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相养妻日常——九斛珠
时间:2018-05-24 15:28:57

  京兆衙门有捕快,也有讼师刑狱,倒是能两头兼顾。且劫持又不像杀人,令容品级虽高,也不过是个诰命夫人,若非事关功劳卓著的韩家,哪还能在皇帝百官跟前这般对峙商议。
  永昌帝当即拍板,“那就由京兆尹来办,羽林卫从旁协助。”
  京兆尹顿感天降巨石,躬身领旨。
  韩蛰也未再多说,沉着脸退开。
  ……
  赏赐已毕,寺里法事如常,百官女眷皆往坛下听高僧讲经。
  韩蛰岿然端坐,应了会儿景,见羽林卫换值已毕,遂起身绕过后殿,远远就见范自鸿跟手底下两位校尉同行。他随手折了段松枝,蓄满力道的手腕微扬,松枝便如利剑脱手飞出,直刺范自鸿后背。
  范自鸿武将出身,见惯刀枪冷箭,这动静自然瞒不过他耳朵,迅捷回身,握住暗器。
  手掌触到尖锐细密的松针,那段半枯的松枝在他手中断为两截。
  他愣了下,回过身就见韩蛰大步走来,盔甲俱全,腰悬弯刀。
  范自鸿冷笑了声,将那松枝掷开,叫两位校尉先行,眉峰拧起。
  “这么快就想讯问?”他瞧着韩蛰,手掌不自觉按在腰间刀柄。
  韩蛰神色冷凝,没半点波动,随手解下腰间重刀扔在一旁,沉声道:“你先前搅扰内子,是为那副画像?”
  “是。”范自鸿想起旧事,目光也稍露锋芒,“她与我二弟的死有关,自须查问清楚。”
  “那副画像后还有一张——画的是我。”
  “你?”范自鸿将他审视片刻,脸上也添了怒气,“我二弟是死在你手中?”
  韩蛰冷嗤,阴沉含怒的脸上添几分不屑。
  仗势欺人、强取豪夺的纨绔,倘若真有要事犯在他手里,当场就处置了,哪会留他活着留下画像再去清算!
  这态度未免倨傲。范自鸿在河东地界也是出类拔萃的英才,弟弟的死尚未查明,心中自压着怒火,加上先前在樊衡等人的围困下吃亏,便冷笑,“看来是要清算旧账,请!”遂将腰间佩刀也解了丢在旁边。
  韩蛰沉眉,双拳渐握。
  范自鸿蹂身,攥紧的拳便往韩蛰身上袭来。
  两人都穿着盔甲,韩蛰身上是作战所用的细甲,范自鸿则穿羽林卫的官服。各自都有防护,近身肉搏,拿血肉拳头硬砸上去,算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端看谁拳头更硬,更能袭到甲胄未能防卫的空隙。
  这点上,韩蛰格外擅长。
  锦衣司追捕要犯,讲究的便是攻其弱点,又准又狠地一举拿下,羽林卫的甲胄华而不实,韩蛰一眼扫过去,便知哪里有空隙。
  他当初从樊衡那里得知范自鸿拦截令容的事便恼怒异常,只是千里相隔未能发作。昨晚令容委屈诉苦,说她躲藏数月不敢出门,更是叫他气闷自责。诸般情绪交杂,满腔怒气尽数化为强劲力道,以铁拳砸向范自鸿,那双阴郁沉冷的眼底,竟自泛起血丝。
  范自鸿节节败退,虽有满身强横的功夫,拳头落在韩蛰的细甲上,那位也纹丝不动。
  反倒是他,虽有甲胄护身,却难挡韩蛰铁拳,身上被砸得剧痛,反应稍慢,脸上便被韩蛰重拳扫过,砸出满嘴的血腥味。
  两人各藏怒气,如虎相斗,拳脚对抗间挟带风雷,闷响连连。
  终是范自鸿不敌,避开韩蛰的铁拳,却未能躲开底下,被韩蛰踢中膝窝,跪倒在地。韩蛰趁势疾攻,未待范自鸿翻身爬起,又一脚招呼在他胸前,踢得范自鸿退了两尺,险些撞到背后石灯。
  胜负已分,韩蛰怒气盈胸,猛兽般飞扑而上,膝盖抵在范自鸿要穴,屈肘压在他脖颈。
  范自鸿急剧喘息却呼吸艰难,嘴角溢出污血,近乎赤红的眼睛里尽是凶狠愤怒的光芒,咬牙不语,狠狠瞪着韩蛰,丝毫不露服输之态。
  韩蛰俯身冷视,手肘压得更紧,右手双指微屈,径直刺向他双目。
  他的神情阴鸷冷厉,手肘压得人几乎断气,那双指袭来,更是半点都不犹豫。
  范自鸿沙场出身,打磨得性情硬气,见惯刀剑伤口,本无畏惧,但眼睛毕竟毫无防护,眼睁睁看着双指如剑锋袭来,本能驱使之下,焉能不惧?
