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床笏——八月薇妮
时间:2018-05-23 11:46:43

  琉璃一怔,陈伯也愣住了,而范垣在说完后,便掀起帘子迈步走了进来,淡淡道:“下雪地滑,您的年纪也大了,以后我让两个小厮常驻这里,这些清扫的活就叫他们来做。我方才看着后院的一堵墙有些松坏了,等天晴了派人来修一修。”
  陈伯呆看了范垣片刻,这才反应过来:“不必,我这里不用人!我也还没有到老死不能动的地步!”
  范垣扫了琉璃一眼,琉璃忙道:“就留两个人吧,我……我们也放心些。”
  陈伯却不肯即刻反驳她的话,只是也瞅了她一眼。
  范垣对琉璃道:“话说的怎么样了?不然先送你回府,温夫人只怕等急了。”
  琉璃回头望着陈伯,陈伯嘴唇一动,最终只默默地说道:“那就先回去吧。等……姑娘病好了雪也化了,可以再出来走走。”
  琉璃答应了,又说道:“您老人家好生保重身体。”
  陈伯到底又送了出门,眼睁睁看着范垣扶着琉璃上车而去。
  范垣留了两个侍卫在府里帮着打扫地上的雪,陈伯看了一阵,到底回身进里头去了。
  且说琉璃跟范垣上了车,琉璃想着方才在里间陈伯所言,不知该不该跟范垣说。
  不料范垣自己道:“陈伯瞧出来了?”
  琉璃呆道:“你听见了?”
  范垣道:“若不是听见了,我何必那时候出声。”
  琉璃瞪着他,过了会儿才问道:“这该怎么办?我、我差点就承认了。”
  范垣笑了笑:“你真的要承认?承认后该怎么着,难道就搬回来住?”
  琉璃道:“你又说笑,我说正经的呢。想不到陈伯竟然真的能瞧得出,如果是我,我万万瞧不出,就算瞧出几分来,也不敢信的。”
  范垣一笑道:“那是你,你当人人都跟你一样呆,一根筋似的?陈伯活了多少年了,以前对你又熟悉的很,你又心大的跟天一样,一旦在他跟前,就什么也不顾了,他岂有不怀疑的道理?”
  琉璃听了这话,就低下头去:“那以后怎么办?”
  范垣问道:“你要听我的话,我才说,不然就不要浪费口舌了。”
  琉璃想了想,范垣一眨眼间就能有百多个心眼,自己是万万比不上的。听他的似乎才是正途,于是虚心请教:“师兄,你告诉我,我听着呢。”
  范垣见她乖乖的答应,才一笑说道:“叫我看,虽然陈伯起疑,不过毕竟此事太过玄妙,只要你不认,他未必就能确凿认定,但你要是应了的话,你想想看会有多少变数。”
  “变数?”
  “陈伯倘若是自己知道这秘密倒也罢了,但是皇上每每也会心血来潮前来陈府,倘若陈伯按捺不住,把这秘密告诉了皇上呢?”
  琉璃一震。
  范垣又道:“我这倒不是危言耸听,毕竟陈伯一心向着你,再就是皇上了,若他觉着这样是对你跟皇上好,自然就会告诉他。”
  琉璃咬了咬唇:“就算跟儆儿说,儆儿多半也不会相信。”
  “你说的没错,皇上跟陈伯不一样,第一他年纪小,常常自以为是,虽然现在跟你很好,但如果有个人跳出来说你是他的母后,你觉着他会是什么反应?如果朱儆是寻常的小孩子倒也罢了,多半只是发发脾气而已,但他是皇上,如果他一怒之下,觉着有人在冒称他的母后呢?他先前的所作所为你也是知道的,每每赌气任性……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琉璃当然明白。
  甚至在范垣跟自己说之前琉璃就早想过了,就是在那次朱儆说她心向范垣想治她的罪的时候,她已经为此忧心过,如今范垣竟也提了出来,可见他们所担忧者并非无端生事,而是一旦发生就悔之晚矣。
  琉璃道:“那、陈伯会不会也想到这点?”
  范垣缓缓道:“他也许会想到,也许会为了你的安危着想不告诉任何人。但又或者他觉着挑明了才是真正的对你好,毕竟……他对我也心存偏见。兴许等确认了你的身份,可以靠着皇上救你于水火呢?”
  琉璃愕然苦笑道:“师兄,你想多了。”可虽如此说,想到方才陈伯怨念范垣的话,却不敢尽数告知。
  范垣轻轻瞥了她一眼,道:“嗯,现在他还未确认你的身份,却已经不赞同这门亲事了,若是确认,那还了得?”
  琉璃疑心自己跟陈伯在门房里所说的话都给他听了去,于是不大敢再说,只问道:“师兄,我记得之前陈伯跟你也极好,为什么……现在这么不待见你,他还说,还说其他师兄弟都是给你……”
  范垣道:“他说的倒也没错。”
  琉璃迟疑:“为什么?”
