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相养妻日常——九斛珠
时间:2018-05-24 15:28:57

  浓郁的檀香从殿中涌出,进香的女眷念佛不止,好容易见火势熄灭,透过洞开的门窗往里瞧,就见佛像下稍得乱七八糟。冷水泼得香案上凌乱,那座巧夺天工的慈悲佛像也被火舌舔过,底下基座损毁,趺坐的双腿也烧损不少。
  方丈和住持跪在殿内诵了经,僧人们惊魂甫定,忙着收拾残局。
  眼睁睁瞧着名动天下的檀木佛像被烧损,女眷们有惋惜遗憾的,有惊慌敬畏的,围着不肯散,纷纷议论为何起火。
  当中便有人提起范香,说瞧见她甩断香头,必是香上的火星触到绣帐,才会走水。
  众人听得这消息,均往范香瞧,就见那位站在范夫人旁边,吓得脸色煞白。
  范夫人也是满心惊慌,低头悄声道:“是你的香头?”
  范香哪料使个性子能惹出这等祸事来,被众人盯着,知道有人瞧见躲不过去,只能惶然点头,“我也没料到会这样。”
  “好端端的,香头怎会飞到里头去。”范夫人皱眉。
  范香咬唇不肯说,周围女眷却已议论起来,目光里尽是责备。
  范夫人得罪谁也不敢得罪神佛,明白这不是追究的时候,只能拉着范香上前,在殿外跪拜请罪。
  方丈满心痛惜,却不能丢下僵局不管,怕再出岔子,留下范家母女,请众人先离开。
  进香的事就此打断。
  韩瑶和尚政方才在殿门,没受半点损伤,倒是杨氏和尚夫人受惊,没了进香的兴致。但一年里进香求福袋的事就那么几回,总不好随意错过,长辈们不愿动弹,便打算由晚辈往城外名声正响的宏恩寺去求福袋。
  韩瑶和尚政都无异议,因怕韩瑶出岔子,尚政还自告奋勇,愿同行照拂。
  待韩家拥挤车马出了慈恩寺时,尚政已寻好了数匹马备着。
  韩瑶没客气,含笑抱拳道谢,带了飞鸾飞凤在后跟着,尚政紧随其后,两骑并辔,出城后绝尘而去。
  ……
  京城百姓俱瞻仰过慈悲寺的佛像,连先太后、甄皇后都数次摆驾慈恩寺,在佛前进香。而今佛像烧损,消息便如长了翅膀般传遍京城。
  范家盐商出身,借着贵妃的势青云而上,飞扬跋扈,早已惹得路人侧目,如今范家姑娘烧损宝物,不敬神佛,更是引人唾骂不止。哪怕范家放出消息说要花重金修缮佛像、供奉香油布施百姓,也未能挽回半点声誉。
  这事儿沸沸扬扬地传了三天,还没收场呢,另一件事便如浪潮般借势传得愈发汹涌。
  ——范香的兄长范自谦仗势行凶,众目睽睽之下将文远候的公子打成重伤,至今昏迷。
  事情还是由范香这茬风波引起的。
  那范自谦前年犯在韩蛰手里,被关在锦衣司近两年,范贵妃怀孕后,才趁着韩蛰不在京城,软磨硬泡地求着永昌帝,愣是将哥哥放出牢狱。
  彼时范逯才得相位,范贵妃耳提面命,范家很是将他看了小半年,没叫他闹事。
  范香烧损佛像的事儿传开,百姓群情激愤,唾骂不止,范家还指望范贵妃能位正中宫,为堵悠悠众口,花重金叫管事请能工巧匠商议如何补救,又大张旗鼓地供奉香油、散粥布施,满府忙乱,便顾不上范自谦了。
  范自谦吃了两年牢饭,又被关在府里半年,瞅见空隙,哪能不出来散心的?
