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相养妻日常——九斛珠
时间:2018-05-24 15:28:57

  范家挥师南下,以刘统的迅猛攻势将韩蛰诱向别处,范通重兵南下,却分了半数兵力往京城西面,是因以重金高位收买了其中几位小将,好在要紧时刻做范家内应。范家手握军权,又有赋税和盐资巨富,手段比之甄家强悍隐蔽,樊衡也是抵达河东后才察觉内情,因京畿守军已备战迎敌,想让锦衣司暗中查访,怕来不及。
  樊衡此行最要紧的事之一,便是查清这些叛徒,尽早防备。
  可惜范通父子戒心太高,想利用樊衡在锦衣司练出的手段做助力,又难迅速对这位锦衣司副使彻底信任,军政的事虽袒露了半数,似这等要紧机密却捂得死死的。
  樊衡还须留着范自鸿性命回河东,博他范通信任,不能严审逼问,过分探问又太刻意,想尽快查明,颇为棘手。
  是以他非但不能帮令容逃脱,免得范自鸿起疑,还需借令容推波助澜,让范自鸿松口。
  这事不能用强,只能以言语相激,在锦衣司围剿之下,攻破范自鸿防备。
  令容自然答应。
  ……
  次日大清早,樊衡便寻了几匹马,趁着天蒙蒙亮时出城。
  他对锦衣司的诸般手段了如指掌,对付起锦衣司的眼线来,比范自鸿厉害得多,出城时伪装得隐秘,倒没惹来麻烦。不过毕竟三人同行,令容虽是人质,也是累赘,出城后不久,便被锦衣司眼线盯上。
  樊衡跟韩蛰出生入死,屡入险境,行事谨慎周密,稍有风吹草动便可察觉,即便被锦衣司发现端倪,也能迅速甩开,有惊无险。
  两日之后,已近洛州地界。
  对于令容,他仍是起初的冷厉态度,看得死紧。
  令容也不敢露马脚,畏惧含恨,试图逃跑两回都被樊衡抓了回来。
  范自鸿夜里半睡半醒,见樊衡尽忠职守,没半点私纵令容的行迹,加之这两日樊衡帮他甩脱锦衣司数次追缉围困,愈发信重。
  三人都是拣僻路而行,这日夜色已深,因附近并无追兵,便在一处寺中投宿。
  寺里住着两位年岁颇高的僧人,因范自鸿捐了些功德钱,便多备些饭食给三人,过后回佛堂秉烛念经,留三人慢慢用饭。
  令容手腕仍被捆着,拿着勺子扒饭,甚为艰难。
  不过数日忐忑,见范自鸿并没打算伤她性命,令容猜得他的顾忌,反倒少了些畏惧——她虽是个累赘,却能在关键时候帮范自鸿挡箭,从韩蛰手下博个活命的机会。若到了河东地界,更能成为活生生的诱饵,搅扰韩蛰。
  这样好用的人质,范自鸿当然会留着,她只消拿捏好分寸,性命便也无虞。
  因见樊衡和范自鸿都沉默不语,令容随口便道:“樊大人,这是走到哪里了?”
