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科——坤极
时间:2018-05-24 15:23:51

 
    她瘫在圈椅里,细嫩的手指揉着眉心,一连串的变故毫无准备,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她想了许久,提笔给在河南做按察使的祖父写了封书信。
 
    她进到这具身体时正是曲伯中受封赶往平县上任的路上,她那位正三品掌着一省刑罚的祖父却是连见都没有见过,这样贸贸然送信过去,能递到他手上自是好的,若是被曲老夫人拿到……勾完最后一笔,她盯着信纸,好半晌后,放下毛笔将那几页纸撕了个粉碎。
 
☆、第四章 顺心称意进廪生
 
    “提学官大人,济南府这一次岁考的考卷已是全部批阅完成,这是其中几篇文章做的好的。”
 
    山东省共有六个州府,济南府是岁考的最后一站,这一波考卷的成绩下发出去,这一年的秀才岁考就算结束,再之后就要忙来年的乡试大考,那才是他这三年任期中的重中之重。
 
    余有台看着桌案上叠放整齐的考卷,挥了挥手,示意手下出去。
 
    摆在最上方的那份考卷正是曲清言那份《五经》文,因着对考题早有感悟,她写的极为顺畅,一气呵成之下文章的质量也是极高的。
 
    余有台早已是将曲清言在考棚中那一遭忘了,提起考卷看着她犀利的破题、承题,不由得存了分欣赏之意,待看完了整篇文章就隐隐生出几分知音之感。
 
    他二十一岁便高中状元,在翰林院呆了六年,实在不愿耗用时光熬资历,在翰林院挂着名头又寻了个外放的差事,到了山东省做提学官,巡视一省教育。
 
    这是他第一年担任,存了要探查生员底子的想法,这六个州府岁考的考卷他全部抽看过,这还是第一份让他生出满意之感的考卷。
 
    曲清言。
 
    名字似是有些熟悉。
 
    漂亮的眉头打褶,余有台将考卷放下,又将下方的几份全部捡起来一一看过,只有着珠玉在前,后面的几份考卷在他看来就有些乏味。
 
    曲清言,曲伯中的独子,河南省按察使曲文海的后辈。
 
    想到了曲清言的身份,他不由得又将那份考卷拾起,他与曲伯中同科,只他高中状元,曲伯中却是只得了三甲外放到了山东做知县,若是他未记错,这曲清言年纪应还不大。
 
    如此年纪就能做出锦绣文章,再过上几年可以下场考试,岂不是一举就能高中?
 
    有如此晚辈,曲大人为何不放在身边好生调教?
 
    余有台心生疑惑,提笔将文章誊了一份,又手写一封书信,一同放于信封中派人送至河南,只当还了曲伯中当年的举手之情。
 
    曲清言因着考篮那一遭的冲撞,回到家里心也一直提着,就怕被抽了考卷没了成绩,岁考不过来年就不能科考,不能科考再翻年就不能下场,这一届的大考若是赶不上就要再等三年。
 
    他们这个家,以秦氏和曲昭云的性子,她又如何能再等上三年。
 
    她这边担忧着吃不香睡不稳,另一边余有台已是大笔一挥,将她的文章亲自批注为一等。
 
    与曲伯中是同科,当年在国子监又有着些交情,他又如何会抽了曲清言的考卷,尤其她的文章又难得的能让他入眼。
 
    不到半月,岁考的成绩发到各县,曲清言一早就被秦氏从房中叫起,“快去看看,这一次你若是能中了廪生,咱们这个家也算是有了盼头。”
 
    秦氏满脸都是喜意,曲伯中在世时对曲清言的学问可是一直都格外满意,总说她将来的成就定是不在他之下。
 
    能考上进士的人又如何考不中廪生!
 
