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过了冬天,连大夫都说不可思议,开春后侯爷的身体一天天见好,我还想着,说不定他很快能开口说话。”侯夫人轻轻抚了下侯爷的脸颊,像是要抚一些阳光,神情温柔,“也好让皓儿多尽孝心。”
温如意看向阿荷,刻意打扮过后,站在云阳身后,阿荷显得很不起眼,原来的阿荷是清秀可人的小姑娘一个,和那萧劲侯爷比较起来,倒真有几分神似。
但阿荷应该是像她娘亲更多一些,萧劲侯爷的面容,即便是睡着也透出些早年间厮杀的肃气来,只在那眉宇间,有神情和阿荷很像。
第一眼看其实并不算明显,得多看几回才慢慢察觉出来,难怪杨夫人说是越看越像。
“多谢王爷前来探望,待侯爷醒来,我一定告诉他。”侯夫人笑说着用身子遮掩了下,大有送客的意思。
厉其琛只转头吩咐:“去问问钱大夫,睡着时可诊治,若是可以,就把人带进来。”
侯夫人没反应过来,什么钱大夫,王爷还带了别人?
“王爷,您这是……”
“皇上命本王请个大夫来给侯爷看看,钱大夫是本王从椿城请来的,他医术了得,说不定能治侯爷的顽疾。”
话说完,明明是该去府外请人的,这儿功夫云阳就将人带到了,是个看起来年岁不大的男子,穿着最是普通的布衣,只有身上的药箱能辨出他的身份来。
而这钱大夫进来的第一句话,便是对厉其琛说了几个字:“三百两。”
温如意看着他抬起的手,再听厉其琛嗯了声,三百两?莫不是诊金?这年头大夫出诊一次能赚半套三进宅院了?那这钱大夫如今到底坐拥了多少豪宅!
心中的小算盘算的十分快,温如意的视线顺着过去,那钱大夫得了满意的价后,已经掀开药箱,准备诊治了。
侯夫人却有些急了,请大夫又是怎么一回事,要是刚刚进门时就有这个大夫,她绝不会答应让他们来这儿探望侯爷的:“这……王爷,我已为侯爷请了京都城中最好的大夫,他开的药十分有效,您这是,万一两位大夫开出的药不同,究竟该如何。”
“这位夫人,不同的大夫,开出的药有所不同这很正常,您不如将侯爷正在服用的药方取来给我瞧瞧。”说话间,钱大夫已经围好了衣兜,套上长手套后,抬手一掀,卷着的布在桌上滚开,一排粗细不同的银针。
“你不能给侯爷施针。”侯夫人直接拦住了他,“就是要施,也得等我先将侯爷的大夫请过来。”
钱大夫看了王爷一眼,从那布包中抽出两枚银针浸泡在了一旁备好的汤药中,继而是三根四根,话也没停:“我钱往生是不会砸了自己的招牌的。”
“可您都尚未诊脉!”侯夫人的声音克制不住抬高了几分,哪有人上来就扎针,这不该先诊脉么!
“醒了才好诊。”钱大夫将针捞出来,摆在干净的布上,自己手捧到放在了萧劲侯爷的身上,拿起其中一根,刺在了侯爷的头上。
钱大夫的手速快到侯夫人根本阻拦不及,转眼间十几枚银针就下去了,这人下手也利落的很,掀开盖在侯爷身上的被子,拉开内衬的衣裳后,捏起一枚银子,在心口一处,快速刺下。
“呵!”
下一刻,躺椅上的人睁开了眼,瞪大着眼眸看着最顶上,嘴里发出重重的啊呵声。
侯夫人惊呼:“老爷!”
在侯爷张嘴时钱大夫就扔了几颗药丸到他嘴里,而侯夫人已经无暇顾及吃的是什么,她到躺椅边上,担忧的看着他,抬起头问钱大夫:“你究竟做了什么!”
“自然是催醒的办法,药丸是护心的,往后每日再服三颗,什么时候都行。”钱大夫看起来很草率的将不起眼的药瓶放在了桌上,扭头看厉其琛,“醒了。”
厉其琛朝醒过来的萧劲侯爷走去,也没管他这会儿还是瞪大眼睛在看房梁,只是低下头在他耳畔轻轻说了几句话。
许久过去,银针微拔的萧劲侯爷微侧了下头,目光朝温如意这儿看过来,像是在看温如意似的,眼底渐渐泛起激动之色来……
第103章 .出其不意
阿荷站在温如意侧身后, 接触到那道目光时, 有些疑惑。
后来实在是被那眼神看的有些不自在, 阿荷想往温如意身后避,在她前面的温如意先动了, 状若无意侧了一步, 挡住了阿荷半个人后,让躺椅那儿投注过来的视线,更像是在看她。
而萧劲侯爷这道眼神久到侯夫人金氏察觉到了异样, 她顺着视线朝温如意看去,只在温如意身后的阿荷那儿定了下就又回到了温如意身上, 心中既有些疑惑,又腾升出一股不安来。
这一股不安源自于事情的突发, 定北王前来一事是昨天就知道的, 但她没料到定北王还带了个大夫,更没有料想到的是这个大夫几番施针就将侯爷给弄醒了,未等她反应,侯爷紧盯着定北王府温侧妃的眼神,又叫她疑惑。
侯爷认识这位温侧妃?
