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相养妻日常——九斛珠
时间:2018-05-24 15:28:57

  牵挂许久的婉转眉目,没了后晌在郊野碰见时的惊慌苦楚,只剩忐忑愧疚。美目蒙了层雾气,脸蛋嵌在一圈绒白的狐狸毛中,贝齿轻咬唇瓣,期期艾艾地开口,“夫君……”目光扫过韩蛰浑身,那甲胄上虽有血迹,却多是溅上去的,不像受了伤的样子。
  心里多少宽慰了些,她抬目道:“我帮夫君宽衣?”
  “嗯。”韩蛰颔首,伸开双臂,仍瞧着她脸蛋,上下打量。
  令容瞧着那脸色,猜测韩蛰是在生气。
  生气也是对的。傅家私藏逆犯,本就是大罪,于战事无益,也让韩蛰受连累蒙羞,是傅家不争气。她为怕爹娘受牵连而隐瞒此事,被范自鸿胁迫至此,又给韩蛰添了麻烦,怎么算都是她的私心带累了他。
  令容心中歉疚,伸臂取了头盔,小心翼翼地取下来搁在桌上。
  那铁甲倒是不太好解,令容费了老大的劲也没能解开,求助般看向韩蛰。
  那位唇角动了动,伸手过来,很轻易地解开。
  令容很快便将铁衣除去,搁到旁边,想着帮韩蛰解了那件玄色锦衣,还没在他跟前站稳,韩蛰铁臂一伸,猛然将她勾住,揽进怀里。
  他的力道有点重,令容撞在他胸膛,硬邦邦的。
  腰背被他的手臂环住,她身上烤得暖热,他却还带着冬日深夜的寒意,唯有鼻息落在她鬓边,带着暖意。
  韩蛰将她抱得紧,虽没说话,却拿生了青青胡茬的下巴在她肌肤轻蹭了蹭。惯于握剑的手生了薄茧,安抚似的摩挲她肩膀。
  令容鼻子里猛然一酸,这一路都竭力克制的泪意便涌上眼眶。
  “夫君……”她贴在韩蛰胸前,喉头微哽,“你骂我吧!”
  ……
  韩蛰当然不会骂她。
  刚从杨氏那边得知消息时,他确实震怒异常。一则为傅盛的妻子蔡氏胆大包天,竟在范通起兵谋逆的当口私藏逆犯,跟锦衣司作对。再则为他考虑不周,算遍了范自鸿可能藏身之地,却唯独漏了傅家。
  ——即便见惯杀伐权谋,韩蛰也未料到,范自鸿竟会奔着傅家去,而傅家也有人做内应,悄无声息地收留了他。
  那蔡氏的行径,着实可恶!
  数日挂怀,担忧与愤怒交杂,直至今日遇见,她被捆在马背,憔悴而柔弱。
  当时韩蛰心绪有些复杂。
  樊衡护送范自鸿北上,于他而言,不算坏事,毕竟有樊衡在,范自鸿不可能真的伤及令容性命。但樊衡此行是为博范通父子信任,有他在,哪怕令容设法逃脱找人求助,樊衡也须将她看得死紧不叫逃脱,免得让范自鸿平白生出疑心,怀疑樊衡里应外合,进而累及大事。
  如此形势,令容便只能身陷困境,多受几天苦。
  白日里狭路相逢,她的神情目光他记得清清楚楚。
  韩蛰稍松双臂,仍将令容圈在怀里,“为何要骂你?”
  “我做事疏忽大意,给夫君添了麻烦。”令容不像韩蛰死倔,犯了错就认,诚心悔过。且这一路被劫持,日子过得实在艰难,她心里早已懊悔透了,对着韩蛰深邃的眼睛,更是无可遁形。
  “当时府里办丧事,老太爷殡天,我心里难受得很。堂嫂那几日行事古怪,我看她鬼鬼祟祟的,就跟过去瞧,谁知她竟是把范自鸿藏在了那里!范自鸿是逆贼,锦衣司费了多少力气捉他,堂嫂竟然将他藏在府里,我当时吓坏了。私藏逆犯罪名很重的,对不对?”
