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她诧异抬头,迷茫地指着自己,开口道,“我?”
叫我去?
“自然。”他点头致意,“这屋子里就我们两个,你说我要给谁看?”
“我...我能看吗?”
得到某人默许,她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摊开在手心里。小小的一张,语句也不是很丰满,字迹龙飞凤舞地盘踞在上方,看得耶律金娥一阵眼晕。
“木兄安好。”她顿了顿,眯着眼睛仔细看着那不长的一篇却大多数都是废话的信,想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挑出来其中有用的词句。
“所言之事,尽皆虚无...”她轻声念道。
所言之事,尽皆虚无。上京一派安好,皇宫也是,不必挂心。
一派安好,不必挂心。
耶律金娥连连在心腹中念了好几遍,才微微安下心来,长长呼出一口浊气。
木易远远地看着她紧张的模样,不由失笑,上前几步拉住她的手。果不其想,这手心里还是湿哒哒的。
“你这是...一大清早就玩水了?”他笑着调侃道,伸手揉乱了她本来就乱蓬蓬的头发。
耶律金娥闭口不答,只虚弱一笑,算是应了他一句调侃话儿。
木易其实自己也知道,如果他们两个换了一个视角,搞不好浑身发冷、口不能言的人就换成他了。好在先看到的是他,他如此释然地想着,微微揽过某人瘦弱的肩胛微笑,还好还好。
耶律金娥在他的怀中抽了抽鼻子,好半会儿才缓过来:“其实还有一封。”
“嗯,我知道。”他声音闷闷的,但这也掩盖不了他的好心情。
“我去给你拿来。”
说着,她退开几步,摸向自己还温热着的床铺。
木易眼看着她一层一层地剥开——像拆开套娃那般,一层被,两层褥子,三层...一层一层又一层...
“......”
“找到了!”耶律金娥险些把自己盖进了丢在旁边一大堆的棉织品里,才拎出来了一张薄得不能再薄的东西。木易上前几步帮她将繁杂的物品清理干净,才和她一起坐下来,好好端详这来之不易的一封信。
他敢保证,如果不是这第一封是个好消息,这第二封一定再也没有命能够重现天日了。
信纸很薄,薄薄的一层覆在掌心上,耶律金娥握在手中,心里颇不是滋味。若是昨天傍晚的那个时候,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把这薄薄的两张纸递给眼前人的。而现在,短短的一个晚上过去,心境竟然如此不同。
木易伸手去接,她一只手拿着还舍不得放,就这样两相争执,险些把那本来就脆弱的东西折腰撕成了两半。
耶律金娥抬眼看了他一眼,默默伸出手将他拽了过来,坐在床帏里,一起看。
轻薄的白纱囫囵遮挡在眼前,木易第一次离女孩儿最私密的床如此之近,竟然有些不敢抬头看。他左摸摸床边的布料,又偷偷瞟了瞟看似浪漫的纱帐,实在是不知道这些东西到底都有什么用。
他想低头看信,可是偏偏耶律金娥守得死紧,他连一丁点儿的缝隙都得不到,只能尴尬地坐着,时不时观察一下耶律金娥,等着公主大人赏他看一眼。
他拿到的那封是方柒的手书,而这一封是来自耶律昊的。
只见耶律金娥攥着信的手越收越紧,眉头越皱越深,他越看越不对劲,赶忙趁着耶律金娥还没有完全把一张纸团成球,伸手拽了过来。
“皇城出事了。”
“什么事?”木易心急得紧,可是不知耶律昊到底是向谁学来的这么一笔小字,写的是蝇虫都看不清,也不知道耶律金娥到底是怎么才能读出来的。他越是烦躁,这字迹越是小而模糊,怎么都抓不到重点。
“昊儿的母妃...”
“娘娘?她不是在行宫...”木易颇为惊奇,耶律昊的母妃他还见过呢。年纪不大,是个汉人,风华正茂之际,估计又是一位战争的牺牲品。
“谁知道呢。”耶律金娥皱着眉头叹气道,“世事无常吧。”
这一句倒是险些把木易逗乐了:“世事无常?这句话你是从哪儿学来的?”他伸手展开了纸张,想要再仔细看一看,“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小子有没有说清楚?”