  樊衡沉默不答。
  令容不以为意,“今日途中经过了宝和塔,咱们是在洛州。”
  对面两人仍只吃饭不说话,令容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昨日吃饭,我还听见客商谈论,说范大人的军队节节败退,倒是我夫君一路势如破竹,不止击退叛军,还收了河东两座城池。朝廷有我夫君率兵平叛,有杨家镇守京师,剿平叛乱是迟早的事。”
  她话音才落,范自鸿猛然抬手,匕首锋锐,指向她脖颈。
  令容悻悻地缩了缩脑袋,没再说话。
  其实这一路走来,相似的话令容已试着提过数回,上次尝试策反樊衡时,还被范自鸿撞见,平白被塞了个大核桃,嘴巴酸了大半天。不过这种事潜移默化,得寸进尺,说得次数多了,就明目张胆了起来。
  令容低着头沉默片刻,将碗里最后一点汤喝干净,又低声道:“樊大人,跟着我夫君,真的比跟着范家好。”
  说罢,迅速起身,走到角落里暗处坐下。
  范自鸿脸色有点难看,扫了眼沉默吃饭的樊衡,终是没动。
  人便是这样奇怪,哪怕跟韩家有深仇,身为图谋天下的少主,在部下跟前总会刻意摆出点宽大为怀的男儿姿态。令容一介女流,若奋力反抗,范自鸿还有教训的理由,若为几句言辞挑拨便动干戈,未免有失身份,亦叫属下看轻他的品行,动摇威信。
  范自鸿只能冷哼一声,默不作声地吃饭。
  当晚留宿山寺。
  ……
  寺里有几间客舍都空着,照例是令容被捆在木榻上,樊衡守大半夜。
  待樊衡进来查她腕间绳索时,令容旧话重提,“樊大人,当真是想一条道走到黑?”
  樊衡动作微顿,声音冷沉,“再多说,毒哑了你。”
  “毒哑总比丢了性命的好。”令容嘀咕,有点蛊惑试探的语气,“我不知道樊大人为何投奔范家,但当日夫君器重提拔,我却是知道的。瑶瑶也曾说过,樊大人出身不低,凭这身手,本该居于高位。这场战事范家必败无疑,樊大人若能放了我,夫君必会重谢,既往不咎。”
  她的声音很低,没了初见时的震惊愤怒,倒恳求似的。
  樊衡冷嗤,“让我背叛范家?少夫人何时变得如此天真。”
  “我身在困境,没法逃脱,性命攸关的事,只能尽力尝试。樊大人跟我夫君并无深仇大恨,为何不能回到锦衣司冰释前嫌?范家能给的,我夫君也能给。”
  樊衡冷然不应,只将腕间绳索轻扯了扯。
  令容“嘶”的一声痛呼,又压低声音道:“我是诚心相劝。这场战事,范家必输无疑。夫君的骁勇善战就不提了,老太爷丧事之前,京畿布防,我也曾听母亲提过,范家曾在京畿守军中——”她蓦然将声音压得极低,只发出些许呼气般的声音。
  一窗之隔,正佯装望月的范自鸿猛然眉头一紧。
  侧耳细听时,也只断断续续的几个字眼,金银、收买、内应……
  这显然是提起范家在京畿守军做的手脚了,范自鸿脸色骤变。
  范家的事做得隐秘,旁人无从得知,令容显然是从杨氏口中听到的。那杨氏是相府夫人,又是京畿守将的亲妹妹,难道是察觉了端倪?
  令容走投无路病急乱投医,想策反樊衡,他看得出来,也不放在心上。
  但范家在京畿的动静关乎机密,着实令他心惊。
  范自鸿心中猜疑不定,里头令容的声音又变得稍微清晰了点——
  “等战事平定,朝廷自会论功行赏,樊大人投奔范家的事没旁人知道,仍能居于高位。我夫君向来信重你,锦衣司的事也都交给你打理。范自鸿并不信任你,看不出来吗?”
  片刻沉默,范自鸿只听到樊衡冷哼了一声,似是站起身。
  范自鸿忙错开两步,走至中庭,门扇微响,樊衡健步而出。
  “范兄。”声音从背后传来,冷沉如常。
  范自鸿回身,瞧得出樊衡脸色不对劲,往窗扇那边瞥了一眼,不肯叫令容听见,便道:“这边。”遂带了樊衡,往他住的那间破旧客舍去。
  令容连日言语挑拨之下,两人虽未提起,对令容的心思打算却都心知肚明。
  范自鸿也不掩饰,屋里没掌灯,他站在漆黑墙边,道:“樊兄这回查得有点慢。”
  “嗯。”樊衡颔首。
  “那女人嘴巴伶俐得很。”
  “毕竟是相府的少夫人,韩蛰身边待久了,跟旁人不同。”樊衡顿了下,狭长而锋锐的眼睛盯着范自鸿,“范兄既然提起,我正好有件事请教。”
  “何事?”