  “嗯。”韩蛰颔首,“范通起兵谋逆,皇上震怒,这罪名足够傅家抄家问斩。”
  令容眉心一跳,脸色有点苍白。
  前世傅家倾塌,就是因田保迁怒高修远的事,将八竿子打不着的傅家牵连了进去。哪怕傅家并未做什么,仅止卷入其中,罪名不算多重,也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此生蔡氏糊涂,私藏逆犯,倘若有半点风吹草动让外人知晓,下场会如何?
  比起前世的牵连,蔡氏私藏范自鸿那是难以抵赖的事实。
  届时罪名翻出去,哪怕韩蛰会看着夫妻情分和傅益的功劳袒护些许,傅家也必伤筋动骨。傅盛夫妇被惩治那是活该,爹娘和嫂子又怎可被牵连?
  令容瞧着韩蛰,心里忍不住忐忑,“那如今……会如何处置?”
  “事情没闹开,旁人并不知情,傅家暂时风平浪静。但——”韩蛰顿了下,“那个蔡氏,必须死。”
  “我知道。”令容点了点头,垂眸瞧着韩蛰胸前的墨色暗纹。
  “私藏逆犯,不论缘由,都须处死。”
  “嗯——”令容抬头,双臂环在韩蛰腰间,“我明白夫君的意思。堂嫂为她那点小心思,置傅家阖府上下的性命于不顾,她行事有错,我又何必袒护,按律法惩治是应该的。这件事能压着,都是母亲和夫君费心,帮我爹娘周全。夫君,我真的很感激。”
  她说得真心实意,黑白分明的眼睛望过来,微挑的眼梢带着婉转笑意。
  只是身在敌手,日夜兼程的赶路,她明显憔悴了,本就秀气的脸蛋瘦了不少,巴掌大那么点,愈发显得明眸秀腮,楚楚可怜。
  韩蛰俯身,在她唇上啄了下,温软得很。
  因许久没碰她,忍不住伸舌舔了舔,烛光下神情温柔。
  这便是不计较她过错的意思了。
  他如此宽宏大量,令容反倒愈发歉疚了,“这回的教训我会记着,往后做事多留心些。夫君战事忙碌还要为这事分神,被范自鸿设下埋伏差点遇险,我……很愧疚。”
  “你也曾为我出生入死。”韩蛰低声。
  令容小声道:“我又没什么本事……”
  “生昭儿的时候。”韩蛰吻过她脸颊,眉峰冷硬如旧,声音含糊而低沉,“为我们的孩子,出生入死。”
  这也能算吗?
  令容被他箍在怀里,忍不住笑了笑,“这回却是我太笨。”
  “确实是,换成从前,肯定会支使飞凤去偷听,你躲得远远的。”韩蛰垂眸,跟她额头相抵,眼底稍添笑意,“生了昭儿之后,心思老系在他身上,变傻了点。”
  “怎么办……”
  “教你变机灵。”
  这也能教?令容忍俊不禁,伏在他怀里吃吃的笑。心中忐忑消去大半,因记挂着樊衡的叮嘱,又将樊衡说的那串人名字跟韩蛰复述一遍,“樊大人说,能问的他都已问出来了。范自鸿以为是杨家舅舅那边查出来的端倪,哪怕立马斩除那些人,也不会怀疑到樊大人头上去。”
  韩蛰颔首,“这件事,你倒是立了不小的功劳。”
  “将功补过嘛。那晚本该请锦衣司的人出手将范自鸿捉回去的,我怕连累爹娘和府里旁人,没敢声张,让范自鸿逍遥了这么多天。夫君今晚带兵过去,捉住他了吗?”