  教坊里美人善舞,丝竹旖旎,红袖添酒之下,范自谦很快喝得沉醉。
  兴致浓时抱着两位美人儿去别处取乐,走在游廊,却又听见有人在议论慈恩寺佛像的事,言语中对范家颇多轻蔑。
  范自谦大怒,循声瞧过去,正是文远候的公子。
  跟范家拿捐军资换来的县候爵位相比,文远候府是真正的言情书网、数代勋贵,家里出过数位宰辅帝师,至今爵位传了百余年,虽大不如前,却也自命根基深厚,瞧不上范家这种买来的爵位。
  宫中甄皇后与范贵妃争宠,范家又实在跋扈,似文远候这般府邸,自然偏向翰墨传家的甄府,对范家嗤之以鼻。
  范自谦进牢狱前就跟此人不对付,而今听得他言语讥诮,勃然大怒。
  他一位仗势欺人的恶霸,行事本就张狂没分寸,酒后把府里训诫尽数抛在脑后,瞧着文远候公子彬彬弱质,抡起拳头便打。酒后盛怒,下手也没个轻重,三两脚下去,便将人家只会读圣贤书的公子哥儿打得倒地不起,要不是教坊的豪奴过来拉住,怕是能活生生打死。
  这事儿众目睽睽,范自谦仗势行凶的样子又实在粗鲁蛮横,旁观之人都觉得不忿。
  随后文远候府便传出消息,说那公子至今昏迷、水米不进,身上骨头都打断了许多,御医束手无策。
  年节里没甚大事,有心人推波助澜,百姓纷纷揣测。
  御史们口诛笔伐的折子雪片般飞进皇宫,孩童还把范家仗势欺人无法无天的事编了歌谣传唱,一时间闹得满城风雨。
  ……
  皇宫之内,永昌帝忙着趁年节享乐,懒得瞧御史们的奏折,虽听说慈恩寺的佛像被烧损,却也没太留意,听此事与范家有关,御笔一挥,叫库中拨些金银出去,佛像烧损处拿纯金铸齐,至于范自谦仗势行凶的事,没听见半点风声。
  不过此刻,永昌帝却也在为范家的事头疼。
  他是被韩蛰请出来的。
  正月初五尚未开朝,百官歇着过年,永昌帝在宫中蹴鞠斗鸡,玩得不亦乐乎。大半日尽兴玩乐,往回走时听内监禀报说锦衣司使韩蛰求见,稍觉诧异,叫人拐向寻常接见臣子的麟德殿。
  到得那边,韩蛰先拱手告罪,说他半年征战,锦衣司的事务积压了不少,这几日昼夜不停地将几件案情理清楚,特地来御前复命。
  大过年的不回府安逸享乐,却跑去锦衣司吃苦受累,永昌帝佩服得五体投地。
  也因此多几分耐心,趁着歇息收汗的功夫,听韩蛰一件件说完。
  末了,韩蛰将奏本呈上,道:“锦衣司查案之余,奉命留意京城内外动静,察觉蹊跷之处,怕伤及皇上龙体,臣特在此奏本禀明。”
  永昌帝接了奏本,翻开一瞧,上头逐条记叙会客往来之事,看得满头雾水。
  “这是何意?”
  “羽林郎将范自鸿自入禁军后,跟禁军中许多人往来密切,对同僚暗中大肆招揽,与京城公侯贵戚也有所往来。禁军守卫皇城,关乎皇上和东宫太子性命安危,臣怕出纰漏,特地奏禀。”韩蛰端然立在案前,神色沉肃如常。
  永昌帝眉头微皱,“招揽同僚?”
  韩蛰颔首,“不过旁人对皇上忠心耿耿,倒没见异动。”
  “既然没见异动——”永昌帝随便翻了几页,迟疑道:“兴许只是素日交情不错?”