三天前, 金氏安插在杨府的人回禀, 杨夫人近日动作频繁, 好似是打听到了当年和侯爷交往密切的花娘。
这消息金氏并不在意,因为三年来,这个小姑子一直在暗中找人,四处打听十六年前几个在风月场合失踪的花娘, 她都知道,只不过没有说穿罢了,对她而言即便是叫她打听到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叫金氏上心的是这事儿后边的消息,当年失踪的那几个花娘中,有人怀了侯爷的孩子。
这消息和今天出现的这个钱大夫一样,令她觉得突兀,但很快她想通了其中的原委,流落在外的孩子才是小姑子暗中找寻的理由,而受谁所托,她自然也清楚。
如今看侯爷紧盯着温侧妃不放,金氏想当然就往那处考虑,这温侧妃去年刚入王府,不过十六七的年纪,算下来,比当初再早上两年,也是有可能的。
可哪有这么凑巧的事,又与定北王掺和到了一起,难道侯爷早前,还托付过定北王?
正是因为一直掌控在手中的事忽然出了岔子,弄不清到底怎么一回事,金氏便只能照着最有可能的去猜想,视线在温如意身上定了许久后,再回头看侯爷,他的目光却是在看她,四目相对,金氏心中一震。
这眼神和过去三年的浑浊完全不一样,金氏早就习惯了他混混沌沌的样子,口不能言人不能动,这几年来大都是睡着,醒着时候也总这么失神,与她几乎是没有什么交集,似就这么吊着命随时可能会走。
可这一眼,仿佛是要看透她的心思。
金氏嘴巴微动了下,再看时,侯爷已经眯上了眼睛,满脸的倦容。
“侯夫人啊。”
带着殷勤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屋内的安静,金氏回了神,转过身看,定北王带来的钱大夫正笑靥盈盈的看着她。
金氏不好对他擅自给王爷施针这件事发脾气,露出了些客套的笑意:“钱大夫请说。”
钱大夫开始拔侯爷脸上的银针:“我这儿倒是有个法子,侯夫人想不想试一试?”
金氏看着那些被再度浸泡回汤药中的银针,心中警惕:“钱大夫这话是何意思?”
“死马当活马医的意思,侯爷这病是治不好了,瘫痪多年,新疾加旧疾……哦不,这新疾也已经是旧疾了,起码有三年。”
听到新疾三年时,金氏的眼神微闪,继而,钱大夫的轻啧声传来:“总之这破絮一样的身子是医不好的,不过我倒是可以让他今后的日子过的舒适一些。”
温如意微张了下嘴,看了看钱大夫后又看向一脸沉静的厉其琛,他从哪儿挖来的大神,平时就是这么给人治病的?向病人家属说这样的话怎么没被打死。
金氏的脸色很不好看,是以强忍着才没有动怒,但脸色已经是很不愉快了,若非看在这大夫是定北王带来的,她早叫人驱逐出府了,说的这是什么话,诅咒人么!
“钱大夫,不劳你费心,侯爷身边有京都城中最有名的大夫坐诊,他如今已经好了很多。”说罢金氏又转向定北王,“王爷,侯爷已经歇下,您看是不是能借一步说话,好让侯爷能休息好。”
“治了几年都没治好,京都城中最有名的大夫,也就这点水平。”钱大夫将药箱轻轻一扣,抬手,伸出一指,“侯夫人,一千两,我不仅能让侯爷开口说话,还能让他坐起来,今后就不必一直躺着,坐着轮椅能够出门。”
钱大夫的话说完,屋内陷入了死寂,温如意在意的是他开口就千两的诊金,从神情到话语,无处不透着“我是来坑你”的意思,而金氏却是震惊在他后面的话,她很快有所反应,恼怒于色:“钱大夫,这里是侯府,还请你离开!”
