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疼啊,两辈子都没有过的疼!
令容鼻头酸得厉害,生孩子时骨头碎裂般的疼痛和强压的哭泣冲动涌上来,在韩蛰的吻挪向唇瓣时,眼泪猝不及防地溢出来。她忍着痛转身,钻进韩蛰怀里,牢牢抱住他的腰,睁开眼睛时泪水唰地就流了出来,连声音都不知何时哽咽。
“疼。”她贴在韩蛰怀里,手臂藤蔓般绕上去,勾在他脖颈。
“真的很疼啊,夫君。”令容越抱越紧,不住往他颈窝里窜,滚烫的泪水落在他肩上,声音带着委屈的哭腔,“骨头都裂了,以为我会疼死在那里。”
心仿佛被狠狠揪着蹂躏,韩蛰收紧怀抱,不敢碰她伤处,只低头亲她。
“是我不好,没能赶回来陪你。”他握着她肩膀,察觉她的颤抖,声音低沉。
令容没出声,只是哭。其实也不能怪他,女人怀孕生子,总要经历这种痛,韩蛰在不在都没分别。她只是觉得委屈,白日里怕杨氏和宋氏担心,不敢哭,夜间孤枕睡着不习惯,直到韩蛰回来,便克制不住了,仿佛哭一场,那些疼痛都能减轻似的。
韩蛰低声安慰,又是亲吻又是低声哄她,好半天才见她收了眼泪。
这一哭,韩蛰手忙脚乱,甚至连孩子都忘了。
抱着躺了会儿,令容情绪平复,才想起那痛的源头来,贴在韩蛰怀里,说话带着点鼻音,撒娇似的,“夫君还没看过孩子吧?是个男孩,长得很好。”
韩蛰微讶,“不是女儿?”
“夫君赌输了。”令容抬起头来,眼圈儿还红红的,却带着点笑意。
“我去瞧瞧!”韩蛰盼了大半年,错过婴儿初生的喜讯,哪还按捺得住,让令容先歇着,自往侧间去。
照料孩子的宋姑睡得警醒,见了是他,起身点上灯烛。
屋里黑黢黢,灯烛挪过去,便格外明亮。
韩蛰怕惊醒孩子,让宋姑将灯烛放远些,他躬身凑过去瞧。
小家伙在令容腹中不老实,不时伸手踢腿的,这会儿被奶娘喂饱,睡在襁褓里,乖巧又安静。这是他跟令容的孩子,那么幼小柔软的脸,双眼紧阖,脸蛋柔润,袖子里小拳头攥着,丝毫不曾察觉他的靠近。
负重前行,冷厉杀伐,见惯阴暗权谋、殊死搏杀,身心皆被磨砺得冷硬狠厉。
却在触到柔软脸蛋时,裂出柔软缝隙。
韩蛰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瞧了好半天,才起身回去。
令容仍在被窝里躺着,青丝铺在枕畔,眉眼带着困倦,在黑暗里瞧着他,似颇期待。
韩蛰上榻,仍将她抱进怀里,腰腹的触感跟往常迥异,唯有胸脯柔软而丰满,愈添韵致。他没敢乱动,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孩子很漂亮。”
“夫君喜欢吗?”
