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相养妻日常——九斛珠
时间:2018-05-24 15:28:57

  韩蛰的意思他当然知道,但女儿唯一的血脉,发妻最疼爱的心头肉,毕竟是掌上明珠。
  “从前是我疏忽,失于教导,往后我留在身边……”
  “教导有用?”韩蛰满腔怒气,毫不留情地将他打断,“去岁至今,数次责罚教导,她有半点悔改?若非被我撞见,还不知她会怎样生事!”
  “那你打算怎么办?”韩镜怒道:“杀了她不成?”
  “祖父教我的。行事果决,大局为重。”
  “你——”韩镜气结。
  韩蛰不为所动,“祖父从前说过,若有人动我心志,必先除之。而她——父亲身受重伤,半途而废,致相位空虚,许多人蠢蠢欲动,朝堂人心不稳。祖父公事废弛,叔父和我还需守孝,别说旁的,连锦衣司的事都捉襟见肘。相较之下,孰轻孰重?”
  韩镜死死盯着辞色狠厉的长孙,心中挣扎。
  论私情,哪怕唐解忧犯再重的错,他都肯原谅,甚至纵容。
  但论公事,冯璋之乱令韩家措手不及,这回韩墨的事更严重——不仅斩断了他一条臂膀,这半月朝堂上宵小之辈蠢蠢欲动,更是令他心力憔悴,疲于应对。韩家本就是文官起家,所仰仗的兵权都握在杨氏娘家手里,往后没了韩墨在朝堂的助力,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而这些追根溯源,当年赵姨娘的事固然是祸根,刻意翻出旧事的唐解忧也责无旁贷。
  换作旁人,哪怕只是碰触一条,他也必狠心决断。
  可唐解忧毕竟是女儿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脉。
  韩镜神色几番变换,迟疑不决。
  韩蛰的态度冷硬固执,僵持片刻,没见韩镜出声,才道:“祖父也明白,该果决处置。”
  韩镜不语,看向唐解忧惊恐含泪的脸,双手渐渐紧握成拳。
  在他艰难开口之前,韩蛰已从神态探知其意。费这些功夫逼问对峙,无非是要韩镜认清形势,心甘情愿地接受事实,免得祖孙间生出罅隙,迁怒旁人。而今韩镜既已看清,就无需多做顾虑。
  “姑姑临终曾将她托付在府里。”韩蛰手指握紧匕首,扫了唐解忧一眼,“终归是为我的事而有此决断,将来姑姑和太夫人跟前,我去请罪。”
  说罢,匕首锋刃朝下,对着韩镜深深一揖。
  三朝相爷纵有铁石心肠,眼中也忍不住溢出老泪。
  那边唐解忧终于明白韩蛰的打算,脸色骤变,哭着往韩镜怀里扑来。
  韩镜下意识伸出手,韩蛰的匕首破空而出,带着极强劲的力道,刺向唐解忧脖颈。
  “救……”
  沙哑惊恐的声音戛然而止,唐解忧睁圆双目,身子被带着跌向窗边。
  留在她眼里最后的画面,是韩蛰面色冷厉,手臂微抬,五指修长。
  一如她初入府那年进山游玩,他抬袖挥手,短剑射杀突然扑出的猛兽时的模样。
  年幼的心事在死里逃生时惊慌涌出,少年冷硬的脸从此印在心上,相府嫡长孙,文韬武略的青年才俊,让她害怕又崇拜,心事疯狂滋长,愈往后愈偏执,渐入魔障。她无数次想象,那张冷硬的脸也许会为她消融,所以刻苦读书习字,斩除可能威胁她的一切隐患,可近十年过去,她终究没等到那天。
  原以为是傅令容的嫁入和杨氏的阻拦斩断她微渺的希望,至死才明白,她从最初就不该奢望。