  冷厉指风袭来的瞬间,他下意识闭眼,惊出满身冷汗。
  韩蛰双指如刀,临近他眼窝时骤然微抬,重重落在他眉峰。
  佛院里冰寒的风仿佛凝滞了一瞬,眉峰剧痛传来,那一瞬间的惊恐冷汗将范自鸿的凶狠悍厉尽数瓦解。再睁开眼,视线有些模糊,那只漆黑的手臂近在咫尺。
  韩蛰收臂,声音冷厉,“有事冲我来,再搅扰内子,废的不止这双招子。”
  阴鸷的脸抬起,将紧压在喉间的手肘挪开,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宛如凶猛修罗。
  范自鸿仍仰躺在地,模糊的视线尚未清明,眼睁睁看着韩蛰捡起重刀,踏着佛院寒风大步离去。
 
 
第102章 质问
  已是腊月廿六, 除夕转眼将至, 处处都是热闹气象。
  从宏恩寺回到京城,因腊月将尽,年节的氛围已格外浓厚,街道两旁店铺大多都悬了新制的灯笼, 门楣也打扫一新。行至相府外, 两座石狮矗立, 除了比平常整洁些, 倒没太大不同。
  韩蛰同韩征翻身下马, 绕过照壁,先往丰和堂去看望韩墨。
  休养半年后,韩墨的腿伤倒是痊愈了,只是筋骨伤得重, 虽有上等膏药调理,仍未能恢复,负伤的右腿微微蜷缩, 走路时也不敢踩得太实。比起从前身居相位时的端肃之态,他虽仍在府中帮韩镜料理些事,肩上没了那副重担,毕竟平易了些, 对此次平叛的事, 颇多赞赏勉励之辞。
  兄弟俩陪他坐了会儿, 因天色渐晚, 各回住处洗风尘。
  银光院里, 姜姑早就得了韩蛰即将回京的消息。虽说宋姑不在,枇杷和红菱两个又为少夫人忧心忡忡,但担忧无用,该做的事仍得尽心做好,桌上茶杯、浴房热水、床榻被褥,每一样都按素日的模样准备得周全。
  韩蛰健步入院时,屋檐廊柱与旧日没半分不同,姜姑在院门迎候,甚是恭敬。
  他有一瞬恍惚,快步入屋。
  里头却静悄悄的,珠帘罗帐低垂,桌椅茶具俨然,鎏金铜炉上烧着令容最爱的玉华香,靠墙的紫檀长案上,梅花在乳白瓷瓶中开得正盛,旁边一盆水仙葱茏。侧间里书桌摆得整齐,挂着令容最爱的玉笔和瓷兔镇纸,甚至她为有趣而添的博古架上,器物都还是原样摆着。
  一切如同旧时,唯独没有令容迎过来为他宽衣。
  韩蛰满身冷硬未有半点消融,沉着脸往浴房去盥洗。
  院中仆妇丫鬟都听说了少夫人被劫走的事,瞧见韩蛰那冷厉神情,更觉敬惧,往浴桶中注水时小心翼翼,大气也没敢出。
  夜色渐深,屋里暗了下来,因韩蛰在内,也没人敢闯进来掌灯。
  韩蛰整个人浸在热水蒸腾的浴桶中,瞧着架上堆放的干净栉巾衣裳,眸色渐沉。
  昨晚的情浓欢好意犹未尽,他离京南下时,令容还曾被诓骗进来,为他擦身。
  此时久别归京,他却不能立马去看令容。
  ——待晚间韩镜归来,无论为公为私,祖孙间必得耽搁许久。平叛得胜,箭在弦上蓄势待发,明日清晨的朝会更不能去迟。那别苑离京颇远,往返皆须耽误工夫,且这节骨眼上,韩府外必有眼线,他分得清轻重。
  浴桶里的热气渐渐消失,屋中光线也愈发昏暗。
  一团漆黑里,韩蛰静静坐着,那双眼睛深浓暗沉,几乎能融入夜色。
  直至满桶的水彻底凉下来,韩蛰才手扶桶沿,豁然站起跨出浴桶。水珠顺着胸膛肩背留下,洒了满地,屋中暖热,身上微凉,倒格外振作精神。