“很喜欢。”他的声音贴在耳边,痒痒的,却带着笑意,“咱们的昭儿,当然喜欢。”
夫妻俩打赌后,也琢磨商议过给孩子取名的事,若生男孩,便按令容的意思取名韩昭,寓光明美好之意——当然,回头跟老太爷商议定夺时,韩蛰会说是他的意思。
韩蛰这般称呼,显然是已定下了孩子的名字。
令容心满意足,唇角翘起,枕在他臂上打个哈欠,安心睡去。
……
翌日清晨,昭儿的哭声从侧间传入内室时,令容才醒来不久,睡眼惺忪。
韩蛰不在枕边,衣裳却还搭在檀木衣架上,想必是去了浴房。外头宋姑掀开帘子瞧了瞧,见令容醒了,便将昭儿抱进来,襁褓里小小的孩子哭得可怜,到了令容怀里,倒安静了点,将小指头唆在嘴里,直往令容怀里凑。
府里虽请了奶娘方便夜里照料,令容昨晚也开了奶。
小家伙在她腹中住了数月,显然也爱吃娘亲的奶水,待令容解了寝衣,将他取出襁褓抱住,便熟门熟路地找上门,吸吮起来。
两只时常攥成拳的手也不自觉地舒展,温温软软地贴在令容胸前。
宋姑在旁伺候,扫见韩蛰从浴房出来,便悄声退了出去。
韩蛰这会儿神清气爽,心绪甚好。
在山南受的伤并不重,昨晚抱着令容睡得踏实,清晨醒来后自取了膏药软布在浴房里包扎过,便无大碍。夏日里天气暖和,他向来身子强健,因浴房里时常备着清水,自倒凉水擦洗风尘,精神陡振。
穿好衣裳走出内室,原以为令容还睡着没醒,见宋姑默不作声地退出去,他诧异皱眉。
走到榻边,韩蛰瞧见里头情形,目光霎时顿住——
床帐半垂,锦被堆叠,令容半靠在软枕上,青丝铺泄,寝衣半敞,露出大片春光。小韩昭身上穿着柔软的小衣裳,整个人缩在令容怀里,正吃得畅快,有淡淡奶香送到鼻端。小家伙很不老实,嘴里霸占着美味,小手无意识地搭在令容另一侧胸前,护食一般。
清晨起身便瞧见这场景,才被浴房里凉水浇灭的血气翻腾涌起。
韩蛰颀长的身姿站在榻边,瞧着令容,面容冷峻,喉咙中却咕噜一声。
令容察觉,侧头瞧过去,扫见旁边渊渟岳峙般的身姿,猛然从惺忪睡意中惊觉,想都不想,伸手便拽下半边帘帐,红着脸侧过身去。
纱帐柔软,里头令容抱着孩子背对着他,曼妙身段半隐半现。
韩蛰站了片刻,轻咳了声,彷如无事般往外走,身形却藏不住的紧绷。
第162章 奶香
因韩蛰那一瞥,令容睡意全无, 喂罢昭儿, 便由宋姑和枇杷帮着洗漱, 换好衣裳。产后身子虚弱, 令容也不敢乱动弹, 拥被半躺在榻上,等红菱带人摆饭,顺便逗逗吃饱后还没打算睡觉的昭儿。
待韩蛰回来, 早饭已然摆好。
兴许是窥出令容的羞窘, 当着满屋仆妇丫鬟, 两人心照不宣, 神色如常。
早饭备得颇丰盛, 除却令容爱吃的糕点小菜, 还备了鸡汤馄钝, 香气扑鼻。
令容吃了半碗, 剩下半碗尽数被落入韩蛰腹中。
饭罢, 宋姑带人将碗盏收走,韩蛰便坐在榻旁,手臂一伸,将昭儿捞进怀里。
屋里头暖和, 又铺着暖和被褥,昭儿穿了两层绵软的衣裳, 头上戴着虎头帽, 也不用襁褓, 小小的身子在他臂弯里格外幼弱。昨晚借着灯烛瞧得不够,这会儿天光大亮,小家伙的脸蛋幼嫩光滑,淡淡的眉毛下一双眼睛瞧着他,似乎茫然。倒是头发生得好,乌黑茂密,再长大些,必然更好看。
韩蛰忍不住露些笑意,就势靠在令容身旁,让昭儿趴在胸膛。
“叫爹!”他捉住两只嫩藕般的手臂。
昭儿自然听不懂,更不会理他,大概觉得他胸膛太硬,小嘴一瘪,似是想哭。
令容嗔他,将昭儿抱过来,取了襁褓包住。
娘亲的身体柔软温暖,带着点香喷喷的奶香,那襁褓更是软绵绵的,比韩蛰硬邦邦的胸膛舒服得多。昭儿醒来已有好半天,靠在令容胸前,不一会儿便呼呼睡去。
令容懒得动弹,见韩蛰凑过来在她颈间嗅,呼吸带着热气,不由往角落里缩了缩。
“外头还有人呢。”她产后诸事都得仆妇丫鬟照料,不像从前方便。
韩蛰自然知道,眼底浮起些笑意,将她圈在怀里,“晌午想吃什么?”
