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相养妻日常——九斛珠
时间:2018-05-24 15:28:57

  他扫过群臣,脸色有点难看。
  始终沉默的御史大夫韩砚适时开口,“范相身居高位,本该以身垂范,为百官之楷模。据臣所知,不止范自谦仗势行凶、强抢民女,范相这半年的言行举止,也颇多越矩之处。”遂挑了几样要紧的当众禀报。
  范逯是仗着贵妃媚言惑主才能居于高位,本身才能有限,落在御史眼里,处处都是毛病。且范家本就张狂,儿孙在京中横行霸道,范逯也做过许多欺男霸女的事,真追究起来,有亏德行的事简直罄竹难书。
  韩砚才说了最要紧的几件,永昌帝的脸就涨红了。
  从前他肯包庇田保是因田保跟他感情深厚,也不做违逆圣意的事。且田保虽作恶多端,却有本事弹压震慑,御史们除了奏本弹劾,朝堂上却甚少提及,不至于让他难堪。
  永昌帝为了情分,也会维护保全。
  如今范家被扣了个私自结交禁军的嫌疑,早已犯了大忌,再闹出这些见不得人的事,又没本事弹压遮掩,被人搬到朝堂上指着鼻子骂,让御座上的他都难堪丢脸,永昌帝哪还会拼着面皮维护?
  恼羞而怒,永昌帝的脸都是青红交加的,被吵得头疼,将御案重重一拍。
  “范逯行事不正、纵子行凶,可都有真凭实据?”
  “臣俱已查实,可请人证。” 韩砚拱手。
  “既如此——”永昌帝目光扫过韩镜和甄嗣宗,恨恨瞪了范逯一眼,“便褫夺相位官职,在府中思过罢!”
  范逯闻言大骇,忙跪地恳求,永昌帝却是怒气满胸,看都不看。
  ——若不是顾念范贵妃腹中的孩子,恼羞而怒之下,怕是连爵位都得夺了。
  丢脸的气没处撒,当场叫殿外侍卫进来,剥下官帽笏板,押送回府去。
  ……
  散朝后,韩蛰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端然往锦衣司去。
  韩镜跟甄嗣宗却被永昌帝召到麟德殿议事。
  范逯一去,门下侍郎之位便空了下来。朝堂上的琐事永昌帝固然没耐心去管,这等大事却不能逃避,整日里沉溺在马球斗鸡场,百官的才能德行他都不清楚,也只能请教两位左膀右臂。
  甄嗣宗素来圆滑,不急着答话,只沉吟思索。
  韩镜却是老谋深算,当着甄嗣宗的面,摆出举贤不避亲的态度,历数韩蛰入仕后的政绩功劳,举荐他升任门下侍郎,兼任锦衣司使之职,为君分忧,安稳朝政。
  永昌帝闻言思索,甄嗣宗却满心诧然。
  本以为韩镜还会做个表面文章,多举荐几位能人,他再顺水推舟,举荐旁人为相,谁知韩镜竟会单刀直入,只提一个韩蛰?相位父去子继,实在是稀罕事,韩蛰毕竟年轻,入相着实升迁太快。且韩蛰手里握着锦衣司,一旦入相,锋芒必定比先前的韩墨还盛,祖孙俩一旦联手,他这中书令怕是都得退避三舍。
  但除韩蛰而外,满朝上下却找不到合适的旁人。
  有能力跟韩镜抗衡的,多在外领兵,或是驻守边境或是节度一方,如今的局势下不可轻动。若从文臣里挑选,以韩镜这势在必得的态度,旁人哪怕暂时提拔上来,也未必能熬多久。
  甄嗣宗犹豫了半天,才勉强附和。