  他胡乱擦净,换了件家常衣裳,走出浴房,屋里已掌了灯,姜姑守在外间门口,躬身道 :“大人,摆饭吗?”见韩蛰颔首,忙叫丫鬟拎着食盒过来摆上。
  明明都是平常令容给他准备的菜色,吃起来却索然无味。
  韩蛰迅速用完饭,取了外氅披着,大步往藏晖斋去。
  ……
  藏晖斋里,韩镜与同僚应酬回来,端坐在书案后面。
  听管事说韩蛰来了,便请他进门。
  书房里明烛高烧,韩蛰穿一身墨色衣裳,气势沉厉如常。今日韩镜没去宏恩寺,时隔半年,这还是头一回见着孙儿,上下打量过,那张素来严肃苛刻的脸上稍露笑意,“打完仗,气势果然不同。”
  “祖父。”韩蛰端然行礼,眼中殊无笑意。
  韩镜倒不在意,将手边两卷书收了,坐在铺了厚褥的方椅里,“这一趟南下,收获如何?”
  “亲自带兵征战,确实与纸上不同。”
  韩镜掀须颔首,“那陈陵态度如何?”
  “帮他收复了河阴,他自然感激。江东如今无主,先前战事激烈,兵将折损不少,这回重新布防,留了陈陵的几位副将在那里。陈陵野心不小,想将江东也拿下。”关乎前途的要紧大事上,韩蛰自然不会置气,将陈陵布在江东的人手简要说了。
  韩镜听罢,便沉目冷笑,“他那点本事,即便吞下江东,若再起兵争,也稳不住。”
  韩蛰颔首,见炉上茶水沸了,取来给他添上。
  “那长孙敬呢?”
  “论武功身手,他不逊于我,带兵打仗也勇猛,手腕也能够服众。若给个可靠的幕僚在旁出谋划策,稳住全局,倒比陈陵更适合驻守江东。”
  “他没回京?”
  “孙儿让他去岭南投奔陆秉坤。”
  这事儿韩蛰倒还没跟他禀报过,韩镜沉吟片刻,颔首道:“也好。陆秉坤有不臣之心,那长孙敬若真能成事,倒是得力帮手。”朝政上的事他是信得过韩蛰的,先前韩蛰私自扣住长孙敬时他还稍有疑虑,如今看来,孙子的眼光倒比他更胜一筹。
  半年分离,韩蛰收复失地,在河阴军中埋了些线,京城中的事也不少。
  祖孙俩就着一壶茶细说,将河阴、江东、岭南一带形势推敲过,又论起京城里的事。
  甄皇后诞子后当即册封太子,这殊荣着实让甄家高兴了许久,朝堂上甄嗣宗行事也比从前卖力。
  中宫日盛,范家也不示弱,河东节度使范通勉强平定了境内作乱的流民土匪,还借襄助平叛之名,向西吞并了不少地方。范贵妃有孕在身,范逯腆居门下侍郎的位子,那范自鸿入禁军后,据说对部下尚政极力招揽,范家亦有意以范香为饵,结成亲事。
  倘若这婚事结成,有了西川兵权襄助,即便尚家未必肯归服朝廷,有那架子摆着,范家在朝中也能如虎添翼。
  韩蛰闻言沉吟。
  在提拔兵部侍郎前,韩家就曾考量过西川兵权。
  尚政的伯父雄霸一方,并不易招揽,能让他安稳不生乱,已属不易。韩镜也曾动过韩瑶婚事的主意,因府中不知尚政的底细,被韩墨和杨氏否决。如今既已说到此处,韩镜便道:“尚政曾来拜访数次,为人倒不错,得空时你该见见。”
  韩蛰明白他的打算,未置可否,只将两副茶杯添满。
  ……
  要紧事商议罢,喝茶润喉,暂歇片刻。
  半晌,见韩镜没有旁的事要说,韩蛰才将话锋一转,“说起范自鸿,傅氏昨日去宏恩寺进香时被人劫走,祖父想必知道了?”