  韩蛰出手果决狠准,比从前更甚,眼里没半点温度。
  只是这回,匕首那端站着的是她。
  少女的身子撞在墙壁,发出一声闷响,韩镜的手僵在那里,霎时老泪纵横。
 
 
第86章 娇妻
  令容留在屋外, 站得离屋子颇远。
  她耳力不及韩蛰敏锐, 加之韩镜来后有意避嫌, 隔着紧闭的窗扇, 听不清里头的说话声。但韩蛰满脸怒气的模样刻在脑海, 方才掐着脖子将唐解忧抬起的画面仍叫她心有余悸, 虽竭力冷静,对着里头死一样的沉闷,鼻尖仍渗出细密的汗珠。
  好半晌, 她才听见唐解忧短促的惊呼,旋即传来撞击的动静, 门扇剧震。
  令容心里砰砰直跳,悬着心等了片刻,才见门扇吱呀推开。
  韩蛰神情冷肃凝固, 方才紧绷盛怒的姿态消失不见,代之以骇人的阴郁。他目光扫过四周,见令容站得远远的,便缓步走过去。冷硬的脸几乎是僵着的,那双眼底聚了浓墨,深不见底, 左手笼于袖中, 右手修长的五指微张,阳光下仍能瞧见手背隐隐的青筋。
  这样沉厉的气势毕竟让令容害怕, 睁着双眼默然瞧他, 那声“夫君”也没敢叫出来。
  “走。”韩蛰脚步稍驻, 拐向别处。
  令容不知里头发生了怎样的事,但以韩家的情形和韩蛰这模样,想必唐解忧凶多吉少。
  韩镜还没出门,里头没半点动静,想必那位相爷也是心绪极差。
  令容不敢再杵在这里,平白让韩镜瞧见了碍眼,紧跟着韩蛰,迅速走远。
  出了后园,夹道里日头正毒,迎面就见唐敦站在洞门外,面色颇为焦急。
  见着韩蛰,他忙拱手行礼,“大人。”
  韩蛰僵硬的脸上终于有了点生气,沉郁的目光扫过,冷声道:“何事?”
  “老太爷吩咐的事已办完了,听说他还在里头,属下在此等候,好及时复命。”唐敦虽属锦衣司,因是韩镜一手提拔,也时常会奉命为韩镜办事。瞧见韩蛰那满身冷厉,心中敬惧,没敢多说。
  韩蛰颔首,叫他去书房外等着。
  唐敦应命,行礼走了。
  带点暑气的热风吹过夹道,叫人心中烦闷,韩蛰回头见令容隔了两步的距离跟着他,目光却落在唐敦背上,有些古怪。方才那番动静,她必定是听到了,娇丽的脸蛋稍带惊慌,肩膀下意识收着,有些畏惧躲避似的。
  韩蛰眸光微黯,道:“先回银光院。”
  “好。”令容抬眼觑他,“夫君没事吧?”
  “无妨。”韩蛰想伸手在她肩膀安抚,手臂稍动就又僵住,只道:“若无要事,今日不必再来庆远堂。”
  “嗯。”令容颔首,颇担忧地瞧了韩蛰一眼,没再逗留。
  ……
  回到银光院,令容抱了红耳朵在怀里,坐在树荫下出神。
  没多久,宋姑便匆匆回来,附在令容耳边,低声说方才她去庆远堂送东西,听见那边说唐解忧独自去后园,许是伤心过度,不知怎的就失足落水死了。夫人已安排人去瞧了,府里接二连三地出事,那边氛围沉闷得很。
  令容听见,竟然没觉得意外,只是想起那声让窗扇剧震的闷响,指尖微微颤抖。
  她没多说,抱着红耳朵进屋,在内间里坐着,连门都不想出了。
  唐解忧深受韩镜疼爱,当时必定是被盛怒的韩蛰禀明情由后亲手处置。韩蛰让她留在银光院别出门,自然是怕她撞在老太爷手里,被痛失外孙女的韩镜迁怒,招来麻烦。
  她从嫁入府里起,就跟唐解忧不对付,连着三四回起龃龉,心中也颇厌烦,只是碍着韩镜,为保命起见,不曾直接争执过。起初跟韩蛰泾渭分明,哪怕知道唐解忧钟意韩蛰,也不觉得怎样,后来渐生情愫,打算留在韩蛰身边,再瞧见那位觊觎丈夫的表妹,心里自然不舒服。