  “没有。”
  “他逃走了?”令容意外,因夜色太深,韩蛰又是战后疲惫归来,便帮他宽衣。
  韩蛰倒是波澜不惊,觑着她笑了笑,“放他逃走的。”
  “夫君故意的?”令容愕然。
  “那晚就算你真将锦衣司召过去,我也得留他一口气吊命,活着放回河东——他的命还有用处。”韩蛰瞧着那布满惊讶漂亮的脸蛋,俯身亲了亲,“这件事,不必愧疚。”
  这可就古怪了,令容还是头回听锦衣司费尽力气捉人,又打算私纵逆犯的。不过看韩蛰眉间有疲惫之色,知道战事中能歇息的空隙不多,便没再扰他心神,往帘子隔开的里间去擦洗沐浴,顺道帮韩蛰揉揉手臂头皮,略解乏意。
  柔软指腹,温软呼吸,那轻柔的力道暌违已久,她的手法娴熟,令他浑身疲累渐消。
  指尖所及之处,像是种下一簇簇火苗,烧得他浑身血气沸腾似的,连同那浴桶的热水都似滚烫起来,叫人心浮气躁。
  韩蛰眸色愈来愈深,终是没忍住,一把将令容拉进怀里。
  数日来的悬心担忧,混着令容产前产后数月积压的欲念汹涌而来,他将令容箍在怀里,亲吻粗暴而急切,攫取如掠夺,却最终赤红双目将她抱回榻上,重重亲了一下。
  “睡在这里,别害怕。”声音被烧得沙哑,明明身子紧绷,却极力克制。
  令容双眼迷离,胸腔里砰砰乱跳,缠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夫君呢?”
  “接应樊衡。”韩蛰咬牙低声。
  “好。”令容缩在榻上,“夫君小心。”
  韩蛰重重颔首,换了套紧身的夜行衣,穿上轻便细密的软甲,快步而出。射伤范自鸿后匆匆赶回这里,一则为确信令容安危,再则为稍作歇息,换身夜行的隐蔽衣裳和易于赶路的轻便甲衣。如今两件事都做了,便不能再多耽搁。
  身上火烧似的灼热,强压许久的欲念被勾起,他想要她,狠狠地要她,拆骨入腹,揉进身体里去。
  可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做,人命关天。
 
 
第179章 刺杀
  数十里外,范通坐在营帐中, 脸上尽是担忧愤怒。
  他起兵南下, 拿刘统做幌子一路冲杀, 若能攻城略地最好, 若不能,也可将韩蛰暂时拖在东边, 他好趁虚拿下西边的要紧隘口。大军整装待发,却始终不见范自鸿归来, 范通膝下就只剩这个独苗,当然焦灼,是以收到范自鸿借蔡氏之手送出的求救密信, 当即派了樊衡南下。
  原本还要多派几个帮手, 因樊衡说怕人多了打草惊蛇,便未擅动,只派几人远远照应。
  好在樊衡对付锦衣司游刃有余, 前日还曾递密信过来,说范自鸿安然无恙,不日即可进入河东地界。
  范通率重兵南下,走得不像刘统那样快。因别处节度使还在观望, 并没勤王的动静,唯有河阳派了点兵, 范通怕后方空虚, 被河阳趁机占便宜, 索性休整半日, 待范自鸿回来后,父子俩各领一路,范自鸿在东边拖垮韩蛰,拦住河阳,他则迅速攻取京城。
  谁知盼了数个日夜,儿子虽回来了,却已是奄奄一息?
  范通身边悍将甚多,军资充足,营帐也扎得牢固,夜半时分火把熊熊,樊衡一匹通身毛色油量的黑色骏马将范自鸿驮来时,范自鸿正自昏迷,半边身子染了血,险些被守营门的将士拦住。
  樊衡自然是一脸焦灼,掏出令牌扔过去,翻身下马。
  将士瞧见范自鸿的脸,这才惊慌,手忙脚乱地帮着抬进去。
  范通见了大惊,忙召军医过来,叫范自鸿趴着,剪开被血浸透的衣裳一瞧,背后数处重伤,有支箭正中后心,箭尾虽被樊衡折射,箭头却还没拔去,射得颇深。
  这样的重伤,若稍有不慎,怕是能立刻要了范自鸿的性命!
