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皇后心里也不好受。
但到底不是因为柳如颜的话而起了别的心思，因为季皇后到底还是算了解柳如颜的，柳如颜的性子同后宫女人都不同，她是有棱角的人，任谁用力碰她，都会被她的棱角刺伤，而若不去招惹她，她亦不会去管什么闲事，她几乎不会受任何事所拘束，季皇后认为这是爱憎分明，虽身处深宫，但却自由洒脱，这后宫怕是也唯有她一人，季皇后十分敬佩羡慕她。
从海棠宫回到未央宫后，柳如颜因着一夜未免，实在困得站不住了，昏昏沉沉睡了小半天，醒来便见着大公主站在她榻前，红着眼睛，柳如颜还眼前迷蒙着，手忙温柔的抚上大公主的小脸道：“月儿，怎么了，怎么哭了？”
大公主的眼睛眨了眨，睫毛像翅膀一样扑腾着，吸了吸鼻子：“我刚刚睡觉，梦到我的母后了。”
柳如颜叹口气起身，又想到玄亦一早离开内殿时凌乱的脚步声，心生一念，领着大公主向殿外走，在殿门口守着的汐月见柳如颜出来，忙问：“娘娘您这是要去哪？”
柳如颜看着汐月笑道：“带着月儿去顺昌宫，求个恩典。”
汐月闻言瞪着眼睛，张着嘴巴，有些吃惊，无霜在一旁碰了碰她，她回神儿后忙跟了上去。
顺昌宫宫门紧闭，柳如颜领着大公主到宫门口时，被侍卫拦了下来，随即一个小太监跑了过来，恭敬地对柳如颜道：“娘娘，皇上现在正和大臣议事，您看是要等会儿还是改日再来？”
柳如颜低头看了看大公主，瞧着大公主也在抬头看着她，她便不想辜负了这孩子的期待与信任，对小太监道：“那我们便在此处等候吧，若是皇上得了闲，还有劳公公帮着通报一声。”
小太监说了句娘娘实在是客气了，便回去了，不大一会儿又派人拿了两个小木墩来给柳如颜，柳如颜又感谢了几句，便同大公主坐着等。
这一路上，大公主一直紧紧地攥着柳如颜的手，现下也不肯放开，柳如颜低头瞧着两人牵着的手，脸上不自觉的荡漾着笑意。
也不知道那殿里在议什么重要的事，柳如颜觉得她等了得有一个多时辰，才终于被闻公公亲自笑着迎了进去，她同大公主进了殿里，闻公公道了声万岁爷娘娘同大公主过来了，便关上门走了出去，玄亦伏在在案上不知道写着什么，连头都未抬。
柳如颜先福身道：“妾见过皇上。”
大公主也规规矩矩的行了礼，玄亦像是才写完那东西，这才抬眼看了看两人，挑挑眉：“你们二人来这作何？”
大公主的眸子里有些不安的望向柳如颜，柳如颜笑着抚了抚她的头，然后柔声向玄亦道：“皇上，妾是来替大公主求个恩典的。”
玄亦听了略为不屑的笑了一下，目光灼灼看向柳如颜：“贤妃连自己的恩典都不求，来为月儿求恩典，朕甚是感动，你且说吧，朕便答应了你。”
大公主听了简直笑开了花，柳如颜也松了口气，她原本只是想请求让大公主去见她陈皇后一次的，而现今瞧着玄亦如此说，她不禁蹬鼻子上脸起来：“皇上，妾是想着，皇上能否允了大公主，以后每个月给她一次机会，去看望她的母亲？”
于玄亦而言，这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即便如此，他也未想过柳如颜是要求这么个恩典，玄亦点点头，对大公主道：“你心中有你母亲，也是孝，父皇允你。”
柳如颜笑了起来，大公主更是喜出望外，激动的给玄亦磕了几个响头道谢：“月儿谢谢父皇！”
