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相养妻日常——九斛珠
时间:2018-05-24 15:28:57

  推开门,外头薄云堆叠,细雨如丝,将初秋暑热洗去,带点凉意。
  雨中郑毅走来,健步如飞,一身的冷硬搁在门下衙署的安静氛围,格外突兀。
  自樊衡背叛锦衣司后,韩蛰虽因管教不严而被永昌帝斥责过,也被范家的御史弹劾了几句,但锦衣司使的狠厉手段和冷厉威压之下,连永昌帝都说得不痛不痒,御史更不敢放肆,很快便压了下去,提拔郑毅为副使。
  郑毅的手段比樊衡差一些,许多要紧的事不敢擅自做主,常会来请示韩蛰的意思。
  锦衣司是韩蛰在朝堂上的强硬利剑,近来范自鸿又跟山南纠缠不清,哪怕樊衡不在,仍不能有半点松懈,是以每回郑毅有事来报,韩蛰都会先处置。如今被堵在门口,心中虽隐约焦躁,却仍皱眉回身进屋,在案后端然坐着,待郑毅进来,闭门议事。
 
 
第160章 弄璋
  相府的银光院里, 同样是秋雨缠绵,韩瑶的额头却渗出细密的汗。
  因近日令容待产, 同在京城住着, 韩瑶便往相府来得格外勤快。今晨她陪着尚夫人用过饭后, 便跟婆母禀明, 来府里看望令容。
  到得这边, 令容已被送进了厢房。
  产婆和女郎中候命多日,厢房里接生用的床榻器具皆都准备齐全,宋姑和姜姑带着枇杷红菱在里头打下手, 丫鬟们从侧门抬热水进去, 杨氏视令容如同亲女儿, 宋氏更不必说,这阵子盘桓住在京城, 都是为了今日。
  因令容年才十六, 又是头回生养,两人放心不下, 都陪在里面。
  韩瑶不好进产房去,只能在外头干着急。
  已有小半个时辰,令容呼痛的声音时断时续,就连素来镇定的杨氏声音都似焦虑。
  韩瑶双手紧紧揪着衣袖,站在红漆廊柱跟前, 一颗心咚咚直跳。
  里头令容满头是汗, 一手紧紧揪着柔软的褥面, 另一手死死握住宋氏的手。
  痛, 活了两辈子,从来都没这么痛过。
  宋氏宽慰鼓舞的声音就在耳畔,杨氏也在旁守着,精神紧绷。除了产婆郎中,外头还有待命的太医。怀孕后老老实实按着太医的嘱咐行事,脉象也都很好,令容不怕出岔子,只是觉得痛。
  哪怕这数月总按着太医的嘱咐多散步走动,韩蛰也管着她的嘴,免得胎儿太大不好生,真到了这时候,仍然痛得要命。
  汗珠打湿头发,浑身都像是被水泡过,产婆说头已出来了,叫她使劲。
  令容便咬牙使劲,两辈子的力气都使上去,几乎将宋氏的骨头捏断。
  她想叫韩蛰,却不知韩蛰在哪里,只能盯着杨氏,疼得想放声大哭。
  可一旦哭,力气就得泄了,只能咬紧牙关,在听到一声婴儿的啼哭时,整个人便似抽了筋般瘫软下去。宋氏和杨氏欣喜地围过来,女郎中帮她打理身子,肌肤泛红的婴儿被抱到她跟前,她也只听见产婆满是笑意的声音——
  “恭喜夫人少夫人,弄璋之喜呀!”