  ——范贵妃身怀有孕咄咄逼人,一旦诞下孩子能伺候人了,凭她那狐狸手段,必能将永昌帝捏得紧紧的,甄皇后未必还能如此刻般,趁着范贵妃不能侍寝的空档扳回局面。范逯虽倒了霉,范通的兵权却还握在手里,这种时候,他还不敢跟韩家闹翻。
  两位相爷都表了态,永昌帝虽觉得不妥,却也只能听取,说回去想想。
  韩镜仍是忠厚稳重之态,拱手应是。
  麟德殿里三人为韩蛰头疼,韩蛰本尊此刻却已去了京兆衙门的牢狱。
  昏暗的牢狱虽不及锦衣司的阴森可怖,因唐敦身份特殊,被安排在牢狱最深处,氛围也颇森冷。韩蛰挥退狱卒,隔着细密的铁栅栏,打量里头盘膝阖目而坐的人。
  他走得无声无息,那身冷厉刚硬的气势却半点不曾收敛。
  唐敦仿佛察觉,遽然睁目,便对上韩蛰冷沉的眼睛。
 
 
第109章 自娱
  自从进了京兆尹的牢狱, 唐敦这还是头一回见到韩蛰。
  十余日与世隔绝,他不知外头情形如何,但从京兆尹雷声大雨点小的举动来看, 想必傅氏并未死在范自鸿的手中——否则他不会被关在此处不闻不问,韩蛰更不会拖到此刻才来看他。
  以韩蛰的机警洞察,必定能窥破他跟范自鸿勾结合谋的打算。
  唐敦对上那双沉厉的眼睛, 有些忌惮, 却不至于太害怕,只起身恭敬行礼, “大人。”
  韩蛰没出声, 半晌才冷声道:“是祖父?”
  “是。”唐敦保持抱拳的姿势,垂眸看着地上的干草。
  决定出手时,他便想过可能的结果。若傅氏死了,劫持的事死无对证,一箭双雕。若傅氏没死,韩蛰纵然盛怒, 有韩镜居中斡旋, 必定也不会伤他性命。毕竟,韩蛰虽凶悍冷厉, 头顶上却还压着韩镜。
  唐敦先被贬谪再被起用,官职虽在锦衣司中, 却早已成韩镜的人手。
  相府以韩镜为尊, 他的性命有韩镜保着, 韩蛰未必肯为这点小事撕破脸, 哪怕此刻盛怒贬谪处置,只要留着性命,能为堂妹报仇、得韩镜器重,仍是值得的。
  这利害唐敦早已权衡清楚,此刻对着韩蛰,反倒少了素日的敬畏忌惮。
  两人沉默各自,片刻后,韩蛰神情淡漠,转身离开。
  唐敦微觉诧异,紧紧盯着他背影,直到韩蛰走远,仍未能回过神。
  这是何意?
  牢狱外,京兆尹请韩蛰入侧厅奉茶,将拟好的案情判决呈上,请他过目。
  前日韩蛰曾派人过来,说已将被劫走的韩少夫人救出,因性命无恙,不须深究。
  京兆尹总算松了口气,按他授意赶紧结案,唐敦认罪时已被夺了在锦衣司的官职,便只以劫持的罪名,判往采石场服役五年。
  范自鸿的罪名倒是颇为难办。
  虽说唐敦和那丫鬟都曾指认范自鸿,范自鸿却始终不肯认罪,而韩少夫人据说当时吓晕过去了,连同看守她的恶贼也是雇佣的江湖草寇,不知背后买主是谁,难以取证。
  末了,还是韩蛰说疑罪从无,京兆尹才敢写下判决书。
  此刻将判决书给他过目,京兆尹仍是满心忐忑。
  韩蛰倒淡漠如常——范自鸿虽是此事主谋,背后却有范通撑腰,哪怕他真的劫持了人,证据确凿,既没伤及人命,也只会判个服役之类的小罪名而已,无关痛痒。范家虽被罢相,毕竟还有贵妃和节度使,有的是办法在刑场变通。且如今局势动荡,河东那只握着兵权的恶虎,不宜逼得太紧。
  将范自鸿驱出羽林卫的意图已然达到,要算私账,有的是一击毙命的时候。
  韩蛰将判决搁在桌上,“何时呈递刑部?”