  范通虽雄霸一方,见状也是出了身汗,寻了最好的军医,小心翼翼地将箭头拔除,又忙着撒药包扎。河东帐下的将领也多涌来探视,将范自鸿团团围住,或是焦灼,或是愤恨,只是看着范通那张铁青的脸,没敢出声。
  樊衡则沉默不语,只将双手紧握。
  待伤口裹好,军医说范自鸿暂无性命之忧,范通才算松了口气,老辣的目光投向樊衡。
  “怎么回事?不是由你护送,一路无恙吗!”
  迥异于范自鸿的刻意招揽,范通财大气粗且手握重权,久居高位,对樊衡固然有利用之心,却也恩威并施,并不过分青睐。这回会派樊衡孤身南下,是因范自鸿心中的笃定,如今儿子成了这样,焉能不怒?
  樊衡听得出他的不悦,当即半跪在地,抱拳道:“原本安然无恙,是在黄陵谷遇到韩蛰突袭,才会受此重伤。”
  黄陵谷是范通的地盘,驻守其间的许留虽非猛将,却也是范通认识的。
  如此看来,并非樊衡护送不力,而是另有缘故了。
  范通神色稍稍和缓,留下两位心腹在旁,命旁人先退出去。因扫见樊衡衣裳也有血迹,加之方才情急之下语气迁怒,便关怀道:“你也受伤了?”
  “不算重伤,谢将军关怀。”
  “坐着说话吧,你将我儿带回河东,又救了性命,劳苦功高。黄陵谷中究竟怎么回事?”
  樊衡遂起身坐在木凳,将前因后果尽数告诉范通,目光扫过范通背后的亲信猛将,那两位虽也为范自鸿的处境牵系,眼神目光却多落在范通身上,若帐外有声音传来,神情便为之锋锐,显然是时刻戒备提防,护卫在范通身侧。
  这般情形,樊衡习以为常,却仍稍觉焦躁。
  ……
  范通生得刚猛,性情不算狡猾,但戒心极高,周遭护卫防守不比宫廷逊色。
  ——他身后这两员猛将便是河东最出色的高手,且极为忠心牢靠。
  若非范通极亲信的人,跟旁人议事时,这两人时刻不离左右。
  樊衡虽是范自鸿亲自引荐,也做足了功夫,甚至不惜以锦衣司的秘密投诚,范通明面赞赏重用,实则仍存戒心。樊衡试过几次,仍未能攻破他心防,找不到单独相处的机会。有那两人贴身护卫,在外又有猛将环侍,樊衡再出色的身手,哪怕豁出性命,也不可能在河东地界斩了范通项上人头。
  但范通的这颗头,却必须尽早斩下。
  河东虽跟岭南一样邻着边境,情形却是迥异。
  岭南陆秉坤固然骄横,却离京城太远,韩蛰当时跟陈鳌一道南下,哪怕仗打个一年半载,不会动摇京城太多。范通却是紧邻京城,若稍有疏忽,范通剑锋所指的便是天下的心脏。且河东兵强马壮,军资充足,要凭战事平定,绝不像对付岭南那么容易。
  唯一的出路,便是擒贼擒王,除掉范通父子后,趁着群龙无首迅速收服河东诸将。
  也因此,哪怕刺杀范通是难比登天的事,韩蛰也须尽力一试。
  这重任只能落在樊衡肩上。
  樊衡所求的,也是范通父子的全心信任,博得片刻单独相处的机会,一击毙命。
  先前希望渺茫,这回拣回范自鸿这小半条命,却添了几分成算。
  ……
  樊衡徐徐将事情讲明,不急不躁。
  范通听罢,却是铁拳紧握,鬓边几乎爆出青筋。
  “韩蛰贼子,竟如此狂妄!”
  樊衡垂目,神情冷凝,“还有件事,须禀明将军——是关乎京畿守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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