之情!
婉静郡主,与她同有个婉字,因此记得格外清楚!这位郡主确实身系凤命,只是红颜薄命。
……
成阳公一心想让女儿做皇后,而一年后她也确实做了皇后!只是不是大梁国的,而是远嫁了东离国。
最终她惨死于陈国的讨伐下,自悬于寝宫后又被陈国的六皇子圭建裕拖至大庭广众,赤身鞭尸!
……
嫪婉望着她,既怜悯又恐惧!
正是因着她的境遇,嫪婉的父王才终向陈国递了退婚书!自此父亡弟疯!
也正是因着陈国灭了东离意欲杀鸡儆猴,大梁才发动了那场大战!
而悉池国便是那场战争下的牺牲品……
第19章 夜游御花园
嫪婉因知晓婉静郡主的将来,故此有了怪异反应。可她的表现落在旁人眼里,着实有些失态。
她只得微微颔首解释道:“请皇上恕罪,也请婉静郡主莫怪。嫪婉赴梁后曾遭遇劫匪,马车行李尽数丢失,是以有些受惊,方才只是有些晕眩罢了。”
她的话倒让梁文帝有些愧疚了,宽慰了几句,又下了旨派人去查案。
退出大殿后,嫪婉随着宫婢的引路,去往景莲公主的汀兰斋。
景莲公主乃是当今徐皇后的独女,因此格外受珍视。先前送去悉池国的那些丝帛等物,便是以这位公主的名义指名送与嫪婉的,之后她又以绣屏回礼,说起来两人虽素昧谋面,却也算有几分情谊在。
这次来到大梁宫,梁文帝便让她们多加亲近些,直接安排嫪婉住去了汀兰斋居住。
汀兰斋乃是处三进的院落,正殿面阔五间,进深两间,又接抱厦两间。前殿与后殿也都大同小异,卷棚的歇山顶将屋脊轻巧的舒展开来,远远看去便像是女子的居所。
相比之下,这里尚不如嫪婉在悉池国的重明宫大。悉池国皇宫固然是小,可毕竟仅有一位公主一位皇子。
刚行至前殿的菱花扇门前,便有两名守在那儿的清秀宫婢冲嫪婉行礼:“参见嫪婉公主,我们公主已在前殿等候多时。”
起身后一名宫婢将殿门向内推开,嫪婉便在巧彤的搀扶下迈进那个门槛。
刚刚进门,便有一位打扮华贵却长相乖巧的姑娘迎了过来,身侧左右各有一名宫婢跟着,显然她便是景莲公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