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床笏——八月薇妮
时间:2018-05-23 11:46:43

  范垣道:“不知何事,太妃请说。”
  严太妃方走开了一步,思忖片刻,回头问道:“这温家的女孩子,自然是生得绝色无双,令人倾倒,年纪又小,娇憨可爱,只是首辅大人这么多年,什么样的绝色没见识过,为什么偏偏见了她就非卿不娶了?”
  范垣听了这话,忖度不语。
  隐隐地有圆儿的吠叫声从内殿传了出来,夹杂着朱儆的叫嚷笑声,依稀还有琉璃的说笑声响起。
  严太妃听在耳中,心头一阵烦乱。
  见范垣沉默,太妃偏偏回眸一笑,轻声道:“还是说,这位姑娘有什么别人不知道的好处,才让四爷您神魂颠倒,不顾一切了?”
  此刻范垣终于说道:“娘娘若一定要个原因,也许,只是一个情之所至罢了。”
  严太妃挑眉:“我记得《牡丹亭》里有一句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四爷可是这个意思?”
  谁知范垣竟然不答,恍然出神似的。
  严太妃拧着手中帕子,原本就白的脸色越发惨然起来。
  原来范垣听了严雪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不由地又想起接下来的几句,所谓“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范垣心里想着这一段话,不禁又想起琉璃的遭遇。
  陈琉璃本已身故,却又借着温纯的身体复生,如今又跟自己成就了姻缘,虽然重生这种玄虚之事谁也想不到的,何况琉璃的重生只怕也并不是为了他……可如此的死而复生,又阴差阳错的成了亲,或许,也应该算是“情之至也”。
  两个人各怀心思,一时都没有出声。
  ***
  外面范垣跟严雪说话之时,内殿中,朱儆却乐不可支,十分快活。
  原先跟圆儿玩耍的时候,总是偷偷摸摸的,生怕给范垣看见了责罚,或者唠叨不堪之类的,如今总算已是过了明路了,又仗着琉璃也在,便更是乐翻了天。
  琉璃坐在榻上,看着朱儆逗弄小狗,一人一狗互相追逐,委实欢乐,又不住地叫他跑的慢些,留神跌倒了。
  朱儆跑的浑身发热,索性坐在地上,呼呼地喘气。
  琉璃走到跟前儿,拿了帕子俯身给他擦汗。
  朱儆望着她,起初还只管笑,慢慢地就敛了笑,有些呆呆的。
  琉璃道:“是不是累了?快起来,这地上凉。”便收了帕子,把他轻轻地拉起来。
  小皇帝站起身来,说道:“纯儿,你可真好。”突然眼圈一红,“你……好像是我母后。”
  琉璃先是一惊,随即心中七上八下。
  朱儆则叹了口气,走开几步,喃喃道:“真真是除了母后,已经好久没有人再这么对我了。”
  这会儿圆儿跑了回来,在他们之间蹲下,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看看那个,不知为什么这两人突然之间不说不笑,也不陪着自己玩了,不甘寂寞的狗儿昂首“汪”地叫了声,才又引得朱儆回头。
  琉璃也忙低下头去,生怕自己一直盯着朱儆的小脸儿看,会忍不住越发真情流露。
  幸而朱儆并没有看她,只是把圆儿抱了起来,拢了拢它遮住了眼睛的长毛,琢磨道:“倒要让人给你把毛修理修理,就这样挡着眼,赶明看不见路一头撞在柱子上可怎么是好?”
  琉璃听见便道:“既如此,我来给它修一修就是了。”
  朱儆惊奇地问:“纯儿可以?”
  琉璃笑道:“我早先也给……”差点就把圆儿一号给吐露出来,幸好打住了,只改口说:“我试一试就是了,横竖它又不去比美,就算剪的丑了些也无妨碍。”
  朱儆喜欢道:“这可好极了,你倒也提醒了朕,圆儿脾气坏的很,别人要近它的身还不能够呢,何况要给它剪毛?还得你来最好。”
  于是叫太监去取剪刀过来。
  不多时,小太监找了一把金铰剪过来,琉璃把圆儿抱在膝头上,一手抚弄它,一边儿拿了剪刀,一撮一撮地给它修理脑袋上的毛儿。
  果然圆儿乖觉异常,不多时,那被长毛遮住的两只亮晶晶的眼睛就露了出来。
  朱儆啧啧赞叹,圆儿似乎也很喜欢,湿润的鼻头在朱儆小手上拱了拱。
  琉璃眼见修的差不多了,便又把圆儿脑袋中间一小撮束起来,用缎带系住了,刹那间,跟先前那只圆儿简直判若两狗。
  朱儆拍手笑道:“好的很,这简直是从一个糙小子变成一个俏丫头了,纯儿,你可真是心灵手巧,啧啧,怎么就这么能干呢?”