  令容满身疲惫,强撑着眼皮瞧了一眼,皱巴巴的,一点都不像人家襁褓里的孩子好看。
  但她还是觉得高兴,心里仍旧想哭,却没那力气,眼皮阖上,片刻便便睡了过去。
  杨氏命人轻手轻脚地伺候,跟宋氏一道在榻边陪了会儿,听女郎中说令容无碍,便放心地往侧间去瞧那孩子。刚出母胎的婴儿当然不好看,躺在襁褓里头,两条腿像是软绵绵的藕段,肉嘟嘟的,中间翘着小牛牛,是个孙子无疑了。
  她备下的粉嫩衣裳全都用不上,还是宋氏有先见之明,各备了一套。
  杨氏觉得被儿子骗了,果然在外顶天立地、铁腕冷厉的男人,碰见女人的事,总难免走眼。就像当时韩蛰态度冷硬淡漠,不将那娇滴滴的新媳妇放在眼里,在内在外都语气笃定地说要把令容当摆设一样——到头来,不还是弯下硬朗昂藏之躯,帮怀孕后不便蹲身的令容打理裙角。
  孙子当然也是很好的,杨氏趴在襁褓旁边,眉开眼笑。
  这是韩家的血脉,长房嫡长的孙子,哪怕韩镜再怎么对令容心怀芥蒂,有了这孩子,令容的腰板便能硬气起来。
  杨氏抬起那肉嘟嘟的脚丫亲了亲,从偏门出去,叫人去给韩蛰报信。
  ……
  韩蛰此时却已身在山南。
  郑毅去门下衙署找他,为的是山南蔡源济的事。
  蔡家兄弟出身当地望族,手握山南军权,节度使之职虽是蔡源中担任,弟弟蔡源济因得其父偏爱扶持,也握着半边军权,有取而代之的心思。
  先前甄家嫁女,便是给了蔡源中之子,如今甄家获罪没落,韩蛰跟蔡源中长子蔡穆在潭州会面的事不为外人所知,在蔡源济看来,便是兄长有眼无珠、行事轻率,取个甄家之女,险些给族中招来祸事,十分不满。
  范自鸿进京后,一面挑唆人对付甄家,另一面撺掇蔡源济夺权,掌控山南。
  韩家明面虽不曾参与,却也以暗查山南弊病为由,安排了锦衣司的人手。
  且上次韩蛰回京途中在山南遇到刺杀,锦衣司探查后,是河东帐下派的神箭手设伏,欲图嫁祸给蔡源中的次子,或是重伤韩蛰,或是嫁祸蔡源中,一箭双雕。那箭手不可能孤身行事,范通的手又难插到山南,其中未必没有蔡源济暗中安排,借刀杀人。
  韩蛰自然不愿留着蔡源济这钉子平生事端。
  这阵子范自鸿和蔡源济闹腾得厉害,韩蛰趁势借蔡穆的手,暗里帮蔡源中一把。
  今日疾驰赶来,便是为蔡家兄弟这场决战。
  ——内斗之事势所难免,又最耗损实力。当初河阳裴烈父子被斩除,军权交在杨裕手中,用了一年多才缓过来,山南军力本就不及河阳,待除去蔡源济,里头兵将易主,这大半年里蔡源中只能将全副精神放在内事上,腾不出手跟别处折腾,安安分分守着山南的安稳,对韩蛰而言,算是渔翁之利。
  ……
  京城里,令容尚且不知外头的凶险之事。
  生完孩子后一觉睡醒已是入暮,满身疲惫疼痛还未散尽,犹如骨头被拆散又重塞回去似的,仍旧觉得疼,浑身也没力气。
  屋里暗沉沉的,点着安神的甜香,缓缓从紫金炉中腾起。
  令容睁开眼睛瞧着帐顶,片刻后缓过神,不敢动弹,只能叫宋姑。
  宋姑正跟枇杷坐在桌边,听见动静忙围拢过来,打起帘子,“少夫人醒啦?”
  令容眨眨眼睛,口渴得厉害,让枇杷倒了杯水,靠在宋姑怀里,小口小口地喝下去。
  屋里有股肉汤的香味儿,令容生孩子耗尽力气,又睡到这会儿,早已是饥肠辘辘。怀孕后被韩蛰喂得口味刁钻,烹炒煮炸的菜色都让韩蛰做过,那位厨艺出神入化,色香味皆十分诱人,令容动动鼻子就能分辨出来。
  飘着的肉汤味道闻着就不是韩蛰的手笔,想必是韩蛰没回来,让红菱做了备着的。
  令容觉得委屈,低声道:“夫君呢?”
  “大人叫人递信回来,说他有急事出京,会尽快赶回来陪少夫人。”宋姑瞧着她那委屈巴巴的样子,被汗水打湿的头发还没来得及洗,能瞧出汗过的印记。想着生孩子时令容的痛呼挣扎,宋姑便满是心疼,过去将肉汤端过来,“少夫人先喝点补身子,待会再帮你擦洗。”
  令容颔首,沉甸甸装了许久的孩子骤然消失,松快得让人不习惯。
  她探头向外,没瞧见旁人,声音弱弱的,“孩子呢?”
