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争,不抢,也是一种态度。
婉若是萧氏闺名,自出嫁起,这个名字几乎从别人的口中就再也听不到了,只有金娥偶尔玩闹之时才会叫起来,剩余的时刻,只有她午夜梦回的时候才能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个名字叫萧婉若,而不是皇后娘娘。
“陛下…”她迟疑了许久,才声如蚊蚋:“陛下你…”
皇上将她轻轻揽入怀中,这寝宫里剩余的几个宫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匆匆忙忙离去了,就剩下他们两个相拥而坐,一个满脸无奈,一个忍不住泪水。
“陛下…”
“想要什么就和朕说,看谁不顺眼也是,总憋在心里怎么好?”他轻轻拍了拍她颤动的背脊,“你这个性子,是怎么熬了这么久的。”
“说到底,你还是朕的正宫皇后,有什么好委屈自己的?”
“可是那些…”
她讷讷难言,皇上听在心里却温暖了许多。还好,她还是介意的。皇上微微一笑,“你说,朕就不要。”
“那…”萧婉若的眸光一闪,嘴角微微翘起,只是两人面对着面拥抱在一起,谁也没能看到她此时的面部表情。“那…萧氏…”
皇上面色一凛,他又拍了拍萧婉若的背脊安慰她,转而已经换了一个话题:“听黄逸说,朕的龙袍在你这儿。”
“臣妾怕成衣局的人不上心…”她嗫嗫,皇上听着,也觉得分外可怜。可怜之中又带了那么一些不同寻常出来。
他面色一缓,终于玩通了这款心计游戏。拍了拍萧婉若的背脊,他抽身出来,直视着她梨花带雨的一张面庞。
岁月几乎在他们两个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直至今日,他们互相看着彼此,还会以为大婚的日子才刚刚过,他们有那么多情感可以经营,萧氏和耶律家和和美美,他们所有人都把心机揣了起来,开开心心地过日子。
可总归不是从前了啊。
两人眸光深沉,还是皇上先行一笑,打破了这厢暗地里的波涛汹涌。
“婉若,你嫁给朕有多久了?”
“十余年了吧。”她的脸上水光潋滟,灯光之下煞是好看,“宫里生活太寂寞,臣妾都不忍去查日子过了。”
他面色一缓,重新抬手揽住了她,万分感叹:“十余年了啊,都十余年了…”
“婉若,你要不要考虑给朕一个嫡子?”
“嫡…嫡子?”她一愣,连哭泣都忘了。她还能为他生一个孩子?
她还能再生一个有耶律家和萧氏共同的血脉?
“我…我可以?”她惊诧地连自己的称呼都忘了。皇上也索性将它忽略,微笑着点了点头,“你想,就可以。”
她眸光清澈,他目光深沉,两相碰撞,竟然完美融合,一同吸引住了两人。皇上伸手替她擦干了脸上的水渍,笑的温柔,在灯光的闪耀下更是令人心动。
她咬了咬唇,主动拉下了帐顶垂下来的那条红线,将两人一同围困在层层叠叠的床幔之中。
红硝帐内,如水般的温柔完美地包围了二人。一夜良宵,谁都舍不得天亮。
天亮就是一切尽皆转为明亮的时刻了,所有的黑暗都要留在黑夜中进行。皇上勉强留了一刻清明,他看着雾蒙蒙的帐顶,一时无言。
是时候了。
天该亮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迫不及待想给我的(伪)副cp写番外_(: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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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万圣(二)
“快快快,到时辰了,快去准备东西!”
“可是陛下和娘娘还没起呢?”小太监嗫嗫不敢说话,偷眼瞧了瞧那紧闭的房门,又把视线转回了黄逸的身上。
黄逸恨铁不成钢,一个爆栗打了过去:“偷看什么!”
“那…那…”
“哎,都是些没用的东西!都让开——我去!”小太监急忙唯唯诺诺地让了地方,退居一边。黄逸叹了口气,环视了一圈这些不中用的人,到底还得他自己出马。
这样想着,他轻轻地敲响了明粹宫的门。
“陛下!娘娘!时候已经不早了,您们可起了?大臣们都在皇城外头等着啦!”