“夫君不用去衙署?”令容靠在他胸膛,双臂环着劲瘦的腰,产后身子难受,这宽厚结实的怀抱让她眷恋。但韩蛰身居高位,如今韩家野心昭彰,许多事宜速战速决,更不能有半丝懈怠。韩蛰重任在肩,又有韩镜在旁盯着,若给银光院分神太多,必会叫韩镜不满,迁怒于她。
相府里终究还须敬着长辈,她分得清轻重。
韩蛰倒是浑不在意,“晌午会回来,做一样你最想吃的。”
“那就……银鱼汤!”令容没再客气,眉开眼笑,“辛苦夫君。”
韩蛰颔首,在她颈间亲了亲,余光瞥见有人进来,整衣起身时,声音带点戏谑。
“有股奶香。”
深邃的眼睛睇着她,扫过被拨得散乱的衣裳,他已换上了相爷的端肃姿态,声音低得唯有她能听见,神情一本正经,却意味颇深。旋即往外头去,自将门下侍郎那套官服穿齐全,昂然走了。
屋里,令容将睡着的昭儿递给奶娘,带到侧间去睡觉,她靠着软枕养神。
低沉的声音还在耳边萦绕似的,那眼神像一簇火苗印在心上。
她当然明白韩蛰言下之意,想起清晨喂奶被他窥见的事,加上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心里有些怪异的紧张,随手抓了卷书,心不在焉地翻看起来。
……
山南蔡源济遇刺身亡的事传到京城,大半官员已是见怪不怪。
皇家式微,昏君当政,朝堂上韩家的权势如日中天,外头的几位节度使虽能对韩蛰俯首称臣,一道平定冯璋之乱,铲除陆秉坤之患,却仍是趾高气昂的姿态,不太将永昌帝放在眼里,为握紧军权,内里铲除劲敌的事并不少。
蔡家盘踞山南,军权握在兄弟俩手中,哪怕蔡源济遇害,仍是蔡源中总揽大权,换汤不换药,居于节度使高位的仍是面上恭敬实则倨傲的蔡源中。
只要不起战事,对京城寻常官员的影响仿佛不算太大。
一片心照不宣般的平静里,唯有范自鸿闻讯大惊——
蔡源中虽不算铁腕强权,毕竟是只老狐狸,膝下四个儿子的事都顾不过来,先前虽给儿子娶了甄家女儿,自身却摆出不偏不倚的姿态。甄家遭难时,他半点都没有出手相救的意思,待甄家倒了,他仍打着忠君的名号,不肯松口。
范自鸿的力气,九成都使到了蔡源济的身上,撺掇他夺得军权,襄助范家。
蔡源济本就有取而代之的心思,靠着山南那半边力量未必能成事,有了范家助力,焉能不喜?
先前伙同范自鸿将田四偷梁换柱,去戳韩蛰的老虎鼻子,打算将黑锅栽在侄子头上,借韩蛰的手压兄长的气势,他借机挑唆底下兵将,以蔡源中行事粗疏,给山南招来祸患为由,收拢军权。
谁知韩蛰岿然不动,没敢去挑衅蔡家的军权。
蔡源济失策,却不气馁,野心不死。
范自鸿求之不得,数次暗中前往山南,帮他谋划布置,费了不少心力。
原本筹划得周密,就等山南易主为范家助力,岂料锦衣司突然横插一手,不止令蔡源济功败垂成,还将他性命都断送了去!