  “还在襁褓里睡着呢,夫人留了鱼姑帮忙照看,她和咱们夫人怕打扰少夫人,在外头喝茶,我先去通禀一声吗?”
  “不急。”
  令容这会儿气虚体弱,杨氏和宋氏来了她也未必有精神说话,还是先垫肚子要紧。
  一碗浓浓的肉汤喝下去,肚子里暖暖的,只是仍觉得疼痛,呼吸都能牵着似的。
  两辈子都没受过那种痛,这阵子她是动都不敢动的,只可恨韩蛰不在,可恶。
  肉汤而外还有香软的糕点,令容吃了几块,身上力气恢复了些,便叫枇杷掌灯,让宋姑把孩子抱进来给她瞧瞧。
  襁褓是宋氏备的,触手软绵,绣着憨态可掬的小老虎。
  鱼姑跟了杨氏一辈子,从前抱过襁褓里的韩蛰和韩瑶,而今抱了韩蛰的儿子,二十余年的岁月一晃而过,她脸上添了皱纹,身上也长得肥了些,唯有这份喜悦不曾改变,甚至更浓,满脸笑意牙都压不下去,小心翼翼地将襁褓放在令容枕边。
  小家伙还在睡觉,身上穿着软软白白的小衣服,又嫩又小的手指头蜷缩成拳,藏在袖子里。眉毛不太显眼,头发却长得极好,戴着小帽子,耳边贴着小头发,浑身上下哪儿都软嫩似的。
  鱼姑在旁低笑,“这孩子长得乖巧,也结实,都是少夫人的功劳。”
  令容牵了牵唇角,忍不住低头亲了一口,又有点好奇,“跟夫君像吗?”
  “我瞧着像。”鱼姑两眼笑眯眯的,“少夫人睡着后,姑娘和夫人争着将他抱了好久,也喜欢得很。天晚了姑娘先回府去,明日再来看少夫人。”
  “好呀。”令容笑意更浓,手指头轻轻触碰那双攥着的小拳头,让宋姑去请杨氏和宋氏进来。因孩子出生前在肚子里折腾,伸懒腰踢脚似的,还忍不住扒开襁褓,瞧了瞧两只肉绵绵的脚丫子,要不是弯腰会觉得疼痛,真想过去亲一口。
  没多久杨氏和宋氏进来,都是笑意盈盈的。
  孩子还娇嫩得很,不好乱戴东西,杨氏打好后把玩了无数遍的长命锁也还藏在袖中,看着襁褓里的孩子,那怜爱几乎能溢出眼角。
  宋氏自然也是喜爱的,女儿诞下的孩子,跟自己身上掉的肉没分别,想着娇滴滴的闺女受的苦楚,还更心疼。她坐在榻边圆凳上,帮令容理着头发,“还疼吗?”