他连声叫了几次,终于听到了内里的一点响动,急忙叫过几个端着热水、脸盆和面巾的小宫女,在门口候着。
里头的景色还是十分香艳。皇上敲着阵痛的脑袋,有些犯懒,而一旁还睡着疲惫至极的萧婉若。他敲了敲自己的头颅,缓缓起身。再不起,就是真的迟了,万圣节这种准备了这么久的大日子,他这个最大的寿星可不能延误了。
皇城门口站着的不只有自家的朝臣们,还有外使等着呢。
他这样一动,旁边熟睡着的萧婉若也醒了。
这样的夜晚许久没有经历过,她累的连一双眼睛都睁不开了。好在帐子内光线昏暗,她勉强睁开,缓了缓,舒适了不少。身上的痕迹只多不少,她羞愤地不知该如何开口和皇上说出来今儿晨起的第一句话。
“醒了?”他声音沙哑,带着些隔夜的情/欲,煞是好听。
萧婉若羞涩地点了点头,拾起被子盖住了自己光/裸的上身,不敢开口,宛如一个新嫁娘一般。
“起来吧,替朕穿好了衣裳,打扮好了一同出去,群臣都在等着了。”他拍了拍她,率先下了床。萧婉若身体一抖,双腿已然有些不听使唤,在他身后也一同下了床。
黄逸听见了内里的招唤,急忙带着小宫女们进去为帝后着衣。来不及浣洗,两人身上的痕迹让几个小宫女脸红了个通透,就更别提被服侍着的那位了。还好皇上的脸皮够厚,不慌不忙穿戴完毕,捡起她的手,一同走了出去。
今日,整个上京城都将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一同庆贺着他们的天子再度华诞,皇城内外,一并收拾齐备,萧忠天还未亮就守在了皇城门前,等待着朝臣和外使的到来。
木易他们也是,早早地就从城中禁卫赶了来。他和耶律昊一起,带着几个有眼力的兵士还有好不容易备下的寿礼,和诸位大臣们一起,等着皇城的城门大开。
如今天色未亮,众臣都已经聚集在了一块儿。人都呆在了一起,不可避免的就是相互寒暄,说说这家的老爷最近新纳了哪一家的小妾,还有那家的文官最近探听到了哪些事,准备着顺着这条线拎出来上京不少的利害关系。都说女人的舌头长,聚在一起准没什么好事,如今木易看着这状况,深深觉得这男人们也不比女人们差多少。
耶律昊贵为皇亲,自然有很多大臣都要上赶着来巴结,木易站在旁边,看着小小少年人模人样地微笑应酬,他就觉得浑身乏力。
孩子长大了,他默默感慨道。
旁观着他技巧繁杂的对话,一点停顿都没有,他就很想翻白眼。也不知道这宫门到底何时能开,他什么时候才能不必再看见这满大街的官腔来往。
“烦了?”耶律昊注意到了他这边的白眼,走了过来,低声说道。偏偏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不知道的,只当是耶律昊应酬累了,寻个僻静之处乖乖歇着。
“还好。”木易掩唇轻咳,“第一次看你和这些老家伙们打官腔,有点不大习惯。”
“我倒是习惯了。”耶律昊一挑眉,微微抬眼望向天边晨色,“宫门是时候要开了,准备准备进去吧。”
“你小子,知道的不少。”木易向前走了几步,吩咐兵士准备好要进宫的马车,回头叫他。“你是不是每年都来?这样的场面,确实应该习惯了。”
“万圣节每年都有,这样的场面我其实也才经历过几次。以前在宫里头住着,即使是这样大的日子也只不过是从一个宫里移到了另一个宫殿,如今,却是得要站在外头等着和他们那些人一同被召见才能进去了。”耶律昊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木易看在眼里,心里也同样颇有些不是滋味。
“你以后大小只是个王爷,这样的事只是个开端罢。”他皱了皱眉头,权且这样安慰。这样肤浅的理由就连木易自己也有些说服不了自己。“好在以后就算你和陛下疏远了,皇宫外头还有个哥哥我,你忧虑什么?”