  论私心,令容确实盼着唐解忧离韩蛰越远越好,眼不见为净。且唐解忧先连累裴家少夫人性命,后挑唆韩征父子失和,让韩蛰处境艰难,愈发可恶。
  而今唐解忧真的死了,心里觉得轻松之余,只觉可怜可恨。
  令容心里五味杂陈,将宋姑和姜姑召来,只说庆远堂正忙乱,让她俩看好银光院的丫鬟,不许去那边打探消息添乱。
  她抱着红耳朵坐了半个后晌,才算醒过神来,吩咐红菱将晚饭备得清淡些。
  晚间韩蛰回来时,脸上骇人的沉郁已淡了许多。
  令容没敢提庆远堂的事,如常起身相迎。
  韩蛰见她怀里还抱着毛茸茸的红耳朵,眼神稍融几分,自入内间,擦洗了好半天,才出来用饭。菜色都是令容定的,盛夏暑热渐浓,加上今日韩蛰生了重气,怕他没胃口,挑的都是清淡爽口的,酸笋开胃、菜心悦目、茭白可口,荷叶汤清爽,倒劝韩蛰吃了不少。
  饭后韩蛰先回书房,处理些锦衣司压着的急事,回来时子时将近。
  令容白日受惊,睡得迷迷糊糊、半梦半醒,听见锦被悉索作响的动静,眯开杏眼,声音软乎乎的,“夫君回来了。”因觉得口渴,睡意迷蒙地半撑起身子,青丝滑落披散在肩,想去喝水。
  韩蛰将她按住,自回身倒了杯水递给她。
  令容就着他的手喝了。
  韩蛰搁下茶杯,随手扑灭灯火,躺在榻上,手臂伸出,将令容圈进怀里。柔软脸颊压在结实的胸膛,她的呼吸柔软温和,隔着寝衣轻轻扫过。手臂藤蔓般缠过来,将他抱住,虽沉默不语,却在他胸前拱了拱,抱得更紧。
  这动作迥异于往常,半晌,韩蛰低声道:“害怕了?”
  “有点。”令容软声,老实道:“怕做噩梦,不敢睡沉。”
  韩蛰垂眸,借着昏暗的天光,她的脸颊近在咫尺,双眼紧阖,睫毛微颤。
  娇养在伯府的小姑娘,自打嫁过来,就没过多少安生日子。先前数回遇险,她夜里就睡得不安稳,时常吓醒。因那狠厉克妻的名声,她对他心存畏惧,时常避着,好容易亲近些,却又出这样的事,还是他这做夫君的亲自下手。当时盛怒冷厉,被她瞧见,哪会不害怕?
  韩蛰瞧着她,冷厉刚硬的心渐渐消融。
  怀里的人呼吸渐稳,双臂还紧紧环在他腰间。
  夜已极深,韩蛰撩开锦被,半跪在榻,抱着令容躺好,旋即侧卧在她旁边,夫妻同睡。怀里的娇躯微微蜷缩,不自觉地往他怀里钻,韩蛰将她抱紧,在她眉心亲了亲。
  “别怕,我在。”
  声音低沉,怀抱温厚,令容原本吊着的心渐渐落回腹中,沉沉入睡。
 
 
第87章 兄妹
  唐解忧的事被压得波纹不起, 除了祖孙三人和杨氏派去的心腹仆妇, 连韩墨兄弟都不知内情。入殓等事也是杨氏安排人一手操持, 没经过旁人的手,老太爷亲自请了高僧为她诵经入棺。
  她尚未出阁,住在韩家也是客居, 而今年弱丧命,还需扶柩回乡。
  唐敦是她本家堂兄, 曾提过此事, 因韩蛰说另有要事安排给他,最终议定由韩征在太夫人出殡后送她回乡,随行人手由杨氏安排。
  韩镜原本因韩墨重伤、太夫人过世的事伤心了一阵, 那日眼睁睁瞧着韩蛰除掉唐解忧,更是受惊不小。谁知连番打击, 心中剧痛之下, 反倒激起相爷潜藏许久的斗志来——在稳握相权之前,韩镜也曾浮沉跌宕, 历尽凶险, 而今形势危殆、死者已矣, 惨痛代价跟前,稳住朝堂便是当务之急。