钱大夫还是笑呵呵的神色:“偌大的侯府,不至于舍不得这一千两银子。”
嗯,更像个骗子了。
有些本事的大夫,哪个是他这样的,偌大的京都城,包括宫中御医,请了多少大夫来看,都能治好,眼前开口就是一千两,自称能让侯爷开口的人,在金氏眼里,就跟骗子无二。
多说容易生怒,定北王还在场,金氏是憋着多大的气才能不开口骂人,她吸了一口气看向定北王:“王爷,还请移步到偏厅。”
这回倒是没人开口了,厉其琛转身出了屋子,温如意带着阿荷紧跟,钱大夫虽没说话,还露着一副“你可以信我试试,绝对是童叟无欺”的神色,待他们出去之后,金氏给守在门口的人使了眼色叫人跟去。
过了许久,金氏的情绪才能平复下来,她转过身看躺椅,看了一会儿后朝躺椅走去,抬手轻轻替侯爷理了理被弄乱的衣襟,又将被子拉起来,盖好后掖了边角,声音有些淡:“定北王今日前来,不知道是受了谁的托付。”
没人回答她,躺在那儿萧劲侯爷闭着眼睛,什么反应都没有。
金氏也不在意,只自顾着说:“你那妹妹,出嫁多年还心系侯府,惦念你这个哥哥的事,委实是你的幸运,这三年来,暗中调查你旧日相识的那些花娘,也找到过几个人的下落。”
“我初始还想不到你托她做这些的理由。”金氏轻轻抚了下他瘦削的脸,从眉眼往下,到鼻梁,再到脖子,顿了顿后,眼神骤然厉色,“可你竟然还想着她们是否为你生下孩子,我不好么,皓儿不好么。”
五指微缩,指甲描绘的丹蔻显眼,这会儿更像是夺命的骨爪,可金氏终究是没有下手掐他。
“前些年你真的是太累了,左右征战,朝廷也不算亏待我们,如今啊,你就好好休息。”金氏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胸口,字句清晰,“这侯府,萧家,有我和皓儿在,绝不会辱没。”
萧劲侯爷终究是没反应,就好像适才那一眼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精力,如今在药物作用下,已然沉沉睡去,金氏更怀疑那钱大夫的医术,用了什么诡异的手法将人弄醒,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说不定就是骗子的伎俩。
定北王如今是摄政王没错,可这个人的名声本就不好,怀的什么心思也不清楚,请来的人,是真是假,也难说。
金氏思前想后时,那边定北王他们并没有去前厅,而是径直出了府。
一路上都是沉默,直到离开侯府,几个人朝侯府外的街市走去,到了一间茶楼后,进了包厢,钱大夫才露着那招牌似的笑,向厉其琛邀功:“王爷,您这三百两花的可值,千里迢迢将我从椿城请来,来去这几日,可得另外算。”
到他嘴里,三百两的诊金就跟几个铜钱那样简单,好似没收个三千两已经是给面儿了,而瞧他说话的方式,温如意总觉得他们之间的熟悉程度,不像是请个大夫过来这个简单。
厉其琛走到窗边,望向远处,须臾,开口问:“你有多少把握?”
钱大夫还是嬉笑:“站起来是没可能,他伤的太重了,如今五年过去,这腿早就萎缩,让他开口说话倒是没什么问题,看王爷您出什么样的价了,我看那侯夫人是不怎么希望我给侯爷治病的样子。”
厉其琛转身,沉静着神色给了个期限:“一个月。”
“那得加价了,没有两千两,这活儿我钱某不接,万一砸了招牌,这钱也得给,我好带着它们回乡下养老去。”
敢这么和定北王坐地起价的,温如意就见了这么一个,对他的佩服又加深了些,摸老虎尾巴的哪个不是英雄!
“几成把握?”
“七八成罢。”看着他,钱大夫原本嬉笑的神情骤然严肃,“这件事不说,你那药,不能再继续服用了。”
温如意倏地抬起头,在接触到厉其琛的目光后,又很快瞥向窗外:“……”
“本王心中有数。”
“都四年了,再要继续服下去,你今后还想不想……”
后边那些话消失在了钱大夫的嘟囔声中,温如意很努力的在听,还是没能听清楚,忽然的,原本消散掉的声音又恢复原样,在温如意的耳畔响起,无比的热切:“温侧妃,不如让先生我,为您诊个脉。”
温如意是那样的感觉,有个人就那么热切的看着你,没什么恶意,相反是充满好意的,让你不好意思拒绝他,待温如意反应过来,手已经摆在脉枕上了。
钱大夫在她的手腕上盖了一块薄纱,覆手按上,摆着那神情,头微侧,几秒之后,嗯了声。
随后他挪了些些继续按,又嗯了声。
“……”
第三声后,钱大夫松开了手,夸了一句:“温侧妃身体很好。”
“……”温如意憋了半响,“谢谢。”
钱大夫没有再多说,拿起药箱背上,简洁轻快的交代:“给我几天时间准备,我还是住在老地方。”
说罢,对着温如意微微颔首,离开了包厢。
包厢内安静了许久,憋了许久的温如意,终于问出了心中埋藏已久的问题:“王爷,这位钱大夫,他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温如意脸上的神情与她的情绪是一致的,难以描述,真的是忍了太久,在侯府时她就特别想开口,要知道在她那医患关系紧张的时代里,他对侯夫人那番话,还没说完就得挨揍。
厉其琛沉默了会儿,眼底闪过一抹笑意,没作声,视线朝阿荷那儿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