  “待会就去。”
  韩蛰颔首,想起唐敦那有恃无恐的样子,神色冷凝,“后日送他去刑场。”
  京兆尹没打算戳韩家的老虎鼻子,无关紧要的事,自是从善如流。
  韩蛰没再耽搁,出了京兆尹后去锦衣司,晚间回府,径直往韩镜的书房里去。
  ……
  藏晖斋,韩镜忙完手头的事,正沏了壶茶慢慢喝。
  书房里陈设古拙,书案旁供着一尊青铜鼎,旁边瑞兽香炉上,香气淡袅。今日范逯丢了相位,甄嗣宗对他的举荐也没敢有异议,韩蛰接任门下侍郎的事已是十拿九稳,朝政上称心如意。
  年逾花甲的相爷,额头印了深深的岁月印记,精神却愈发矍铄。
  面前的桌案上摆着封信,是曾与他共事过的章瑁之。那位年过七十,身体却仍健朗,信上笔锋刚健工整,银钩铁划,不逊当年。
  韩镜瞧着那封信,沉目喝茶,盘膝深思。
  外头管事扣门,禀报说韩蛰来了。
  韩镜眉目微动,将那封信收到屉中,道:“进来。”
  韩蛰应声而入。年前跟韩镜争执过后,祖孙俩朝政上齐心协力,私下里却芥蒂别扭,韩蛰已有许久没踏进这座书房。屋内仍烧着炭盆,热气熏暖,他走至案旁,对着盘膝端坐的韩镜拱手。
  韩镜眼皮微抬,“总算肯过来了?坐。”
  韩蛰仍旧山岳般站着,动都没动,“孙儿过来,是有正事与祖父商议。”
  “范逯罢相,今日皇上已单独召见我和甄嗣宗,商议相位之事。”韩镜坐得低矮,抬头说话实在吃力,便只慢慢斟茶,“甄嗣宗看得清形势,附和举荐,事后也没再求见皇上,这是算是妥了。”
  韩蛰只淡淡“哦”了声。
  片刻沉默,韩镜没等到他多说话,诧异抬头,见韩蛰仍是沉眉肃目、无动于衷的姿态,皱眉道:“出将入相,往后行事应与锦衣司使不同,手头事情多了,更须打起精神应对,不得有半点松懈自满。你这算什么态度,坐下!”
  “我想求祖父一个承诺。”韩蛰仍旧岿然不动。
  两番抗命,韩镜皱眉愈深,脖子发酸,索性站起身活动腿脚,“什么承诺?”
  “关乎傅氏的。”
  韩镜动作微顿,衣裳整到一半便收回手,眼神微沉。
  “范逯相位既去,皇上对范家有了疑心,范自鸿很难再回羽林卫。宏恩寺的案子已让京兆尹结了,傅氏也该回府,帮母亲分担府里琐务。祖父——”韩蛰抬眼瞧着韩镜,目光沉静,“我想求个承诺,无论如何,不伤傅氏性命。”
  他的态度沉静,不似争执挑衅,却是志在必得的执拗。
  韩镜冷笑了声,转身不应。
  “祖父方才说的,往后朝中事务繁忙,孙儿须全副精神应对,方能确保无虞。今日之情势,是韩杨两府费尽心血而成,谁都不能儿戏。”韩蛰瞧着他微微僵住的脊背,语气稍缓,“府里人手有限,该用在正途,不该因祖父和我的争执,平白耗损,分心费神。”
  书房里沉寂安静,唯有淡烟袅袅腾起。
  好半晌,韩镜回身,眼中尽是阴郁浓云,“是要逼我承诺?”
  “不是。”韩蛰偏过头,瞧着书案,“祖父不喜傅氏,我不愿辜负傅氏,带累她性命。若祖父仍旧执意,我分神照看就是。”
  “你!”韩镜气结。
  还说不是逼迫!拿府里的大局压过来,为前路计,他难道还能徒生内乱?
  韩镜花白的胡须微颤,半晌,冷笑道:“那傅氏还不值得我搭上多年心血!”