  “听说了,羽林卫正追查下落。”
  “今日在宏恩寺,当着皇上和百官的面,孙儿提了此事。”韩蛰瞧着韩镜的神色,语气沉缓,“羽林卫已察觉可疑行迹,皇上命京兆衙门追查,寻回傅氏。祖父可知形迹可疑的是谁?”
  韩镜搁下茶杯,神色沉着,“谁?”
  “范自鸿,还有唐敦。”
  “唐敦?”韩镜皱了皱眉。
  韩蛰颔首,坐姿挺拔,惯常冷沉的双目盯着韩镜,“唐敦是祖父一手栽培,去岁犯错受罚,也是祖父出面,令他重归总旗之位。如今串通外人算计傅氏,祖父可知情吗?”
  话至末尾,语调微冷。
  韩镜岿然不动,慢慢举茶杯啜了口,“他被范自鸿收买,我倒有所察觉。”
  “既已察觉,为何放任?”
  “盯着他,借机看看范家动静,他也算是有用的棋子。”
  “祖父的意思,唐敦果真是擅自背叛?”
  质疑的态度过于明显,韩镜茶杯一顿,皱眉不悦,只看着韩蛰沉目不语。对面韩蛰亦盯着他,那双冷肃的眼睛不见怒气,唯有迥异于往常的平静,似已洞察。
  祖孙俩对峙片刻,韩镜收回目光,垂首喝茶。
  韩蛰默了默,声音渐而冷凝道:“若是几年前,这种话我会相信。但以如今唐敦对祖父的忠心,祖父对他的栽培控制,说他擅自背叛?孙儿不信。”
  心照不宣的事,韩镜在对峙后先垂眸,便算是承认了韩蛰的怀疑。
  按从前韩蛰的行事,既已洞察,得到答案后便该知难而退,保住长辈体面。
  谁料这回,他竟会直言戳穿?
  韩镜毕竟是一家之主,素来威仪严苛的相府长辈,恼而成怒,将桌案重重一拍。
  “我费心安排,还不是为对付范逯,捏他错处,给你腾出相位!”
  对面怒气勃发,韩蛰起身,却仍将脊背挺得笔直,“范逯庸碌无能,无非是仰仗范贵妃和范通才能腆居高位。贵妃怀孕时孙儿领兵在外,皇上已执意将范自谦放出牢狱。那人秉性顽劣,捏个纵子行凶的罪名就能将范逯拉下来,何必大费周章?”
  韩镜避而不应。
  “祖父向来不喜傅氏,表妹之事后,芥蒂更深。这回唐敦劫走傅氏,倘若她真落在范自鸿手里,祖父定会借范家的手除了她,是不是?”
  韩镜双目遽然抬起,精光湛然,“傅氏在你手里?”
  韩蛰未答。
  孙子的本事韩镜是知道的,当初走出这步棋,原也没想过彻底瞒住韩蛰。倘若傅氏真死在范自鸿手里,哪怕韩蛰事后查明,对他也只含怨而已,他担得起。谁知相隔千里,韩蛰竟会不动声色地安排,救下傅氏?
  为怕韩蛰察觉,韩镜前阵子还特地找由头将樊衡遣出京城。
  这座京城里,韩蛰能肆意调用,还将他蒙在鼓里的,唯有杨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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