范自鸿今早听罢眼线禀报,气得胸腔都隐隐作痛。
韩蛰倒是波澜不惊,随便寻个查案的由头将突然出京的事搪塞过去,威仪震慑下,旁人也不敢有闲言碎语。
晌午时抽空回府,给令容做了银鱼汤,后晌从衙署回来,便往藏晖斋去。
……
藏晖斋里松柏苍翠,老槐阴翳。
傍晚夕阳斜照,因昨日一场雨将暑气洗净,难得风清气凉,韩镜正在花圃旁活动筋骨,修剪门前花木。
山南的事他自然知情,虽不知韩蛰昨晚连夜赶回宿在银光院的事,今晨听见传来的消息,便十分满意。白日里琐事繁忙,这会儿难得有闲情,见韩蛰走来,也稍露宽慰神态,“那边都安排妥当了?”
“都妥了。”
藏晖斋周遭防守得严密,管事守在外头,旁人难以近前。
韩蛰也没往书房里走,只站在韩镜身旁,帮着扶花枝,低声说了在山南的安排。
这宗大事说罢,话锋一转,道:“昨日傅氏诞下个男孩,祖父想必听见了?”
夕阳余晖照得韩镜面皮微红,矍铄老辣的目光瞧过来,皱纹似更深密了些。
韩镜只点了点头,没出声,手底下的剪刀却失了准头,误剪一支斜逸出来的。令容怀孕十月,他当然是知道的,毕竟是自家府里的血脉,他纵然不喜令容,也不至于对腹中幼子打歪心思,偶尔想起,只期待令容诞下个女儿而已。
谁知昨日杨氏将消息抱过来,竟是个男孩?
活到这把年纪,儿孙都已成才,二房韩徽和梅氏的孩子都能在他膝下叫太爷爷了,如今韩蛰这边重孙出生,说不高兴那是假的。
但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且心怀芥蒂,听见消息,也只当知情而已。
刚出生的婴儿不好抱出来吹风,韩镜也绝不会去银光院看望,至今还不知孩子的模样。
他不动声色地收了玄铁大剪,瞧了韩蛰一眼。
令容的事算是祖孙间横亘的罅隙,韩蛰也不提旁的,只说想给孩子取名韩昭。见韩镜并无异议,眉目间锋锐稍敛,续道:“昭儿序属嫡长,府里也盼了很久,到满月时自须办一场宴席。这事母亲会张罗,届时请宾客,宋建春和傅益都会过来。今日淮阳候曾向我道喜,想必也会派人来。”
他说的三位都是在朝堂于韩家有助力的。
韩镜花白的胡须颤了颤,道:“你安排就是。”
“宋建春疼爱傅氏如同亲女,傅益更不必说,哪怕淮阳候也是因傅益的面子。孩子是我的,丰和堂和银光院上下都很疼爱,瑶瑶也是。届时宾客满堂,还望祖父能暂时搁下心结,别为难孩子。”
他的语气尽量沉稳,但手握重权的小相爷仍有让人难以忽视的锋芒。
韩镜久在朝堂,对内宅的事固然意难平,于朝堂利害却向来敏锐。甄家倾塌,范家蠢蠢欲动的节骨眼上,宋建春跟曹震交好,傅益攀上了淮阳侯府和监门卫,这两人的分量他很清楚。
更何况,韩家在朝堂而外最强硬的力量,都是杨氏牵系。
他双眼微沉,负手转身看向韩蛰,对上同样沉着的目光。
韩蛰满身冷硬,姿态却是恭敬的,颇有商议的味道,“孙儿知道祖父的心结,也想慢慢化解。昭儿是我的骨肉,亲友故交跟前,是我长房的嫡长孙,不该受委屈。祖父能答应吗?”
语气不再冷沉,跟从前的固执顶撞和争锋相对迥异。
当初锋芒毕露的少年历经磨练,踏着刀尖,踩过血迹,从心狠手辣震慑朝堂的锦衣司使,到如今文韬武略运筹帷幄的小相爷,当了父亲后,更添几分沉稳气度,冷厉强硬之外,又添几分舐犊之意。
先前负气顶撞,如今沉缓商议,态度收敛却强硬,是身为人父后不自觉的转变。
这转变是韩镜所期待的。
但那强硬姿态用在他身上,却如闷钝的刀割在心头。
韩镜沉默半天,缓缓颔首,将手里的铁剪丢下,没出声,只负手往书斋里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