孩子的笑容像是能感染，殿内三人的脸上皆满是笑容，玄亦笑了会儿后从这温暖氛围中清醒过来，瞬间便又板起了脸，挥挥手对二人道：“好了，若无其他事情，你们便回去罢。”
大公主起身转身打算走，柳如颜想了想后弯下身子小声对大公主道：“月儿出去后跟着汐月先回去，母妃还有些事。”
大公主听话的点点头。
殿内又只剩下两人，两人面面相觑，见着柳如颜始终没有先开口的意思，玄亦又有些不悦，皱眉语气生硬道：“朕不是说无事了便回去。”
柳如颜却摆出一副委屈姿态，用手攥成拳头砸了砸自己的大腿，叹口气道：“妾刚刚在外面等了您一个来时辰。”
往日倔强的人儿终究放软了姿态，玄亦又怎会感受不出。
昨日醉酒，他的意识不够清醒，但他却无比了解自己，虽不清醒，但却只是比以往更加遵从内心，他去了未央宫，早上醒来便了解了自己的心意，正如闻公公说的那般，原来她是那个可以让他失去理智的人，他冷静惯了，蓦地出现这样的一个人，他竟也会有些慌张。
稍微服软便让他无法狠心的她，与倔着性子不肯服软的她，无论哪个都让他拿她没有一点办法。
他叹了口气，向柳如颜招招手道：“来朕身旁。”
柳如颜心下一喜，几步走了过去，玄亦便拉着她坐下来，捋了捋她额前的碎发无奈道：“你以后且要听话些，不要总是来气朕，知道吗？”
第65章 病重
柳如颜点点头, 然后忙抬头看着玄亦，试图去解释有关那宫女的事情：“皇上, 妾那日……”
玄亦却摇了摇头，柳如颜怔住, 有些无措的望着他，便听他笑了笑低声道：“不必同朕解释。”
柳如颜没摸清玄亦的心思，只以为他心中还是恼的，急着道：“皇上您那日还给了妾解释的机会的。”
玄亦知她有些误解了自己的意思，缓缓将她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肩膀道：“朕想清楚了，左右朕是信你的, 又何必去追究原因, 朕只是气，气你不信朕，你若真的信朕, 又怎会怕大公主受了委屈而去请皇姐入宫，你说，朕气你气的是否有道理？”
柳如颜吃软不吃硬的毛病又来了, 听了玄亦这般言论，她不单单是自惭形秽，亦有感动，蓦地便红了眼, 声音也有些许哽咽：“是妾太爱耍性子了, 多亏了皇上您心胸宽广。”
玄亦笑出声来：“现在知道拍马屁了？你向来如此, 朕越是生气你越是顶着风上，朕气头过了你才肯同朕服个软，朕于你而言是否便如蛇一般，始终被你拿着七寸。”
玄亦说着说着低头去看柳如颜，见她眼睛红着，又流了几滴泪下来，他不禁又是一笑，用指腹去为擦拭眼泪道：“罢了，哭是作何，没出息。”
被说没出息，柳如颜是不服的，她哼了一声反击起来：“是呀，妾是没出息，昨个儿皇上夜闯未央宫，才叫有出息呢。”
玄亦照着柳如颜的腰上稍用力的掐了一下，柳如颜本想这皇上必定是又要如往常一般傲娇，不肯承认他做过的事了，不料他却是又低声笑道：“是了，未央宫还的确是朕第一次夜闯的宫，不若朕今夜再闯它一次，好叫贤妃更有脸面？”
玄亦这话说的倒是露骨，没法让柳如颜不去回忆昨夜的种种，两具热情的身体，一室温热而急促的呼吸……
柳如颜又红了脸，瞪了玄亦一眼，又忍不住同他抬杠：“是了，皇上夜闯未央宫不要紧，倒是给妾招了闲话，托皇上洪福，新贵妃怕是要恨死妾了。”
若是柳如颜不提，玄亦都快忘了自己有这么个新贵妃。