  琉璃见他如此开心,不管自己做什么都值了,何况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两人正各得喜欢中,范垣走了进来,行礼道:“皇上,我们进宫有一个半时辰了。”
  正所谓“欢乐嫌时短,寂寞恨更长”,朱儆听他来催,呆了呆:“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朕怎么一点也没觉出来,这不是才几刻钟么?”
  范垣无语。
  陈冲道:“皇上,首辅说的不错,都到了午膳的时候了。”
  朱儆听了,顿时计上心来,顺势便说:“原来真是这会子了呀,午膳……那正好,你吩咐人就在这里摆膳,叫多加几道好的御膳,朕……要招待少傅跟夫人。去吧。”
  他竟不由分说地自作主张了,只不过从头到尾自说自话,目光也不敢跟范垣相碰,生恐范垣立刻出言反对罢了。
  范垣诧异,果然正要阻止,才要开口的时候,隔空对上琉璃投过来的眼神。
  那句话在舌头底下翻来滚去,终于道:“既然如此,那臣就跟内人……一并谢主隆恩了。”
  朱儆见他不吱声,正有点心虚,猛地听范垣许了,顿时心花怒放:“这个着实没什么,少傅向来也是劳苦功高,朕请你吃一顿饭也是应当的。”
  这孩子若是遂了心愿,嘴上就如同沾了蜜一样,说的极顺。
  琉璃只顾高兴去了,并不在意,范垣横了朱儆一眼,到底也没有在这时候泼小皇帝的冷水。
  朱儆又抱着圆儿给范垣瞧,献宝似的问:“是纯儿帮着打理的,好看么?”
  范垣望着那被打扮的如同一个小丫头似的狗儿,忍了又忍,才把大煞风景的话压下,只简短地回答道:“尚可。”
  朱儆倒是没说什么,圆儿却向着范垣“汪”地叫了声,朱儆怕圆儿又撕咬起来,忙叫赵添先把它抱下去了。
  很快午膳已经摆放妥当,大家分别坐了。
  对琉璃而言,这一次午膳,自然是滋味异常。
  自打先帝去后,多半都是她跟朱儆两人吃饭坐寝,有时候遇到紧急的朝政等,范垣会亲自进来禀报,却没有一次是坐下来一块儿用饭的,因为并没这个尊荣。
  但是如今终于大家“团聚”了,可自己却已经离开了儆儿身边,如今只坐在下位上……如君臣一般。
  可见世间的事情,总没有两全。
  午膳后,范垣又再请辞,虽然朱儆有心要留琉璃,只是人家新婚燕尔,到底不便。
  且小家伙也知道“有借有还,再借不难”,换两个字就是“有来有去,再来不难”,于是怏怏地许了他们出宫,又命陈冲亲自相送。
  当下陈冲便陪着范垣跟琉璃往宫外而去,正出翠环殿的时候,迎面一个老嬷嬷领着几个宫女经过,见状便往旁边避退行礼。
  陈冲向着那为首的老嬷嬷点了点头,仍是陪着出外去了,剩下那老嬷嬷回头张望这一行人,满面狐疑。
  等陈冲折返回来的时候,却见那些小宫女们早就不见,只有原先领路的老嬷嬷还站在原地。
  陈冲不由笑道:“李嬷嬷,你可是有什么事儿,专门在等我么?”
  李嬷嬷的眼中有些许迷惑之色,竟问道:“陈公公,方才过去的就是首辅大人跟夫人么?”
  陈冲道:“你难道不知?今儿首辅带了夫人进宫拜见皇上的,我才亲送了他们去了,你为何又这么问?”
  李嬷嬷道:“夫人就是温家的那位姑娘?”
  陈冲越发觉着可笑,问说:“自然,她就是温家的阿纯姑娘,先前进宫来,你没见着?”
  李嬷嬷笑:“听是听过千百遍了,只是今儿却是头一次见。”
  陈冲跟她向来相熟,听她闲话,索性站住脚,揣着手笑道:“是不是觉着这品貌,很配首辅?”
  李嬷嬷赞道:“那是当然了,实在是个没得挑的美人胚子,我在宫里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这也算是万里挑一了,怪道首辅大人也动了心呢。”
  李嬷嬷是宫内有年岁的老人了,先前只是个小宫女,后来慢慢做到御侍,后又成了先帝的司寝女官。
  先帝去后,本发放了一批宫里的人出宫,凡有自愿出宫的都可报名,李嬷嬷因家中已经没什么亲故,便仍留在宫内,如今负责教导宫内的小宫女们。
  陈冲听她说到最后一句,微微一笑。
  李嬷嬷点了点头,又说道:“早先听说温家的那位姑娘有些痴病,这幸而是好了,不然实在可惜。也是她的福分,若还是痴痴的,也当不成首辅夫人了。”
  陈冲道:“倒也未必……”
  李嬷嬷一愣,陈冲笑道:“不是都说情比金坚吗?我虽然不懂这话,看着是首辅大人这样子,倒也有几分明白。”
  李嬷嬷也随着一笑,继而面露疑惑之色。
  陈冲见状问道:“你是怎么了,像是有心事,怎么,你觉着他们两人不般配?”
