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太医把了脉,又开了方子,皇上才出了屋,可紧接着太后的懿旨就到了!
以往不过是口头传旨,可这次是真的用了太后的大印,由太后宫里的公公带了旨意过来宣读!
嬉妃娘娘再度被禁足,而且这次甚至都没有说要禁足多久!
梅珠顶替了玉萝的位置,这会儿端了药过来,商雪袖见她在那紧张的探头探脑,便伸了手,梅珠这才将药碗递了过去。
商雪袖咕嘟咕嘟的一饮而尽,和平日一样的漱口,含了梅子在嘴里。
萍芷这才开口道:“娘娘,您昏睡了一夜一日,昨晚太后的旨意过来,娘娘又要禁足了……”
商雪袖下了床,闻言回头道:“禁足,”她笑了笑,将梅子核吐到了唾壶里:“算是好的了。本宫昨个儿差点活不成。”
她发丝本就凌乱,脸色发白,眼圈儿有些乌青,在烛光下显得憔悴,却带了一股子别样的凄艳。
萍芷欲言又止,她不知道昨天发生什么事了,原本她在屋中,看着宋嬷嬷陪着娘娘说话儿,可外面突然就来了好一群人!
先是说领了太后的旨意要诊脉,待陈太医诊完了脉,忽然就说娘娘一年前曾经滑胎,然后那帮子太监就如狼似虎的架了人就走……那简直是一场恶梦!
她、梅珠和宋嬷嬷拦着那群人,海公公吊着白眼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句“这是太后的意思”,她们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宋嬷嬷还让他们对娘娘客气着些,不然皇上饶不了他们,可海公公又来了一句“皇上就在太后那儿呢”!
难不成这也是皇上的意思!
萍芷不懂,但是她和梅珠听见了不该听见的,心里边简直怕死了!
她奓着胆子问宋嬷嬷,宋嬷嬷让她们别胡思乱想,简单说了一下,她这才知道,娘娘一年多以前就跟了皇上……也的确滑过胎,只是按照宋嬷嬷的说法,那孩子是皇上的。
商雪袖静静的用着粥,因她躺了一天,萍芷不让她用太油腻的饭菜。
此时见萍芷神色不定,想起来昨天她被带走的时候,她们几个还差点和来拿人的太监打了起来,不由得神色温柔了几许,道:“昨日你们没事吧?”
萍芷摇摇头,不知怎地,眼泪就流了下来,哭哭啼啼的道:“娘娘……您,您以后可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宋嬷嬷恰此时进来,神色有些不悦,道:“娘娘没什么事,做什么哭天抹泪的。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说罢将铜盆放在盥洗架子上,候着商雪袖用完了晚膳,才扶了商雪袖过去。虫不老说今天的第二更~大家有木有注意到皇上对展奇峰称谓上的改变呢……
第295章 开解
商雪袖不愿意说话,也不愿意宋嬷嬷多说什么,便洗了脸,坐在妆台用自己个儿调的膏子擦了脸和手,人便也显得精神了些。
宋嬷嬷便拿了梳子,缓缓的梳着,道:“娘娘把心放宽些,禁足在宫里也算是常事儿了,反倒少些是非。”
商雪袖看着镜子里的人,熟悉而又陌生,陌生的感觉越来越多,她简直快要不认识了。
那镜子里的人一头青丝披泻而下,一对眉毛仍旧长而直,眼角带了越来越多的妩媚和慵懒,在旁边儿立着的灯影中,镜中人的嘴唇勾出了一个连商雪袖自己都陌生的讽刺的笑,轻启朱唇道:“嬷嬷,本宫的心还不够宽么?”
宋嬷嬷停顿了一下。
商雪袖又道:“还要怎样才算是宽?”
她又笑了一下,显出了十分柔顺的样子:“不过宽不宽的,也无所谓了。嬷嬷放心,本宫不会惹事的,也不会给皇上找麻烦。”
宋嬷嬷怔住了,她实在是被这几句话给噎住了。
良久,她才道:“娘娘,您怎么不想想,为什么会到今天这个样儿呢?”
商雪袖看着镜子里的人道:“为什么……我不知道。我做了所有能做的,我演戏筹资,去石城关,去西都寻他,在南郡,我没了孩子……天下这么大,我尽可以天涯海角的去走,唱我喜欢的明剧,我还有那么多事没有做完,便撇了下来,陪他呆在这里……整个连城宫里,没有人喜欢我,没有人瞧得起我……这里除了他,我什么都没有,可就算是他,也不全是我的。”
她的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出来,心中那么酸涩,那么委屈。
她用手重重的抹了眼泪:“就算这样,就像我昨天说的,我知道他的苦,所以更不愿意去争抢,让他为我苦恼……嬷嬷,我做的还不够么?”