  范垣轻描淡写:“没有为什么,起初是各为其主,后来,也有阴差阳错。”
  他虽然坦然承认,却显然不愿多谈,琉璃下意识地也不敢深问,只得低下头去。
  车行辘辘,看着快到温家了。琉璃又想起一件事,便道:“师兄,先前我向你表明我是谁……你信我吗?”
  范垣并没有立刻回答。琉璃又问,范垣才道:“哪里就有那么轻易相信了,起初,我的确心存怀疑。”
  “那现在呢?”
  “现在……”范垣似笑非笑的,“你说呢。”
  若不是她,他又何必火烧眉毛般的要娶了过门。
  琉璃不屈不挠地继续问道:“那现在又为什么信了?”
  范垣不语。
  当初琉璃顶着温纯的脸来禀明身份,范垣起初震怒,后来不得不试着去信。但他向来是个城府最深的人,虽看似信了琉璃,心里却仍是隔着一层,总想看出她的破绽来。
  至于为什么真正信了她是陈琉璃,却是因为琉璃进宫照顾朱儆那一次。
  ***
  养谦同范垣就婚期之事商议过数次。
  温养谦的意思是要过两年再成亲,只是琉璃年纪虽还使得,范垣却有些等不起。
  范垣倒也聪明,知道从养谦这里不大好说,所以寻了个合适的机会,跟温姨妈透露了意思。
  温姨妈是个最仁慈和蔼的,又因为知道琉璃真心喜欢范垣,又看着范垣着实是个好的,所以竟不肯为难他,暗暗地反而十分体恤。
  因此在养谦跟她说要拖两年的时候,温姨妈反道:“我的心里也舍不得你妹妹,只不过她年纪虽小,四爷却不一样,何况等过了年,你妹妹就十六了,我合计着等她过了虚岁的生日,十七岁却是正好的。”
  养谦愕然,本要再跟母亲商议推迟些,温姨妈只说道:“是缘分挡也挡不住,就不用总蹉跎了,还有你,也不要总把心思放在纯儿身上,自己的事倒也要留心些,你姨母也跟我说了几家的姑娘,倒有两个很不错的,你也该正经想想了。可惜时间有些仓促,不然的话,正经来说得是你先娶了,你妹妹才好出嫁的。”
  养谦道:“那为什么不等我娶了再说妹妹的事儿?”
  温姨妈笑道:“这可不成,你又不舍得你妹妹,你的眼光又高些,若这样拖延下去,岂不是害苦了四爷?”
  养谦酸溜溜地:“妈妈怎么很护着他?”
  温姨妈道:“将来他是你的妹夫了,是自己人,当然是要护着的。”
  养谦无言以对。
  于是婚期终于定在了来年的九月里。
  范垣虽恨不得立刻把人娶进门,但也知道养谦这位大舅子硬若磐石,如今能仰仗温姨妈来绕过养谦,已经算是意外之喜了。
  快过年之时,琉璃派了两个小厮,拿了些风鹅腊鸡,腌鱼卤肉等年货之物送到灵椿坊陈府。
  那小厮回来后禀报,说陈伯十分感谢,又说陈府那边也有两个使唤的小厮在,可见上次范垣所说是真。
  年后,开了春,朱儆特点了温养谦为自己的侍读,常常在宫内行走。因此养谦跟郑宰思的关系也更亲密了。
  及至进了五月,天气正热,郑宰思跟吏部张尚书之女奉命成婚,养谦也前往吃了一席酒。
  这日着实热闹,因两家都是大族,来往应酬的自然也都非富即贵,郑家门口车水马龙,把一条街都占满了。
  又因为郑宰思向来很得小皇帝的宠爱,所以朱儆也赏赐了许多东西出来,贺他新婚之喜。
  当日,郑宰思显得十分高兴,但凡有敬酒的他都来者不拒,非但喝的痛快,而且还主动去挨桌敬陪,就算有人劝他少喝两杯都只是当做耳旁风。
  终于喝到酩酊大醉,最后站都站不稳,被众人搀扶着才回了房。
  剩下的大家也都兴致高昂,纷纷说新郎官是因为娶了新妇,心畅神快地忘了形。
  养谦虽觉着这门亲事门当户对,对郑宰思的前程又极好,然而看他醉的脸颊通红,举杯向着自己邀酒的模样,不知为什么,心里竟有些不大受用。
  他本能地也随着众人往里送了一段,见郑宰思已经醉得人事不省,而众人也没有留意他的,养谦才慢慢地住了脚。
  他站在原地,仍有些不放心地往前方张望。
  前方,众人已经说笑簇拥着郑宰思入内去了,耳畔只剩下喧天的锣鼓声响,喜乐阵阵,以及厅内众位宾客们觥筹交错的声响。
  养谦不由叹了口气,觉着自己实在是杞人忧天,今日明明是郑宰思的好日子,他却在这里伤春悲秋不合时宜。
  正转身要走开,却见前方廊下有两个人正经过,乃是两个女子。
  左边一位是妇人打扮,看着面生,身后跟着的是个小丫头。
  养谦因不认得,只当是郑家的哪位女眷,或者今儿来赴宴的女眷们甚多,不知是哪一位罢了。
  他忙后退一步,先行避让。
  那妇人看他一眼,面露忐忑之色,旋即仍是走了过来,将经过养谦身旁的时候,妇人止步道:“是温家大爷吗?”