  韩蛰抬目,冷沉的目光落向御案,恭敬而淡漠,“臣只是辑录呈上,皇上定夺。”
  他这般态度,永昌帝心里反而敲起鼓来。
  再仔细翻了数页,瞧见上头的人名,除了羽林卫,连监门卫的都有。
  永昌帝面色微变。
  他虽玩物丧志、昏聩庸碌,拿尾大不掉的节度使无可奈何,对关乎性命的禁军仍不敢太松懈。先前田保百般作恶皆极力维护,触及私交禁军将领的事便罪无可恕,可见一斑。
  禁军中的将领多是出自高官贵府门第,明白皇帝忌惮,素日本分当值,私下里纵有往来,也仅限于朋友之交,不算频繁。
  哪怕是甄皇后的兄长,也没敢在明面胡乱行事。
  范自鸿在河东军中历练,打仗固然有些本事,于朝中这些幽曲门道却不甚通,加之背靠河东军权和贵妃之势,行事不知收敛,除了大肆招揽尚政,也曾私下跟旁人往来,送礼请客,比旁人频繁许多。
  范贵妃怀着子嗣,有位正中宫的野心,范自鸿如此张扬,不能不叫人多想。
  永昌帝跳着翻了大半,见范自鸿着实嚣张,不免生气,看向韩蛰。
  “这些人,可都受了招揽?”
  “有人与范自鸿交情渐深,也有人只忠心戍卫宫城。据臣所查,羽林校尉仍忠心侍主,未受招揽,监门卫倒是有人跟范自鸿走得近——皇上可查问内司。”
  自然是要查的!
  监门卫管着宫廷门户钥匙,查验进出人等,倘若真对范家网开一面,他睡觉都不踏实。
  哪怕不查,范自鸿这染指禁军的行事也实在可恨!
  永昌帝心中愤怒,下意识瞧向韩蛰。
  他对韩蛰的态度颇为复杂。去岁觊觎人.妻却被当众抗旨,永昌帝虽没敢发作,心里毕竟不满其嚣张,但朝堂内外,韩蛰却也为君分忧不少,尤其去岁率兵讨贼力挽狂澜,更是功劳极高。朝堂内外牵涉得错综复杂,他拿不定主意时,多是向韩镜和甄嗣宗请教。
  此刻两位相爷不在身旁,永昌帝迟疑了下,问道:“你的意思,该如何处置?”
  韩蛰端然拱手,沉眉肃容,“东宫初立,太子年纪尚幼。禁军事关重大,皇上当为皇后和太子着想。防患于未然,对皇上、皇后和太子都有益。”
 
 
第108章 相爷
  永昌帝愣住了。
  得知范自鸿私下招揽禁军, 他最先想到的是龙体安危,听完这话才猛然反应过来, 宫中住着的不止是他,还有向来柔顺端方的甄皇后, 和襁褓里就成了东宫储君的太子。
  永昌帝固然昏聩无能,理不清朝堂上的诸多事情, 但大事上却也不算傻。
  范贵妃自怀孕后, 枕边榻上没少跟他吹耳旁风, 先前还曾柔媚多娇地提及太子之位。
  床帐里情浓缠绵时,哄女人的话不须费半点银钱, 永昌帝自然松了口风,换来范贵妃愈发殷勤放纵的伺候,日夜快活似神仙。
  但等甄皇后的儿子诞下, 永昌帝却仍毫不犹豫地立为太子。
  男女欢好时他固然宠爱贵妃, 但为皇位安稳计,他却是偏着甄皇后的。
  ——范家虽有河东兵权, 远水难救近火,去年冯璋作乱时自顾不暇,也没能给他出半点力。倒是韩家率兵南下,力挽狂澜,韩镜也操持朝政,帮他牵制着各处节度使不生事, 连同那些言官们, 也都肯卖甄嗣宗和韩砚的面子, 不在朝堂给他挑事。
  他能逍遥安稳地待在宫里,上朝时少些烦心事,韩镜和甄嗣宗两位相爷功不可没。
  这两位又都跟范家不对付。
  如今范贵妃身子日益沉重,范自鸿又企图染指禁军,莫非是想动摇东宫?
  这念头冒出来,永昌帝自己都觉得吃惊。
  纵欲过度后没多少神采的眼睛里添了不豫忌惮,永昌帝瞧向韩蛰,就见他沉眉肃目,一身暗红的锦衣司官服穿在身上,面容刚硬,冷厉威仪。那双眼睛深如寒潭,仿佛是看透他的征询态度,道:“据臣所查,戍卫延庆殿的将官,也曾被范自鸿招揽。”
  这种私下往来的事,多是锦衣司暗桩盯出来的,永昌帝无据可查,却下意识信了。
  脸上霎时腾起怒气,他拎着奏本,狠狠拍在案上。
  “狗胆包天,可恶,实在可恶!”
