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床笏——八月薇妮
时间:2018-05-23 11:46:43

  圆儿也汪汪地叫了两声,仿佛在说小皇帝说的对。
  琉璃看着这幅场景,心神舒泰,那身上的病痛在瞬间几乎都不药而愈了。
  ***
  虽下了一夜的雪,今日却是个大晴天。
  天色碧蓝,日影灿烂,跟皇宫的朱墙碧瓦相映生辉,又有白雪伏在殿阁顶上,颜色鲜明,让人望去只觉胸中开阔,神清气爽。
  早有宫人天不亮就开始扫雪,趁着地上还有一片雪没有扫去,圆儿跌跌撞撞奔下台阶,在雪地里奔跑打滚,十分快活。
  身后殿门前,朱儆跟琉璃站着看热闹,朱儆啧啧道:“真可惜,该让他们别扫了去,能够多玩几天呢。”
  琉璃道:“日头这样好,雪很快就化了,再给冷风一吹就结了冰,滑倒了不是玩的。”
  陈冲本要接话,听琉璃如此说,便笑着点点头。
  朱儆道:“道理我是明白的,只是,唉。”
  琉璃见他叹息,便问怎么了,朱儆的眼神中却多了几分惆怅,喃喃道:“我只是想到母后跟我说过打雪仗的事了。”
  陈冲心又一沉,扫过朱儆,又看向琉璃。
  琉璃听了朱儆的话,当然知道小孩子在说什么。
  此时,眼前仿佛并不是偌大的皇宫,而仍是在陈府的后院里。
  耳畔也响起了谁烂漫快活的笑声,乐不可支地拍手:“这次打中了!”
  然后是那人抖着脖子上的雪,又假作不悦地拧眉呵斥:“陈琉璃,你倒是不怕冰了手!再敢胡闹,我跟老师说去。”
  琉璃一瞬间竟恍然无话。
  与此同时,就在凤栖殿旁侧的环翠宫廊下,有几个宫女太监们正也站着看雪,此刻却尽都看向凤栖殿前的那一幕。
  望着小皇帝跟琉璃站在一块儿,相处甚欢,大家皆都惊啧。
  其中一个宫女忍不住说道:“这位温家姑娘可真是身受万千宠爱,先是跟首辅大人定了婚约,又得皇上如此宠信,又是特派方御医他们去看病,如今又是留宿宫中,真是从未曾见过的恩典……”
  “也是个有福的,听说先前痴愚,见了皇上都不知道行礼,这会儿竟好了。”
  “好了又怎么样?还是不知行礼。”
  “虽然如此,皇上照旧喜欢,首辅大人也……听说婚期都定好了,且还有消息说首辅大人要另外开府迎接新娘子呢。”
  又有个小太监嘀咕说:“按说这位姑娘虽然有些傻气,不过生得真是绝色,幸而皇上还小,不然的话……”
  正在这时候,突然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道:“你们在说什么?”
  大家一看,忙噤声行礼:“太妃娘娘。”
  严太妃有些清瘦,容貌却极秀美,生性冷淡,身上就也自带一股清清冷冷的气质。
  她轻轻地扫了众人一眼。
  因她向来是个极冷淡宽怠不理事情的,众人却也心知肚明,所以就算给她碰了个正着,只是恭敬,并不怎么惧怕。
  只是这次,严太妃突然说道:“皇上年纪还小,不太约束宫禁,你们倒也自己懂事些,别就乱了章法。这些闲话我以后不想再听见。”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
  严太妃身边的嬷嬷道:“都听明白了没有!你们磨牙也看清楚些,那可是首辅没过门的夫人,就算娘娘不计较,给范大人听见了,你们还有命在?娘娘是为了你们着想,还不快谢恩!”