  养谦见她竟认得自己,不免诧异:“正是。”
  妇人微微一笑道:“温大爷不认得我了?先前贵府上乔迁之喜,我曾跟着婶娘去过的,那天,六哥哥也是喝醉了呢,听说还是为了你挡酒挡的醉了,我本以为今日温大爷你会为六哥哥挡酒,怎么竟还是让他自个儿喝醉了?”
  养谦本来暗中寻思,却仍是毫无印象,只听到她说“六哥哥”“挡酒”等话,才醒悟她说的正是郑宰思。
  养谦看着妇人略有些清瘦的脸,这会儿才恍然明白是谁,原来这妇人正是郑媛。
  自那日跟着郑夫人去温家赴宴后,又有两次,郑媛在范芳树的陪同下又去了温家两回,养谦也并没当回事,横竖对方是郑宰思的堂妹,且跟芳树又好,这不过属于正常的交际范畴。
  何况温家在京中没有别的亲戚,只有范府而已,如今她们肯来,也算是为琉璃跟温姨妈解闷。
  只不过养谦因为在外头走动,又向来忙于公务,先前极少跟郑媛碰面,所以此刻乍然相见,竟不认得。
  当下养谦忙致歉,又重新见礼。
  郑媛笑道:“温大爷不必多礼,是了,六哥哥他现在人呢?”
  毕竟内外有别,温养谦本不想跟她多话,正欲借故告辞,听这样问,便说:“才给人送回房中去了。”
  郑媛点头,突然又问道:“是了,您在这里,不知道可看见过范府的芳树妹妹了不曾?”
  养谦莫名:“我才跟着他们过来,并不曾见到那府里的三姑娘,怎么她也来了么?”
  郑媛道:“可见是你们搬出去后,彼此有些生疏了,今儿二姑娘三姑娘都来了,连老夫人也来了呢。”
  冯夫人来,养谦是知道的,虽然范垣向来跟郑家的人有些不对付,但郑家的人也知道,范府跟范垣似乎还是有些不同的,而这些官宦世族之家,明面上的交际总要过得去,郑家虽并不巴结着范府,但冯夫人肯来,郑家也求之不得,皆大欢喜而已。
  听郑媛如此说,养谦也只是笑笑,并不解释,拱手道:“原来如此,多谢告知……他们还在吃酒,我便先去了。”
  郑媛屈膝行了个礼:“温大爷请了。”
  养谦见她这样多礼,就也一点头,才迈步去了。
  养谦沿着廊下而去,郑媛却并不曾离开,兀自回眸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人消失在廊下,才缓缓回身。
  她身后的那小丫头道:“夫人,这位温公子着实的温文尔雅,真不愧是江南来的有名的才子,咱们的六爷自然也是极出色的人物了,京城里能比得上他的也没有几个,这温公子不论相貌,谈吐,却都丝毫也不输给六爷。”
  郑媛悠然神往:“那是当然,若他不是个最出色的人物,六哥哥怎么会肯跟他结交呢?”
  小丫头打量她的神色,道:“夫人,你是不是……”
  郑媛正色道:“好了,不要闲话,还是快找找看三姑娘去了哪里吧。”
  郑媛带着小丫头子,往前穿过月门,止步打量了会儿,依稀瞧见一群男人的身影消失在前方拐角,郑媛不便入内,才要原路折回,突然听见那一丛芭蕉后面,传来人说话的声音。
  其中一个正说:“这跟你有什么相干?你别拦着我!”
  另一个道:“你若再胡闹,不止是害了你,也将害了范家了,快跟我回去!”
  郑媛一怔,旋即听出来,前一个说话的正是范芳树,后一个却是范彩丝。
  只听芳树喝道:“我自己做的事自己会担,跟别人不相干。”
  “话说的轻巧,”彩丝似乎气结,却按捺着低声道:“上次你在温家做的,还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呢?我跟阿纯都看见了,只是没有声张罢了,你不知道收敛悔改,竟还要变本加厉?今儿又是郑大人成亲的大好日子,你胡闹什么?夫人也在席上,你若闹出来,大家的脸上都不能好看,对你自己又有什么好?不过是毁了名声罢了,横竖是没结果的,不要把吃亏当作是得便宜!”
  说着,便拉住了芳树:“趁着没有人发现,快跟我回去!”
  郑媛听到这里,忙悄悄地退后,才在一丛竹子后站住,就见彩丝拉着芳树,急急地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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