  五月底太夫人出殡, 途径之处, 不少高门贵户又路祭致哀。
  随后, 庆远堂里被唐解忧买通的仆妇也被派去守灵, 彻底从相府消失。
  丧事一毕, 韩家祖孙在朝堂的去留,便被推到了众人跟前。
  韩镜跟太夫人是结发夫妻,哀痛过后,权位如常,余下的韩墨和韩砚兄弟、韩蛰、韩徽、韩征兄弟三人按礼都需丁忧,只是时日长短不同罢了。为太夫人的丧事,放下艰难夺来的权柄,韩家当然不乐意。
  最先表态的是韩蛰。
  南边冯璋攻势凶猛,短短一月之间,便已攻破河阴节度使的防守,渡淮北上,占据东南边的大片江山,令朝野震动。河阴算京城门户,倘若有失,贼兵攻破汴州,距离京城也只两日之遥,危及京城。
  近日朝堂上人心惶惶,也正为此惊恐不安。
  韩蛰眼见河山落入贼兵之手,朝廷力不能敌,当即主动请命,愿亲赴战场,率军退敌。既是为平定叛贼、安稳朝堂,也是为报冯璋部众重伤相爷、辱没朝廷颜面之仇——韩墨重伤半残,太夫人受惊逝世,韩家的情形百官皆知,倘若韩蛰真能退敌报仇,也算是为太夫人尽孝了。
  丁忧之礼多为文官而设,倘若战事紧急,武将哪怕刚死了父亲,仍需提刀上阵。
  韩蛰素来冷厉刚硬,曾在军中历练,进锦衣司后铁腕厉手震慑朝堂。而今朝廷节节败退,无将可用,他主动请命挂帅退敌,倒让不少人燃起期望,就连惶恐不安的永昌帝都立马意动。
  可天下之大,公私之间,总还有人取舍不定。
  ——譬如范家。
  范贵妃在宫中得宠,若非甄皇后怀孕,风头几乎盖过正宫皇后。饶是如此,永昌帝也对她宠爱有加,因甄皇后怀着孩子,十天之内有九天都是宿在贵妃宫中。甚至在两情正浓,范贵妃撒娇勾人,床榻上伺候得永昌帝疯狂贪欢、几乎想纵欲死在她身上时,说出过愿等她诞下皇子,看过孩子品行后再立东宫之类的话。
  这些话永昌帝未必放在心上,范贵妃却牢牢记在了心里。
  甄皇后出身高贵,身后站着中书令甄嗣宗,她虽是盐商之女,背后却也有手握兵权的河东节度使范通。朝堂上甄嗣宗的权势不及韩家显赫,但范通手里却是实打实的兵权,仗着财力权势雄踞一方。
  而今天下动荡,背靠兵权的贵妃未必逊色于皇后,若走到争储的地步,输赢未定。
  甄家看得清楚,才会跟韩家联手,除掉被范贵妃拉拢过去的田保。
  范家自然也知道甄家的意图,怎可能放任韩家轻易染指军权?
  且韩家还有个手握京畿军权的姻亲,韩镜纵然沉稳持重,韩蛰却是锋芒毕露,甚至曾在群臣跟前公然抗旨不遵——即便那是永昌帝荒唐,也可见他暗藏的不臣之心。
  若果真让韩蛰率兵退敌,出将而入相,往后的韩家,恐怕比节度使还要尾大不掉。若韩家不安分,锋芒直逼帝位,自是养虎为患。即便韩家安分,有了军权在手,永昌帝立储时,势必要掣肘。
  范贵妃得了府里授意,在永昌帝跟前婉转进言。
  永昌帝左右摇摆,既害怕韩家势大,又害怕贼兵攻到京城,他的性命不保。
  犹豫权衡之间,冯璋的战火燃遍半个河阴,至抵汴州。
  永昌帝慌了手脚,欲令范家出手,河东以北也有流民作乱,官兵应付得捉襟见肘,哪怕派过去,也未必能击退冯璋。届时延误了战机,就真是要入绝境了。事关性命,永昌帝总算好好动脑子斟酌权衡了下,选了看起来更值得信任的韩蛰。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