  樊衡抱臂在胸,声音稍添疏离,“这场战事,樊某总觉得奇怪,刘统不敌韩蛰,屡战屡败,范兄却胸有成竹,不合常理。樊某斗胆猜测,范将军派刘统南下,虽派了精兵锋芒毕露,想必不是为了攻城夺地。”
  “何以见得?”范自鸿谨慎挑眉。
  “将军重兵在京城东北边,朝廷能调的兵力有限,也多随之扑过去,西边却是空虚。先锋南下时,何不扑向那边?”
  “西边还有京畿守将,并不容易夺取。”
  “那也未必。”樊衡冷笑了声,“尊府在京城旧交不少。京畿守军虽握在杨家手里,却也非铜墙铁壁,先前甄嗣宗不就往那边打过主意?范兄奔波劳碌,费了不少心思,若城内有人接应,范将军将最难对付的韩蛰引开,从西边攻取京城,岂非事半功倍?”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惯常冷沉的眼睛收敛锋芒,只将范自鸿觑着,稍带洞察般的笑意。
  “刘统先锋在前,调虎离山,实则是想趁韩蛰远在东边,趁虚而入,对不对?”
  樊衡声音极低,却字字清晰。
  范自鸿镇定的脸上骤然裂出一丝缝隙。
 
 
第176章 埋伏
  范家在京畿守军收买人手的事做得十分隐秘, 樊衡不可能知晓。
  看樊衡如此笃定的态度, 显然是方才令容跟他提了此事。
  范自鸿想不通是哪里走漏了风声,此刻只觉心惊不已。
  樊衡随即道:“方才范兄问我为何在屋中逗留太久,便是韩少夫人跟我提了此事,说河东此次举事必败无疑, 劝我弃暗投明, 放了她卖韩蛰一个人情,博条活路。”
  “那么——”范自鸿强压咚咚乱跳的胸腔, “樊兄如何打算?”
  声音虽镇定,面色却是微微变了。一则为京畿守军的事被杨家察知, 若不及早应对,范家必会反被算计。再则是担心樊衡被令容说得心动, 倘若真的一念之差,借着救人的名头重回韩蛰麾下,在锦衣司紧追不舍的金州地界,他这颗项上人头怕是会被樊衡拿去送礼的。
  范自鸿身家性命几乎都牵系于此,忍不住又道:“樊兄想必不会信她胡诌。”
  “我既然决意投奔令尊,便不会轻易动摇。”
  范自鸿暗自松了口气, 却听樊衡话锋一转。
  “但她有些话,却说得没错。樊某虽凭一腔赤诚投奔, 出生入死, 卖命相救, 范兄却仍有疑虑——毕竟我出自锦衣司, 哪怕自断后路, 范兄也觉得我会出尔反尔。”
  “不会!”范自鸿当即否认,“我对樊兄全心信任,绝无疑虑!”
  樊衡似是笑了下,“樊某投奔范兄,为名为利,坦荡得很。这场战事正是建功立业的机会,范兄见笑,我也想立个功劳,博个高位。免得范将军麾下几位将领狗眼看人低,觉得我是平白分好处,将我看得一文不值!”
  这话里藏不住怨气,亦有不满。
  范自鸿稍有点尴尬。
  河东的风气他当然是知道的。一干猛将都是粗豪的汉子,凭着沙场上的摸爬滚打到如今的高位,各有所长。像樊衡这般凭空投奔的人,哪怕范通摆出重用的态度,若没有军功在身,谁都不会服气,明里暗里言语挤兑是常有的事。
  樊衡没有昔日积累的战功交情,又不肯屈居人下,想建功站稳脚跟,也是人之常情。
  且京畿那边出了岔子,正是用人的时候,他便笑了笑,“以樊兄这身本事,立功何难?”