  “疼,动都不敢动。”令容老实承认。
  杨氏便握着她手拍了拍,“那就别动弹,先安心养着。那肉汤未必顶事,想吃点什么?存静不在,我带着红菱给你做。”
  “那多麻烦呀,母亲陪了一天也累了,该歇歇的。”令容当然不敢让杨氏帮她下厨,却还是报了几样想吃的菜,许是身子虚弱,声音都软软的,有点撒娇的味道。
  女郎中和御医都还没走,宋姑出去讨教了下,得知令容吃了无妨,便让红菱带人去做。
  屋里杨氏陪着坐了会儿,因宋氏说明日要回金州,见令容精神还不错,便先回丰和堂去,留母女俩说话。
 
 
第161章 撒娇
  宋氏先前留住在京城, 是因令容头回有孕,怕她慌张害怕,便常来陪伴。如今孩子生出来, 母子无恙, 杨氏待令容的好她也是瞧在眼里的, 再逗留下去, 未免有插手太过之嫌。
  心里纵舍不得令容,但出了阁的姑娘总要为妻为母,不可能一直护在翼下。
  将孕中要留意的事又跟令容嘱咐了一遍, 宋氏才算放心,由姜姑送出府去。
  令容用了晚饭,虽不好下地走路,却仍叫人备了春凳,到浴房里去。
  缠绵秋雨虽停了, 毕竟天气尚未变凉,她生孩子时出了满身的汗, 当时累得昏睡过去, 这会儿精神恢复,就粘腻难受得厉害。
  沐浴当然是不可能的,身底下伤口还没好,这几日都不能多沾水。
  宋姑将旁人都屏退, 拿温热的湿毛巾帮令容擦身子, 换了身干净绵软的寝衣。又叫人换水, 扶令容躺在春凳上, 将满头青丝慢慢洗了,用软巾擦干净。再回去时,床榻上也换了崭新绵软的被褥,清爽整洁得很。
  令容总算满意,躺在榻上,动都不肯动了。
  当晚早早歇灯,令容白日里睡过,并无困意,只是懒得看书,躺在榻间睁着眼睛发呆。
  怀孕的这大半年韩蛰甚少外出,虽说克制难熬,却都陪她睡着,男人占了半边床榻,她和孩子占掉半边,就觉得逼仄而亲近,这会儿外头空着,难免不习惯。
  令容瞧着韩蛰空荡荡的枕头,气哼哼打了一拳。
  委屈出神,不知道是何时睡过去的,梦里都觉得疼痛,她睡得不踏实,半睡半醒的。只是半年来老老实实睡觉的习惯使然,即便孩子生了,睡觉时也不自觉地绷着根弦,甚少翻身。
  ……
  韩蛰迎着寒凉夜风疾驰回京,乌云遮月,远近都黑黢黢,树如鬼影。
  锦衣司使的令牌亮出,没人敢阻拦,他进了城,回到相府,门前的灯笼仍旧亮着,在漆黑的暗夜里分外惹眼。天色将明,万籁俱静,门房听见马蹄声,探头往外望,见是韩蛰,忙开门相迎。
  韩蛰半步都没敢停,翻身下马,径直往银光院飞奔。
  院里安静得很,因相府防守得严,正屋的门也没锁。他推门进去,外间灯盏亮着,值夜的枇杷虽警醒,却听不到韩蛰的动静。他反手掩门,大步入内,帘帐垂落,熏香甜暖,跟平常不太相同。
  韩蛰心里咚咚的跳,进了里间,瞧见安安静静睡着的令容。
  锦被之下,她平躺在榻,腹部的隆起早已不见。
  借着暗沉夜色凑近了瞧过去,她的脸色不算太差,只是眉头蹙着,有点委屈的模样。
  仿佛是察觉他的归来,沉睡的人眼睫动了动,从梦里醒来。榻边骤然多了个人,那人还正埋头瞧她,令容没见惊慌讶异,只眨巴眼睛将他瞧着,隔着极近的距离,四目相对片刻,她忽然哼了声,闭眼偏过头。
  韩蛰身上还带着夜风的凉气,暂没出声,将外衣和沾了血迹的中衣脱了,套上寝衣将粗粗包扎的伤口盖住,钻进被窝里。
  令容已经转过身,侧面向里,背对着他。
  韩蛰伸臂,从后面将她抱住,嘴唇凑过去,在她耳边亲了亲。
  “孩子生了?”
  “嗯。”很低的声音,显然是委屈哒哒的。
  韩蛰剧烈跳动的心仿佛浸在温水里,冷硬的轮廓添了温柔神色,将怀抱收紧。她怀孕后虽长了肉,跟他比起来,那脊背仍是单薄的,贴在他身上,柔弱得很。手伸过去,隆起的腹部早已瘪下去,不过一天功夫而已,那孩子就自作主张地跑出来了,他觉得很神奇,手指才触及,就被令容抓住了。
  她仍不肯说话,连眼睛也不睁。
  韩蛰知道她为何委屈生气,拿手肘撑起身子,探头在她眼睛亲了亲,声音低沉,“对不住,是有急事出京,没能陪你。”
  “嗯。”
  韩蛰凑得更近,胸膛紧贴在她脊背,腿伸过去,将她小腿拨了拨,极亲昵的动作,温热的呼吸也挪到她耳边,在深夜里格外熨帖。
  “疼吗?”他摩挲她脸颊,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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