  韩蛰岿然不动,只垂目盯着暗沉的金砖。
  片刻没见永昌帝有动静,他才抬眸,“皇上若无吩咐,臣告退。”
  永昌帝摆了摆手,微微泛出红丝的目光落在奏本上的一串名字,愤怒出神。
  行礼后端然而出,到得殿外,在丹陛旁稍稍驻足。
  春光初生,日头和暖,湛蓝碧空下殿宇巍峨,飞檐翘角轩昂壮丽。去岁田保死后,内廷宦官换了许多,田保的爪牙尽数被除去,如今御前伺候的面貌已截然不同,他扫向侍立在殿外的掌事内监刘英,那位毕恭毕敬,笑吟吟向他拱手。
  韩蛰淡然偏过视线,缓步走远。
  刘英轻手轻脚地走进去,见永昌帝一脸怒气的坐着,也没敢说话,只奉茶上前。
  趁着永昌帝喝茶的空隙,刘英大着胆子将御案稍加整理,将那奏本也微微阖起。
  永昌帝闷气生罢,对奏本也不甚在意,喝了两口茶,才道:“后晌有什么好玩的?”
  “老奴已叫人寻了两只斗鸡,在北边备着了。”刘英最知投其所好,将御案整理罢,又道:“方才老奴听人说,太子殿下早起时不大爽快,听说是宫女伺候不周,损及殿下玉体,皇后娘娘震怒,发配内廷司查问。皇上去瞧瞧吗?”
  这种小事,永昌帝平常是不会在意的。
  不过心里才被韩蛰种下疑影,他又对儿子格外上心,犹豫了下,才道:“斗鸡明日去瞧,先去延庆殿。”
  这一去,因太子玉雪可爱,甄皇后又侍奉妥帖,倒连着数晚宿在皇后宫中。
  ……
  正月初八开朝,百官齐至。
  几件大事说完,京城里沸沸扬扬的议论便被御史奏禀到了御前。
  永昌帝这几日宿在甄皇后处,或是逗弄太子,或是击球斗鸡为乐,半点都没翻折子。听见这消息,当即不悦皱眉,“范自谦又打人了?”
  “是。打的是文远候的公子,至今还昏迷着。文远候忧惧交加,也病倒了。”
  永昌帝皱眉。
  那御史续道:“这事在坊间闹得沸沸扬扬,臣留意访察,百姓颇多怨词。范自谦从前就仗势欺人、为非作歹,因打伤了人关在锦衣司,蒙皇上恩典才得以出狱。如今他不知悔改,当众行凶伤人,年前还曾纵容豪奴强抢民女,女家迫于威势敢怒不敢言,怨恨极深。”
  他话音才落,范逯便越众而出。
  “犬子确实曾与文远候的公子起过争执,但那是两人年轻气盛,不慎失手伤的。至于那民女,是犬子欲买来做妾,已给过他家银子,谈何强抢?”他对着上首的永昌帝端正行礼,“犬子蒙皇上恩赦才得以出狱,臣也奉旨严加管教,没再胡作非为,求皇上明鉴。”
  “没胡作非为?”那御史不服气,直白道:“范自谦由荫官在身,品级虽不高,也该由御史监察,行止有差自须弹劾禀报。臣已查问过被抢了女儿的人家,范家确实给了银钱,却只一两而已——范相家财万贯,一两银子给儿子买个妾,不是强取豪夺?范自谦有官职在身,这般作为,实在有损朝廷颜面!”
  这通话几乎是一口气说完,还半点不肯卖面子。
  范逯插不上嘴,情知说不过,只能寄希望于永昌帝,“皇上明鉴,皇上恩赦教导,他已改过自新,并无此事。”
  永昌帝被吵得头疼。
  后宫里两位宠爱的女人,甄家柔顺本分,旁人没半点不满,那范自谦却屡屡生事,刚出狱就闹出这等事,被御史拿到百官跟前来吵,一声声的,巴掌般落在他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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