  樊衡亦道:“樊某虽未必能率军打仗,但探查消息,威逼利诱,胁迫对方顺从,却也算锦衣司的看家本领。樊某诚心投奔,还望范达人还能记得当日的许诺。”
  这意思已很明白了,是想借京畿守军的机会放手一搏。
  端看范自鸿是否愿意履行诺言,信任重用。
  范自鸿还有旁的选择吗?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是驭下之术,反之便成大忌,若当真令樊衡失望,于河东并无益处。且樊衡毕竟是锦衣司出来的,对京城的事了如指掌,手上未必没有京畿守军中某些人的把柄弱点,若能由他在京畿守军再做些手脚,范家夺取京城时,便能少许多阻碍。
  只是若决定托付,先前范家的布置也须跟他交代底细,免得行事有差。
  范自鸿沉吟犹豫。
  按理,这事该跟范通商议后再做决断。但杨家既然已察觉端倪,必定有所防备——难怪韩蛰在恒城跟刘统对峙逗留,恐怕也是留有后招。若要跟范通商议后再决断筹谋,恐怕来不及,且樊衡的话已说到这份上,再推诿搪塞,只会生出罅隙。
  摆在他跟前的,似乎只有一条路。
  ……
  范自鸿交代底细的当晚,樊衡亦将京畿守军的人理了一遍,手上有把柄弱点的也都尽数告诉范自鸿,两人商议推敲对策,只等平安抵达河东地界后,立马着手安排。
  白日里,则仍是隐秘赶路,还比前两日匆忙了许多。
  三人经洛州而北上,范自鸿将人质看得严,令容当然也没能寻到逃走的机会。
  有樊衡做内应,她保命的事便多了几分成算。且樊衡既是假意背叛,韩蛰想必能收到樊衡的消息,不至于被此事乱了心神。
  她此刻最挂心的,是远在京城的昭儿,和拼杀在前线的韩蛰。
  ……
  百余里外,韩蛰也同样挂念她。
  令容被范自鸿劫持的消息传来时,他正率兵跟刘统对峙,见信震怒异常,却因战事在最紧要处,难以抽身离开,只能命锦衣司加紧查探。待河阳杨裕拨出协助平叛的军队抵达,肩上担子才轻了许多。
  随后便有樊衡的秘信递来,说令容在范自鸿手里性命无忧,并说了北上的路线。
  韩蛰总算稍稍放心,与杨裕的部下合力,将刘统击退数十里。
  锦衣司关乎范自鸿和樊衡的行踪也陆续报到案头,离他打算出手救人的邵林还剩大半日行程。
  韩蛰命人再探,后晌时亲自带人巡查,打算夜里在邵林设伏,夺回令容。
  谁知巡查至一处山隘,却与范自鸿在三岔路口狭路相逢。
  ——他竟临时改道,没去邵林!
  看那样子,倒像是想去往就近的河东营帐。
  初冬百草渐凋,山隘间唯有小道可通行,甚是崎岖。
  对面三人三骑,令容被范自鸿和樊衡夹峙在中间,连缰绳都是樊衡牵着,她双手被捆在马鞍,微微俯身,姿态甚是艰难。她这一路显然吃了不少苦,脑袋耷拉着,身子被一袭墨色披风裹住,脑袋也罩在帽兜里,额发垂落些许,甚是颓丧的模样。
  意料之外的相逢,韩蛰下意识催马冲过去,范自鸿遽然勒马,马声长嘶里,刨起灰土。
  腰间长剑出鞘,范自鸿出手如电,迅速抵在令容颈边。
  令容也因这变故抬起头来,素净的眉眼里尽是疲惫,在看到韩蛰的那一瞬浮上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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