  众宫女太监这才慌神,忙都跪了下去:“再不敢了,谢娘娘开恩。”
  严太妃也没理会,冷冷淡淡依旧如故。
  那嬷嬷使了个眼色,众人才都悄然做鸟兽散。
  剩下严太妃走到了栏杆前,往外望了一眼。
  雪地上,那女子披着一袭白狐裘银缎子的大氅,远远地只见身形娇小,看不清脸。
  朱儆在她面前,正仰头不知说什么。
  严太妃淡声道:“那就是温家的阿纯?”得到肯定回答后,又轻声道:“倒果然跟皇上格外投契。”
  侍候嬷嬷见左右无人,不禁低低道:“娘娘,皇上年纪小,还什么也不懂呢。怎么倒跟这女孩子这么亲近……除了之前的皇太后,倒没见他对别的人如此。”
  严太妃望着雪地里撒欢的垣儿,目光闪烁,顷刻道:“皇上虽不懂事,却很精灵,既然只亲近这女孩子,自然因为她有别人没有的好。”
  嬷嬷本要趁机抱怨几句,听她语气如此,忙识趣地止住了。
  严太妃默默地张望片刻,正要走开,转头之间,忽地看见自文华殿方向走来的一道影子。
  官袍大袖随风飘动,在皑皑雪地中犹如一片灿然醒目的红云。
  严太妃蓦地止步,凝眸看向那道身影。
  随侍嬷嬷却也瞧见了,因道:“那不是首辅大人吗?”又劝道:“娘娘,这儿风大,您身子又不好,不如先回去吧。”
  严太妃却置若罔闻,只是竟又往前一步,纤长的手指握住冰冷的玉栏杆,却丝毫不觉着冷。
 
 
第67章 同车
  琉璃因为突然想起了旧事,并没有发现范垣正往这边而来。
  直到朱儆喃喃叫道:“不好了,少傅又来啦。”
  琉璃回过神来,果然见范垣已经拾级而上,走到跟前行礼。
  他微微抬头,本就极为鲜明的轮廓,在雪色日光的映衬下,越发的清晰耀眼的过分。
  只是神色如常,无喜无怒。
  虽然如此,琉璃却仿佛有些不敢面对他似的。
  这一刻,朱儆就在身边,俨然就像是回到了昔日自己还是皇太后时候,且心境仿佛都一样,对他半是畏惊。
  只有那小狗圆儿无知无畏的冲了过来,许是还记得之前范垣想对自己不利的旧恨,便跳起来,向着范垣汪汪乱叫。
  范垣眉峰微蹙,盯着那只小狗。
  朱儆跟陈冲都有些慌张。朱儆因先前跟琉璃说过自己的狗儿,所以这次特带了圆儿来,一则自己喜欢,二则也给琉璃解闷。
  陈冲虽然知道自己先前偷放了小狗,范垣是知道的,只不过范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可现在这狗儿撞到他跟前……陈冲捏了一把汗。
  范垣瞪着圆儿这一刹那,陈冲跟朱儆两个也都不约而同地紧张起来,生怕范垣触景生情,又要取圆儿的狗命了。
  幸而范垣并没有想跟圆儿一争高下的意思,只又看向朱儆道:“皇上,关于南方土司之争,内阁已经有了对策。详细还要请皇上决定。”
  朱儆听他出口就是正事,一点也不计较圆儿,却松了口气,且又因为琉璃在身旁,正要显示一下自己的能耐,便道:“是吗?朕也正记挂着这件事呢。”
  陈冲在旁示意赵添等小太监快快把那狗儿抱走,不料圆儿向着范垣狂吠一阵后,见太监们来追赶自己,它竟向着琉璃身边冲了过来,躲在琉璃身后,仍是探出狗头,向着范垣叫了两声,大有有恃无恐之意。
  范垣不免看了过来。
  两个人的目光不期对在一起,琉璃心头一紧,忙低下头去。
  范垣把她看了一眼,若无其事地调转目光,陈冲忙道:“外头冷,皇上跟首辅大人还是进殿商议。”
  当下朱儆便先同范垣进殿议事,陈冲陪同。
  赵添机灵,见他们都去了,才抢过来,一把把圆儿抱住,又对琉璃陪笑道:“幸而这小家伙跟姑娘亲近,不然还真不好捉拿呢,上次正是因为捉不到,差点惹了首辅大人不快。”
  琉璃隐约听朱儆说起过范垣想“除掉”圆儿,便问起来。赵添却心有余悸,不敢乱说,只把圆儿递给旁边的小太监,叫赶紧带回去,一边对琉璃说道:“姑娘身上的病还没全好,又在这站了半天,不如还是先回凤栖殿。”
  于是就又陪着琉璃回了殿中。
  且说范垣同朱儆到了寝殿,便禀明了内阁的意思,命兵部的镇远将军谢岩即刻前往,配合地方协调调度。
  朱儆虽惦记着圆儿跟琉璃,可也知道打仗绝非儿戏,听了范垣禀奏,便问:“先前不是已经派了一个去了?既然没有用,如何还要再派人?”
  范垣道:“先前所派的是个文官,但谢岩是个战功卓著的,先前因为伤病才在京内休养,也算是韬光隐晦了一段时候,他的对敌经验丰富,绝非那些纸上谈兵的庸才,这次派他前去,一定可行。”
  朱儆听了这番解释,暗暗服气,却又问:“既然此人这么有名,为何朕从没听说过?会不会是你夸大其词了?”
  范垣一笑:“谢岩对敌自然一流,只是他为人有些孤僻,不善交际,就算在京中养病,也是闭门谢客。何况他也只是区区地五品官,皇上不知道他也是有的。”
  朱儆才道:“既然少傅你这样推举此人,此人必然有些过人之能,也罢,就听你的意思……对了,他既然只是个五品官,怕去了那种地方后不能服众,就提拔他为四品的巡按监察御史,如何?”
  范垣略有些意外:“这自然是极好的。”
  朱儆点点头,又问:“这谢岩什么时候启程?”