提起于贵妃他不禁也头疼，他早也有耳闻，于贵妃虽为庶女，但在于府上得的宠爱也不少，眼下他因同柳如颜置气，冲动之下便封了她，到底是耽误了她，但好在他尚未碰过她……
玄亦心中有了计较，同柳如颜商议道：“朕并未临幸她一事，想必在前朝后宫皆并非秘密，将她困在深宫朕亦是觉得对于丞相心下有愧，不若，朕明日便将她指婚给哪个郡王罢。”
柳如颜自然是没有玄亦想的那般多，她首先吃惊道：“皇上您收贵妃娘娘入宫，对她没有一点……？”
玄亦知她心中所想，低头迅速在她唇上啄了一口，见她脸上升起的红霞，满意笑道：“朕若是看中了她的人，又岂会夜闯你的未央宫？你以往不是最聪明，怎的如今连连犯起糊涂来，朕必须得承认，朕是同你置气，想见你反应，才有意封了她，只是朕未想到，同你置气，每次皆是朕输，朕如今愈发的毫无原则可言，倒是越来越像父皇当年了，真不愧是父皇的儿子。”
柳如颜吃惊的张了张嘴，眸子里满是无辜，玄亦挑起她的下巴：“傻了？还不快点为朕出出主意。”
柳如颜瘪了瘪嘴，水灵的眸子四处转着，最后又同玄亦四目相对，冷静分析道：“皇上，您如今这般，恐怕怎么都是要得罪于丞相的。”
玄亦点点头，若有所思的样子：“你说的很有道理。”
柳如颜又狡黠一笑：“皇上休想骗妾了，若是皇上信不过于丞相，断然不会想到将于贵妃赐给旁人，皇上您明明心中有把握，偏要来吓唬妾。”
眼前的人儿到底还是聪慧，且懂他的，玄亦捏了捏柳如颜的脸蛋道：“是了，朕的心思又被贤妃看透了，朕是真的想好好吓吓你，好叫你日后能乖巧听话些，免得又叫朕做出错误的决定来。”
柳如颜又是瘪了瘪嘴，闻公公推门进入殿内，神色尤为焦急：“万岁爷，海棠宫那边传来话，说是皇后娘娘身子又不好了，午间的时候开始高热，现下连榻都下不来了，太医们也束手无策。”
柳如颜闻言心头一紧，高热即发烧……不是什么好症状，实在是说不好季皇后能挺过几天，她再回来看玄亦，便见玄亦有些呆住了，她忙晃了晃他道：“皇上快去罢。”
玄亦还有些蒙，点点头起身便要离开，闻公公还算冷静，在他身旁提醒着：“皇上，贤妃娘娘……”
玄亦这才顿住脚步，转回身去看着柳如颜，认真又庄重：“皇后她同朕自小一起长大，她同朕的亲妹妹一般，朕……”
从未料想过他待季皇后是这般心思，柳如颜心中略有震撼，她清楚的知道这个男人没有必要来同自己说谎，心中最后的那道坎眼看也要消失，她点点头道：“皇上去罢，妾知道的。”
玄亦见她眼中坚定，这才肯放心离去，柳如颜自然也不会继续呆在这顺昌宫，随后也退了出去，回了自己的未央宫去。
海棠宫里的情况几乎达到最坏，季皇后的高热退不下来，喂进去的药也一直在被吐出来，季皇后那模样过于遭罪，甚至让人怀疑是不是死去会更为舒服。
玄亦踏进海棠宫的那一刻，瞧着宫内氛围，心里便知季皇后难以挺过此关了，心下好像有什么东西翻了，撒在心头，心烫烫的，脑子里一些曾经的回忆也渐渐翻了……
玄亦在外殿等待心中忐忑，金铃颤巍巍的哭着出来向玄亦道：“皇上，娘娘她将将醒过来，说想见贤妃娘娘。”
第66章 正妻
玄亦挥挥手, 叫人立刻去未央宫请柳如颜过来。
柳如颜急急忙忙赶过来的时候，玄亦还沉默着坐在外殿的椅子上, 低着头一声不吭，见她来了, 他才向内殿望了望对柳如颜道：“去罢，皇后在等你。”