耶律昊不禁摸了摸自己的双颊。忧虑?他脸上显露出忧虑的神色了?他望进了木易的眼睛,那里像是两汪清澈见底的湖水,他就这样看着,心里不免泛出些许苦涩来,眼中也夹杂了些许别样的情绪。
他二人对视了半晌,终于,耶律昊自己皱了皱眉,有些苦恼:“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说着,他自己还嘀咕了起来:“两个大男人在路边还深情对望些什么…”
宫里传来消息,说是帝后已经起了,正在明粹宫洗漱着衣,叫外头的大臣们都准备准备,随时进去宫里。耶律昊也不再和木易废话。他起了个大早,和这些老头子们应酬了一早上,本就不加的情绪变得更糟了,再加上木易不知犯了什么病,一大早上说起来这些婆婆妈妈的话来,他很是不喜欢。耶律昊站在马车的背阴处,一个人磋磨着袖带上的流苏。
这流苏还是他母妃的遗物。
他母妃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若不是机缘巧合,也不会嫁到大辽来,也就不可能有他。
等到木易叫他上车,耶律昊这才收敛起眼中的情绪,随着大伙儿一同进去。
长街上摆满了吉祥的物件,红彤彤的灯笼彻夜亮着,和天边的朝霞相得益彰。
耶律昊第一次觉得这长街这么长,这么多,他随着那马车晃着晃着,几乎都要睡过去了。等到木易叫起他时,他还险些发了脾气。
御书房前有一大片空地。以前耶律昊还小、不懂事的时候,他特别喜欢在那儿玩儿。因为,只要他有恒心有毅力,一定可以在那儿看见他的父王。再长大了点,他就在那儿等着哥哥接受完教诲,陪着他一同回到后宫,运气好了,还能陪着他玩几个时辰。
可是那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什么叫做舍不得了。
舍不得父皇疲累,他就偷偷向御书房里放水;舍不得母妃难过,他就装病倒在那片空地上,假装是路过晕倒,非要父皇送回后宫才罢;舍不得皇兄读书辛苦,他就忍着,不敢叫哥哥陪着他一起玩。
原来这儿早已就都是他的记忆,覆盖了一层又一层,擦也擦不掉了。耶律昊望着这片空地有些失神,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恢弘的钟声绵延不绝,耶律昊知道,这是祝祷耶律家,祝祷皇室,也是在祝祷大辽。这样的日子,大家都喜欢讨一个好彩头,为的不只是自己开心,还有让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相信,眼前的一切只有永恒了才是最好的。
他远远地看着明黄的两人站在了高处,太监尖细的嗓音顺着晨风吹拂而来,众人齐齐下跪,也不知道都听没听的清说了些什么,每个人都神色庄重,不敢有一丝懈怠。
耶律昊瞟了一眼众人的面孔。明明年轻有之,苍老有之,可是如今看上去,都是同一张脸的不同复制品,一模一样,连眼角的细纹都如出一辙。他突然就有些害怕了起来,恍如自己不是在拜见陛下,为他的哥哥祝寿,而是和一群雕塑在一起,踏上没有意识、受人摆布的征程。
晨风和煦,可是耶律昊情不自禁地就打了一个冷战,吓得他顿时清醒了过来。
木易就在他身旁,看着他如梦初醒一般,好生好奇,“你想什么呢?”
“木易,”他轻声开口,面上一丝表情都没有,“你说,人为什么要死?为什么要有意识?为什么要听别人的话?”
他似是自己迈进了死胡同一般,低头呢喃道,“怎么就不能都按照自己打的心意来过呢?”
木易皱了皱眉。前后都是朝臣,他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轻叱他,说他胡说:“这大好的日子,你都想什么呢?!这可是你皇兄的万圣节,快别说了,给别人听见!”
耶律昊神色寡淡,他抬头望了过去,就只看见绿豆、芝麻大小的人,端端正正地在那儿,看不清是坐还是站,可是耶律昊知道,他们一定是在规规矩矩地站着接受拜礼,每一块肉都紧绷着,即使是至高无上的权威如皇室,也不得不看着听着手底下的言官过日子。
他突然就想起来了那个眉目里都是温柔的女子。曾几何时,她是不是也想过这些,想过要抗争一下?她会怎么做,是逃,还是冲上去做个了断?耶律昊的眼前浮现出来了那女子跪在那冰凉的空地上一言不发的样子,他脸色又白了些许,紧紧地咬住了唇,才没有更加失态。
朝拜的内容繁琐无味,好在耶律昊从小就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对于这些程序上的事,早已经是习惯了。他循规蹈矩地做完,等到一切流程全部走完,已经是晌午时分了。
木易早就饿了个前胸贴后皮,他随着人流踽踽,总算是迈进了善岚宫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