    秦氏一叠声的催着曲清言梳整出门,曲清言在房里各种磨蹭就是不肯出门,万一大榜上她的名字在最下方被画了朱砂,秦氏怕是会提着菜刀满平县的追她。
 
    秦氏不知她为何磨蹭着不肯出门,看不过眼就直接拍开门板提溜着她的衣襟将人丢出了大门。
 
    岁考成绩在县衙前张榜,她一路走到县衙前的街上已是骇的手脚冰凉。
 
    老天保佑!保佑她这个被投来的灵魂在这里依旧可以过上舒心的日子,千万不要被抽了考卷……
 
    “恭喜恭喜,曲贤弟,你这一次考评一等,来年的童生县试,大家可以寻你来作保了。”
 
    曲清言刚一转进县衙所在的大街,迎面就见着县学中的同窗徐才厚走了过来,徐才厚面上带着几分促狭之意,几句话差点说红了曲清言的脸。
 
    因着秦氏的张扬,平县里几乎所有的读书人都知道她‘肯定’可以中廪生,考上进士。
 
    “贤兄又来嘲弄愚弟。”曲清言心头想要将秦氏拎出来骂上一通,但又怕自己习惯了,以后会下意识的脱口而出,这可是个孝字能压死人的时空。
 
    “曲贤弟快去看榜吧,崔主簿还在县衙门前等着你。”
 
    说到这个,徐才厚心下就升起一抹羡慕,有个做知县的父亲起点都同他们不一般,只岁考拿到一等就能让崔主簿站在县衙外候着。
 
    曲清言被他一句句的挤兑着,面上的笑越来越僵,最终只拱拱手向着县衙走去,不远处崔主簿见到她的身影特意迎了上来。
 
    “就知道曲小哥这次岁考定是可以给咱们平县争光。”
 
    整个济南府这一次被余有台亲自评定为一等的也只有曲清言一人,前一日里接到成绩大榜,新任知县的脸色明显不大好。
 
    刚听徐才厚提到成绩她还将信将疑,现在听到崔主簿也这般说她终于是可以松口气,这余有台果真不是小气之人,那考篮可以不用在墙角继续反省了。
 
    “崔主簿过奖了。”曲清言拱手礼貌的笑着,被崔主簿迎进县衙。
 
    她在这县衙的后院中住了三年多,对这里再是熟悉不过,从侧门进县衙,穿过承发房进到主簿衙,已是有文书等在那里,做了廪生每年都可以从县衙中领取补贴,相关手续总要办理一下。
 
    “手续这就已是办好,曲小哥啊,咱们平县可就指望你高中出个状元了。”崔主簿肥厚的大手拍在曲清言消瘦的肩头,那力道像是能直接拍进她的心里。
 
    她嘴中有些发苦,可还要保持微笑:“崔主簿过誉了,晚生定更加勤勉,力争不负众望。”
 
    崔主簿收回手满意的眯着眼笑:“曲小哥,你同提学官余大人可是有旧?”
 
    曲清言忙摇头:“未听家父提及过,许是当初年纪尚幼听得不够仔细。”
 
    崔主簿的笑顿时凉了下来,再没了搭理她的心情,“曲夫人怕是还不知曲小哥的喜事,快回去向曲夫人道喜吧。”
 
    曲清言上道的对着崔主簿又是一拱手:“谢过崔主簿,晚生叨扰了。”
 
    说翻脸就翻脸的节奏她还稍有些不适应,当初曲伯中还在时,县衙中的这些人又有哪个敢冷着脸对她,曲清言心下感叹,快步出了县衙。
 
    一路快步往回赶,刚拐进巷子,就见着院门前围满了带着半大孩子的邻居,不用走近都能听到秦氏得意的笑。
 
    时间真是神奇的存在,不过短短两载,不过是曲伯中突然亡故,秦氏到底是受了多大的打击,才能从一个官家小姐迅速的毫无负担的蜕变成一个泼辣货?
 
    曲清言站在路口,看着远处的热闹,看着除了丧服穿罗戴翠的秦氏,再一次的无比满意现下里的身份,她这生就做个男人吧。
 
☆、第五章 话分两处梦依稀
 
    河南,开封,曲府。
 
    曲文海下了差回到府里就见着书房的桌案上放着京城送来的信函,以及一封从山东送来的信件,盖了私章涂了火漆,他拿起看了看就放随手放下。
 
    京城中正三品的刑部左侍郎卢大人已是提了致仕的折子,皇上也已经批复,最近一段时间就会彻底交了差,这刑部左侍郎的位置可是个肥差,京城中又一直有消息传出不论是皇上还是内阁都有意从十三省按察司提人上去。
 