柳如颜知道事态严重，片刻不敢耽误，忙走了进去，又在走到季皇后榻前不远处开始放慢脚步，让自己显得没那么焦急慌张，她坐在榻前宫人为她准备的椅子上, 看着在榻上闭紧了双眼的季皇后, 尽量让自己面含微笑，轻声道：“娘娘，妾来了。”
季皇后费力的抬起眼皮, 见柳如颜来也是勉强的勾起了嘴角，她的气息十分虚弱：“我似是不大行了，皇上待你是同他人不同的, 皇上他很孤单，你不要让皇上伤心了。”
柳如颜的眼泪重重的砸下来，而在她感受到她的手背蓦地一阵冰凉时，她才察觉到自己竟然流泪了。
原来她心里到底念着季皇后对她的好, 因此见季皇后这副模样她才会觉得难过。
不想让季皇后看见她的泪, 因为这只会让季皇后对自己的病更加的绝望, 柳如颜不动声色的抹了下脸，瞪了瞪眼睛让自己的情绪平和些，安慰道：“娘娘，您别乱想，太医说了，是伤寒导致的高热，会好的，妾总是会将皇上惹恼了，这宫中，也只有您，才能让皇上真的欢喜，所以娘娘您不要想那么多，快些好起来罢。”
柳如颜在心底都不禁感慨起自己的大度来，她虽第一次与爱情相遇，但却也知道，爱情这东西，哪里谈得来谦让，哪里谈得来分享，可这样子好的季皇后，柳如颜又哪里忍心让她心中抱着遗憾离开……
柳如颜一直觉得季皇后心思单纯，容易相信人，却不想她摇了摇头，眸子中有着看透生死的淡然：“我的身子行不行，我太清楚不过了，我亦没有什么放不下，人家都说，后宫的女人不要谈爱，我入宫多年也的确从未谈过这个字，可不谈不代表不爱，我在其他事上可能糊涂了些，但对皇上，我却什么都最清楚，哪怕他一个眼神，我都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柳如颜皱了皱眉，有些哽咽。
季皇后继续道：“皇上前几年心里一直很苦，现下日子终于好起来了，我却不能再陪着他了……”
柳如颜的眼泪终是没能忍住，一滴一滴的往下掉，还是季皇后来安慰她：“莫要哭，好好陪着皇上，我现下，唯一难以放心得下的，便是太子。”
柳如颜吸了吸鼻子，破涕而笑道：“太子自然是娘娘您一直抚养了，您别说傻话了，皇上一直在外殿坐着呢，我这便去请皇上来，见了皇上啊，您的病马上便能好了。”
柳如颜慌张的跑了出去，玄亦见她出来，倏地站起来，走到柳如颜身前问：“如何了？”
柳如颜稍稍平复心情，对玄亦道：“妾方才失仪了，怕扰了娘娘这才自作主张出来，皇上，您进去陪陪娘娘罢。”
玄亦沉重的点了点头，走了进去。
玄亦进去的时候，季皇后已经又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听见声音，她才费力睁开眼睛，即便是病重的她，在看见玄亦时，眸中的爱意依旧不减。
爱了多年，那爱意像是已经浸入了骨血，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想藏都藏不住。
玄亦早已承受不住她的爱意，但到底最心疼她，这次他也终于没有选择逃避，他握住她发凉的手，道：“莫要胡思乱想，朕定让太医将你治好，治的活蹦乱跳。”
季皇后因玄亦孩子气的话笑了：“皇上，臣妾不怕死的，这么多年，在离开前能做您的正妻，已是臣妾当初未曾敢想过的了，臣妾又还会奢望些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