  “只是哪里的话,”李嬷嬷忙否认,又道:“这自然是郎才女貌的,何况照你说来,这位姑娘也是四爷心尖上的人,只不过……”
  “不过怎么样呢?”
  李嬷嬷似很为难,并未开口。
  陈冲道:“嗨,我又不是外人,有什么话连我都不能说?”
  李嬷嬷见左右无人,才悄悄地说道:“既然是已经成了亲,可我怎么觉着……觉着姑娘她仍然……”
  陈冲呆呆的,突然想到了什么:“你是说……”
  两人目光一对,李嬷嬷咳嗽了声:“难道你也看出来了?”
  陈冲忙道:“我算个什么,这些事到底比不上你们有经验。我只是有些猜疑罢了,你真是那么觉着?”
  李嬷嬷听他如此说,知道跟自己是对上了,因悄悄低低地说道:“倒不只是觉着而已,叫我看,多半这位姑娘还是处子之身,所以我才不解,不是已经成亲了么,又是心尖上的人,怎么会这个样?”
  陈冲呆了半晌,笑道:“谁又知道?”
  两人彼此相看,李嬷嬷不禁问道:“难道四爷并不是真的中意这温姑娘?可这容貌品格实在是没得挑,连皇上也极喜欢她的呀,还是说……有什么别的难言之隐的……”
  半晌,陈冲才吐吐舌头,说道:“咱们自然是不明白的,只是从此也不要再提了最好,范阁老的心意谁又能知道呢?何况这是夫妻之事,你我这种人自然是再不能明了的。”
  李嬷嬷连连点头,忙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只是您老人家提起来,我才也忍不住说的,起初还只当是自己看走了眼呢……”
  陈太监冲她摆了摆手,李嬷嬷会意,便轻轻一打嘴道:“好了,再不说了,横竖就当什么也没看见,也没跟您说过这回话就是了。”
  陈太监笑道:“就是这个理儿,好了,我该回去了。”
  李嬷嬷行了个礼,两人左右张望了会儿,见并没有人,便分头去了。
  而在两人都离开之后,半天,身侧大殿的门松了松,然后便被打开了。
  郑宰思从门里慢慢走了出来,眉峰皱蹙,脸色奇异。
 
 
第75章 护持
  且说琉璃同范垣乘车回府,车上,范垣想到先前那副“母慈子孝”的场景,虽然琉璃高兴,朱儆也喜欢,但他总觉着心里不大受用。
  但如果就此劝琉璃不要去亲近朱儆,却又不忍心,毕竟当初琉璃之所以答应嫁给他的一大原因,也正是因能时常进宫跟朱儆相见,如今怎么能再出尔反尔。
  范垣便忍着不言语。
  不料琉璃见他闷闷的似有心事,便问说:“师兄,你怎么了?”
  琉璃因为跟朱儆相处了这许久,且又见那孩子快乐非常,所以她也是心花怒放,此刻还意犹未尽的。
  只是她这份按捺不住的欢喜,却更反衬出了范垣的沉默异常,是以虽然范垣不说,琉璃却早嗅到了他的不快。
  范垣瞥她一眼:“没什么。”
  琉璃忙把自己在宫中所做所说等极快地想了一遍,除了给圆儿修毛,倒是没做什么格外破格不好的。
  虽然如此,琉璃却知道范垣心思缜密,只怕自己觉着没什么的,对他来说却是极要紧的。于是试着问:“是不是我哪里又做错了?”
  范垣听她温言软声相问,心一软,重回过头来。
  两人目光对上,范垣看着她清澈的眸色:“不是,你做的很好。是我……在想别的事。”
  琉璃听了如此回答,总算松了口气:“好好的就冷了脸,怎怪我多想?”又问:“是为了什么事?”
  范垣微微一笑:“一件没要紧的小事罢了。”
  琉璃望着他淡淡的笑容,无端想到那突然来到的严太妃,忙问:“对了,严姐姐后来怎么就走了?也并没有说一声儿?”
  范垣道:“你怎么突然问她?”
  琉璃说道:“我今儿见了她,吓了一跳。不过,严姐姐比先前好像更出挑了,听儆儿的话,她还是跟以前一样多病?”
  范垣起先沉默,而后道:“我不太清楚。”
  琉璃看他一眼,隐约觉着范垣对待严妃的态度似乎有些异样。
  她倒是并未多想,只自顾自道:“你问我为何问她……当初端王府的那些人,如今在宫里还留着的,也只有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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