不等他展开,耶律金娥不动声色地抓了回来,“没有。这张纸这么小,他怎么写的下?父皇的事,估计哥哥也并不想要我们知道,你就别细问了。”
说着,她又把刚捋平整的纸张团了团,生怕谁能认出来这些个子丑寅卯似的,急着吵嚷着饿,头也不回地撇下木易走了。
只剩下一个还在缅怀先人丽颜的木易在那儿继续尴尬地坐着,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疾步走出门,耶律金娥这才松了一大口气,小心翼翼地拿出了已经不成样子的纸张。
其实,她是看到了什么的。
只是恍惚打了一个照面,她连细节都没看清楚,就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这张纸也得留在自己身边,不能让木易看见。也真是难为她了,耶律金娥平生第一次做这样的事,紧张了一手心的汗没地方擦,攥得拳头都红了。
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她摊开来,先吹了吹自己委屈的手心,才长吁了一口气。
还好机灵。
耶律金娥默默给自己一个大封赏,好生夸一夸自己的聪明才智。
不过,耶律昊的手书里到底写了些什么?
她使劲抻了抻。可惜这纸实在是经历了太多磨难,即使是再好的东西也得破上十几个大洞。尽管眼前这个,还能看出来些许这原本是一张纸,其余的细节已经是分不清太多了。
耶律金娥一边慨叹着两者相害取其轻的大道理,一边安慰着自己尽力而为。
好在耶律昊的字真不知道是和什么人学来的,一个大辽勇士,字写的像蚂蚁爬一般,也难怪木易连个渣渣都看不出来。
她去向店小二借了个琉璃镜,仔仔细细地打量眼前这个不明物体,终于不负重托,在一个犄角旮旯里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字数不多,可是她却仔仔细细地读了三遍,而后只余下沉默。
木易。
她抿了抿唇。
这一次,我是真的要很认真才能留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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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北防(补)
清晨一向很清明。
木易带着耶律金娥和成批的物资,就着达达的马蹄终于浪够了,走上了笔直的通往北防的康庄大道。
临行前,他强磨着非要睡最后一次懒觉的耶律金娥,起来看一次乌古郡那日复一日震撼的日出。
好在老天赏脸,继几个阴天以来,终于给了他们一个明媚的早晨。这样,他们才能迎着晃眼的朝阳上路。耶律金娥拍着自己的胸脯非要说自己是天赐的公主,连老天都怜爱的那种,尤其在他们刚走出小城不远后,那纷至沓来的乌云找上他们的那时候。
木易懒得理她,反正她耍宝一向有趣,枯燥的旅途中,需要这么一个角色扮演。
他闭上了眼睛,任由□□的马自己寻路而走,心里头第一次如此怡然。什么穿越难题,大辽驸马,还有那潜在的杨门,他都可以统统不顾不思量,只听着耳边那小姑娘不着调的歌声便罢了。
“那鸟好大!”木易眯着眼睛看向远方,不经意看到了高处的一抹黑影,远远地在伸展了自己的翅膀翱翔,他情不自禁地感叹道。
耶律金娥在他前方正引吭高歌,听了他的话,也看过来,不甚惊奇地讲道,“这是鹰。鹰你知道吗?这是独属于我们大辽的大鸟!是不是很有气势?”
说着说着,她情不自禁地就想要站起身替他指一指,顺便如果运气好,还能碰上一只好人缘的鹰,顺道来她的肩膀上转一转。这样想着,她忍不住站了起来。耶律金娥的马术一向很好,高高地站在马背上,连缰绳都不拉,仍然能够保持住最基本的平衡。然而耶律女侠的一系列动作看得唯一的那个观众木易心也惊肉也跳。
“你坐下来!”
“嗯?”耶律金娥睁着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向木易,一脸好奇。她站着站着有些脚酸了,居然就这样直立在马背上直接抬起脚,活动起脚腕来。这些事情做的人似乎都已经做惯了,可是看得人却并非如此。只这一个小动作就看得木易心惊胆战,脱口而出的怒喝甚至吓了他本人一跳。
“坐下来!”