  范垣说道:“军情如火,若皇上下旨,便要他三天之内立刻启程。”
  朱儆略一想,道:“朕本来想见见他,不过……就叫他专心准备就是了,你转告他,叫他好好的去办事,如果差事办的很好,平定了南边的骚乱,回来后,朕再召见他,为他接风洗尘。”
  范垣微微一笑:“臣先替谢岩谢主隆恩。”深深作揖。
  朱儆看他如此举止,知道自己说的很好,便也暗中得意地笑了笑,却又假作无事地道:“那你便去传旨吧。”
  范垣答应,将走的时候,却又踌躇停下。
  朱儆问:“可还有事?”
  范垣方道:“纯儿在宫里留了将一天一夜,家里未免记挂,且她在宫里久留也不妥,臣斗胆,就顺便带了她出去可好?”
  朱儆皱起眉头:“她的病还没好呢,何必这样着急。”
  范垣道:“方才已经能出去玩乐了,想必没什么大碍。”
  朱儆想到昨日两人闹的不快,范垣居然转头就敢讨人,正要跟他呛声。陈冲带着笑说道:“皇上,来日方长,索性等温姑娘的病养好了,再叫她进宫来,那时候才放心地多留几日,岂不好?”
  朱儆听了这话,想了想,便对范垣道:“那好吧,不过朕也要先问问纯儿的意思。”
  范垣心头一沉。
  陈冲听小皇帝如此说,才要叫人去传琉璃进内,不料朱儆道:“不必,朕自去问她就是了。”说着便迈步出来,径直往凤栖殿而去。
  朱儆进了殿内,嗅到药气扑鼻。入内,才见赵添正伺候琉璃又喝了一碗药。
  朱儆道:“纯儿,你觉着怎么样了?”
  琉璃只说无碍,朱儆道:“方才少傅说要带你出去……我没答应他,只先问问你的意思,你想出去么?如果你不愿意跟他出去,朕立刻叫他先走。”
  其实评心而论,琉璃的确不想跟着范垣出去。
  就算她知道久留宫中不妥,但要出去,宁肯自己一个人,或者让养谦陪着就是了,这会子实在不想跟范垣相处。
  可是朱儆原本就因为她手上的伤对范垣有些芥蒂了,假如这会儿说不走,朱儆岂不更加怀疑?
  琉璃略一思忖,便道:“皇上,我还是出宫吧。”
  朱儆面露失望之色:“啊……你想出去呀。”
  琉璃听出小孩儿不舍的口吻,便微笑道:“我这风寒虽不是大毛病,可最怕传了人,这会儿还是先出去,等我好了,皇上再传我进来可好?”
  朱儆说道:“我不怕。”
  琉璃道:“我怕的,要是皇上因而有个头疼脑热,以后我就再也不敢见你了。”
  朱儆眨了眨眼,无奈叹道:“既然如此,那好吧。你就先随着他出去,不过你得答应朕,如果他对你不好,你一定要跟我说,我替你教训他。知道吗?”
  琉璃很想再抱一抱他,却只是柔声道:“知道啦。”
  当下,琉璃便又穿了一件厚毛的大氅,严严实实地从头裹住了,赵添又给她传了个肩舆来,朱儆见她往大殿外走,禁不住又道:“你可好好养病,快些养好了。”
  琉璃回头,笑着向朱儆点点头,再回过头来,泪已经顺着眼角悄无声息地掉了下来。
  殿门外,范垣已等候多时,见琉璃走了出来,不禁往前两步,却又停下。
  琉璃不敢看他,只垂眸望着脚下。
  等上了肩舆,小太监们抬着往外,范垣就跟着随行。
  琉璃知道这样太过逾矩了,要是在她以前皇太后的身份倒也罢了,现在……没有个一品辅臣陪着走路,而一个毫无身份的小丫头却坐在轿子上的道理。
  只是她也没有精神再计较这些了,人在轿上,只得闭目养神,让自己不去想更多。
  这一幕,自然也更落在宫中许多人的眼中。
  眼见着范垣同那一顶轿子远远地离开,终于消失在视野之中,环翠宫的廊檐下,严太妃的身子僵硬,这一阵凛冽北风吹拂之下,好像她整个人也跟手按着的玉栏杆冰冻到一起,难以分开。
  随侍嬷嬷忍不住道:“娘娘,咱们该回去了,在这里站了这么久,只怕真的要冻出毛病来了。”
  严太妃笑了笑:“那又怎么样,不过是又多吃一味药罢了。”
  嬷嬷道:“娘娘倒也要保重些身子才好。”
  严太妃转身,谁知身形一晃,原来站了这半日,果然几乎冻僵了。多亏那嬷嬷及时搀住,身后两名宫女也上前扶着。
  四人缓缓地往太妃的居所而去,严太妃走了几步,回头再看一眼,偌大的宫城之内,再也看不见那一点赤红的影子了。
  且说范垣陪着琉璃出了宫,小太监放下肩舆,行礼后自退了回去。
  琉璃见前方停着范府的马车,左右并没有别的车驾,只得低头往那边走去。
  范垣也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侧,只在琉璃将要上车的时候,范垣才抬手,轻轻地扶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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