  “既如此,请祖父写个字据。”韩蛰垂目走至书案旁,帮着研磨铺纸,将狼毫取了,呈给韩镜,“立字据为证,孙儿才能安心。
  韩镜皱眉,满目不悦,韩蛰垂目,仿若未察。
  这字据的用处,祖孙俩都心知肚明。
  从前祖孙间的信任早已撞出裂隙,韩蛰许诺不对令容动心,却未能克制心意,没法当她是摆设,任她自生自灭。韩镜许诺不伤令容,却仍难平怨意,授意唐敦谋害。
  言语承诺只在祖孙之间说过,若不能践行,也不过两人争执而已,旁人未必会插手。
  一旦写下字据,若韩镜再动杀心,按韩蛰的性情,字据必会露在韩府旁人眼里,不但祖孙不睦为外人所知,他在府里一家之主、三朝相爷的威信也得随之瓦解。
  韩镜倒未料韩蛰会想出这等主意。
  冷着脸将他瞪了片刻,韩镜反而气笑了,冷笑两声,接过狼毫。
  “不伤傅氏性命”六个字迅速写就,笔迹都带着怒气。
  韩蛰待墨迹稍干,将纸收了,神色如来时平静,“多谢祖父。”
  说罢,自退出藏晖斋,回到他书房后,将那纸张装入匣中,搁在秘处。
  藏晖斋里,蘸满了墨的狼毫被摔在案旁,韩镜端坐在蒲团,脸色阴郁之极。
  写下那承诺,不止是因韩蛰摆出的利弊,也是因他知道,在韩蛰的严防死守下,他要再伺机出手,并不容易。
  相府巍峨,韩镜手里捏着的是尚书六部,是百官众臣。苦心经营筹谋,是为韩蛰夺得皇位后,能让百官心甘情愿地臣服辅佐,让百姓心悦诚服地归顺,安定人心,免起事端。相较之下,韩蛰和杨氏手里捏着的却是强硬的兵权,甚至连日常护卫韩镜的人,都是杨氏帮着出了力的。
  自家祖孙儿媳,当然不会因私怨伤韩镜,但韩镜要在他们手底下杀傅氏,确实太难。
  没了强硬手段,苦撑无益,只能退让。
  但府中筹谋大事,一旦韩蛰登上帝位,正妻必然为后。韩家费尽心思才能有今日之韩蛰,今日之情势,那傅氏是昏君荒唐赐婚进府,谗惑韩蛰耽溺内宅,连累唐解忧丧了性命,岂能居此高位?
  韩镜怨意已深,此刻纵不能除去,却未必没旁的法子。
  牵涉性命安危时,韩蛰母子会强硬护持,若不动她性命,令傅氏自乱阵脚,失了母子的心,何须他再费力跟韩蛰较劲?
  用惯了朝堂上的强硬震慑手段,内宅琐事上,是他囿于执念,算错了人心,降了身份。
  韩镜沉着脸,从屉中取出章瑁之那封信。
  书信之外,另有一方世所罕见的宝墨,原本是很久前章瑁之的孙女章斐借高阳长公主之手送给韩蛰的,因韩蛰在外办差,便由他收了。
  因韩镜跟章瑁之同为相爷,交情不浅,章斐兄妹旧时跟韩蛰私交甚好,永昌帝当年微服出宫,欺负章斐,还曾被韩蛰剑抵咽喉。虽说永昌帝怕被责骂,忍气吞声地没去御前告状,韩镜却还是从章瑁之孙儿的口中得知那件事——剑抵太子咽喉可不是小事,韩蛰虽顽劣,却在明知其身份时张狂行事,足见彼时的怒气。
  韩镜隐约察觉苗头不对,心怀担忧。
  章家毕竟不同别处,韩镜最终将章瑁之的儿子外放,章斐兄妹亦随之出京。
  七八年一晃而过,旧交音信皆被斩断销毁,唯独这方宝墨还藏在抽屉里,无人知晓。
  韩镜取出来,摆在那银钩铁划的书信上。
  ……
  翌日清晨朝会罢后,韩蛰以征战苦累为由,告假数日。
  永昌帝从善如流,当即准了。
  韩蛰回府后,往银光院换了身家常的墨色外裳,吩咐姜姑和枇杷红菱打扫庭院屋舍,准备迎接少夫人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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