    他们这些按察使是最有可能被调任进京的,哪怕是平调,进京掌实缺那也算高升。
 
    曲文海心急的拿起黑漆的木盒子,查着上面的封条没见到任何异常这才拆开取出其内的信函。
 
    他的手微微打着颤,他在河南做按察使已有六年,这一次若是再寻不到机会调往京城,怕是直到致仕都再寻不到这样的机会。
 
    外官六十致仕,京官却是可以七十致仕,他现年已是五十有四,这次的机会他无论如何都要抓住。
 
    放下手中的信函,曲文海心中的躁动久久无法平复,华盖殿大学士刑部尚书钱大人居然郑重向内阁提议由他接替刑部左侍郎的位置。
 
    他摊开纸墨,提笔的手都微微发抖,他按捺住激动的心修书一封放回木盒又盖了私章贴上封条,这才将旁边那看来有些单薄的书信打开。
 
    信纸分了两层,他先打开的是一篇文章,不同于余有台看到考卷时的见猎心喜,宦海沉浮多年的他此时早没了要为国家选拔人才的心思,心头微微升起一抹赞赏,文章都没有看完就放到了桌上。
 
    随手又将余有台手书的信纸展开,一行行看下去,面色瞬间变得铁青。
 
    春晖院的正房里,挥退了所有下人,曲文海将信纸直接砸在田氏的身上,“你干的好事!你可知道现在正是调任的关键时期,若这事被人揭发出来,咱们这辈子就只能老死在开封府!”
 
    田氏涨红了一张脸,这么多年里曲文海这是第一次让她这么没脸,她强压下涌上来的怒气,将信纸拾起扫了几眼。
 
    “我不过是让他们在平县为伯中守丧,这又何错只有!”
 
    “何错?居丧期间你可是派人给他们送过份例银钱?六月除服,为何不派人将他们接来?”
 
    田氏死死的扯着帕子,自然是因为她不想看到秦氏几人!
 
    “真是妇人之见,翰林家的女儿也不过如此。”
 
    一句不过如此,直接白了田氏的脸,曲文海袖袍一甩:“安排下人明日就去山东将人接来,知道吗?”
 
    田氏心中不知是悲凉还是怒火,一颗心一边似是被炙烤的生疼,另一边又冰冷的直冒寒气,她缓了好几口气这才试探的问着:“您调任在即,不如等咱们到了京城再给他们去消息?”
 
    曲文海目光冰冷的扫着田氏,转身出门丢下一句话:“我才是一家之主。”
 
    面上彻底失了血色,田氏瘫坐在榻上手脚冰凉,许久才换了许嬷嬷进门。
 
    秦氏门前的热闹一直持续到很晚,最终还是她撒了百来个大钱让那些孩子去抢,这才让前来恭贺的街坊邻居离开。
 
    只之后的几日,这热度依旧没有散去,仿似曲清言进的不是廪生,而是直接中了状元。
 
    每日里一群半大的孩子在她耳边嚷嚷着,不是问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就是拿她练字的纸团成纸团打打闹闹,她读书彻底受到影响。
 
    听秦氏关了院门,她忙从书房中出来,“娘,您也算寡居,咱们门前不适宜这般人来人往,于您的名节也有影响。”
 
    “影响?什么影响,我行得正坐得端,我儿进了廪生,人家来道贺难不成我还要将人全都赶走不成?”秦氏眼睛一横,一个眼刀子甩了过来,曲清言顿时败退。
 
    “娘,明年还有科试,再翻年就要下场,我读书练字都恐时间不够,您不要再应承这些街邻了。”
 
    秦氏说话间已是走到她身前,娇小的个子头顶只及她下巴,她抬手在曲清言的脑门上戳了戳:“你当我是闲得无事可做吗?还不是你不管是科试还是大考都要用不少银子,我不多想办法,就靠你给人代写书信赚那仨瓜俩枣?”
 
    秦氏的手指有些用力,曲清言向后退了一步,无奈的摇了摇头,跟秦氏不论说什么都容易说不通,她至今没摸索出秦氏说话的逻辑点,她被怼得只觉自己真是多余出来。
 
    之后的几日,院里依旧热闹的如同集市,曲清言为了能避开众人每日起得极早,身上带着几枚铜板在茶馆里一坐就是一整日,人变得格外水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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