两人俱是一抖。耶律金娥愣了愣,乖乖听话坐了下来。末了,她还乖乖巧巧地拉紧了缰绳问道,“...你,你看清了吗?”
“没看清!”木易气急败坏地说道,自己抽了几鞭子驾马来到耶律金娥身边。不由分说便呵斥道,“你看看你!非要站起来做什么?坐着就看不到了?”
他好似在训斥一个胡闹的孩子一般,一点情面也不想要讲。
“你知不知道这儿有多危险?我什么技术,我能不能第一时间赶过来救你?”
说着,兴致来了,他马鞭一指,囫囵绕了一圈,接着□□,“你看看这周围,除了我,还有没有谁了?”
耶律金娥怯生生地指了指后方坠着的几个侍从,看得木易心火更旺。
“你还指望他们?他们是专业的?”见耶律金娥疑惑地眨了眨眼,木易这才认识到,他又说超纲了。忙着补救,他咳了咳,语气和缓了下来,“我说过多少次了,这儿不是上京,不能胡闹。”
“我马术很好的。”耶律金娥低声为自己辩解,偷眼瞄了瞄木易的神色,她又低下头来赶忙认错。“我错了。”
“哪儿错了?”
“瞎胡闹。”她瞄了瞄,“可劲儿瞎胡闹。”
“......”
木易默了默,实在是不忍心再去计较她的话,收起了自己的小马鞭,再无心享受这天沙一色。
耶律金娥瞄了瞄和她的那匹并排的马,深觉此时气氛尴尬,她想了想,主动提起话题:“要不等到了北防我拉你出来遛遛?”
清风和煦,少女嗓音清澈,如果不是听了其中词句,又恰巧明了其中含义,木易是真的想要把它当一句情话来听听看的。
“咳。”他缓了缓,尽可能用一种和善的语气说话:“你说把谁牵出来遛遛?”
“不是牵出来!”耶律金娥手舞足蹈地想要表现出她的真实意思,“是拉出来!”
拉出来和牵出来区别大么?
木易觉得自己的三叉神经痛极了,他无奈闭口闭眼,最好还能把五官全部都封闭住,这样才能多活二十年。
他刚刚闭目养神不过一刻钟,就听见耶律金娥的呼喊声:“木易!你看,那是不是就快要到北防了?”
他睁开双眼,一阵白光过后,还真的是。
木易在空中比划了几下他能看到的整座守城的规模,忍了忍,才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嘴型张开到最大号。
好大好酷!
虽然见识过人类瑰宝万里长城,也都没少闻黄河长江的蓬勃水汽味道,但如今,他站在漫漫守城脚下,竟觉得自己卑微了起来。
不知道多少砖多少瓦才能铸就如此一个浩大的工程,他光是看着,就觉得十分不可能,更别提真实地感受到了古人的智慧。
咱们老祖宗就是牛掰!木易啧啧称赞,实在是止不住内心澎湃汹涌的崇敬之情,几乎要跳着奔向城门。
他们几人眼看着就要到了目的地,脚步也自发地快了起来,紧赶慢赶也想要早那么一点点去往北防守城。
查过身份证明,卸下跟了一路的货物,两人神色一松,在北防将领的盛情邀请之下,一同到将军帐前寒暄。大辽人向来喜爱住营帐,即使是常年整月在边关风吹日晒,身为级别最高的将领,也从未想过在北防守城为自己和底下人置办一些地产,木易忧愁于他们房屋意识的同时又忍不住夸赞,这大辽人的搭帐篷技术实在美哉。
“从前北防是咱们大辽最重要的关隘,每年都有朝廷派人来。这些年,和大宋关系日益恶化,这北防啊,朝廷倒是来的少了。”领头的将军姓宋,第一眼看上去不苟言笑,可一张口,那些词句叽里咕噜得冒个没完,木易和耶律金娥想插一嘴都没有机会。
几人坐下来,耶律金娥才有机会张口道,“确实是朝廷的疏忽了。北防是我大辽边陲,哪里会有不重要的道理?”她眨了眨眼,仔细回忆来时写下的小抄——这还是木易教她的,生怕她一时兴奋或紧张,把最重要的环节给搞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