商雪袖早已明白了,只是两情相悦,在这后宫当中,远远不够。
可若是还有这两情相悦,便也足够支撑她陪着他走下去。
但昨天浸透到她心里的冰冷,一直没有消除过。
“我对不起皇上么?”她问。
宋嬷嬷心里突然就松了一口气,皇上与嬉妃之间,她自然是更向着皇上的,所以更宁愿看到商雪袖伤心,而非心死。
商雪袖睡了一天,又刚用过饭,宋嬷嬷怕她不动窝再积了食,便给商雪袖挽了一个漂亮的灵蛇髻,寻思着过会人还是劝她出去走动走动为好。
此刻看到她流了眼泪,便拿着帕子递给了商雪袖,端详着道:“娘娘自然是比寻常的女子做的多,可……男人始终想要更多的。嬷嬷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她脸上的笑纹温柔的绽开,道:“不当讲,老奴也倚老卖老的说了。老奴从西都跟了娘娘,娘娘扪心自问,那会儿是真的想过要这辈子跟着皇上么?”
商雪袖垂头不语。
宋嬷嬷又道:“娘娘既然在西都时跟了太子殿下,从老奴看着太子到现在他做了皇上,说句不恭敬的话,皇上绝不是那种吃到了嘴就甩到了一边儿的花心男子,皇上难道没求过娘娘跟他回京?”
她用了“求”字。
商雪袖不由得抬起了脸,又微微侧了过去,眼光落在一旁的正卖力盛开的菊花上。
西都的两夜里,她并没有想过一定要和阿虞有个结果。
不知不觉,宫中的岁月仿佛冲淡了那两个她曾经牢记每一句话、时时在孤寂的独行中回味的夜晚,留下的只有难以描摹和形容的心动和美好。
所以她记不起阿虞是否求她常伴身边,求她同行。
可现在的她仍然清楚的知道,那时的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念头——若阿虞真的说了,求了,那她应该是摇头了吧。
宋嬷嬷观察着商雪袖的神色,又道:“娘娘不愿同行,那会儿皇上想着正是乱时,带着娘娘,反而要累得娘娘跟着颠沛流离,也无处好好安置,便没有一味强求。可娘娘后来却跑到了南郡。”
宋嬷嬷语气已经略带了些不高兴:“娘娘,就算是那时,您也没想过和皇上的未来呀!”
她的眼神透着十分的肯定,道:“那时候,只怕娘娘还打的桥归桥、路归路的主意吧?”
“娘娘自当娘娘的绝世名伶,皇上自当这天下的皇上,可有多自在?可娘娘把皇上这份情当作什么了?”宋嬷嬷诘问道。
“娘娘不避忌男女大防,您是自认胸怀坦荡,并无私心,可皇上已经是娘娘的夫君,你让皇上看在眼里,听到耳里,想在心里,情何以堪?”
“南郡的事……老奴也是为娘娘痛心不已,可回头来说,娘娘自己个儿便一些错儿都没有?只是皇上愿意将这错都揽在自己身上罢了。娘娘身子骨儿那会儿不能远行,皇上北边儿事情紧急,不得不先走一步,留了老奴在娘娘身边儿,原也有等事情了了、让老奴陪着娘娘去上京的意思……这点,娘娘冰雪聪明的人,不应该体会不出来。”
宋嬷嬷抿了抿嘴,挑了一只飞凤衔珠的步摇插在商雪袖的发髻上,道:“可娘娘回了霍都,便送老奴走了。一转眼,人便失了踪影。”
她叹了口气,道:“老奴回京,没法向皇上交差,娘娘只身北上,唱戏唱曲的可有多自在欢畅,你却不知道皇上在上京等了那么多戏班子,最后等来了新音社,娘娘却不在里面,皇上有多么伤心。娘娘那时候又是怎么想的?还想着撇清关系么?”
商雪袖嘴唇颤抖着,道:“我……那他也不能……也不能……”
说到这里,她又想到昨天连泽虞那冰冷刺耳的话,那愤怒的无端的指责,心里边儿被绞拧着喘不过气来,双手掩住了脸,泪水从指缝里溢了出来,刚插上去的步摇一阵颤动,叮叮作响。
宋嬷嬷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昨个儿皇上送了你回来,心里早已经后悔了……可他气成那个样子,难道不是因为他爱重娘娘?自娘娘入宫以来,皇上什么时候不是挡在娘娘前面儿的?可昨天当着众人的面儿,太后问的那些话,你让他能一点儿都不多想么?”虫不老说今天的第一更~感谢紫霄风羽的月票,感谢udszy的月票,感谢udszy的平安符
第296章 自请冷宫
说到这里,宋嬷嬷自己也有些怅然,道:“人世间的男女之情,最禁不得这样儿挑拨,情爱愈深重,对心里边儿那个人愈看重,就愈禁不起。”
她已经提点到了。
从她说的这些话来,宋嬷嬷想,她已经算是彻底的无颜再去见她的小姐了。
宋嬷嬷比谁都知道萧太后的想法。
太后娘娘,这次是真的想下狠手除去嬉妃的,嬉妃于她,就是皇帝身上一处越扩散越大的污渍,而且这污渍随时都可能曝露于人前!
商雪袖伏在了妆台上,道:“嬷嬷不懂,您不懂……我若不弄个清楚明白,怎么能有勇气进宫?在世人眼中,伶人就算是脱了贱籍,可却仍是低微卑贱,是供人赏乐的戏子。”
她脸颊下的衣袖不一会儿便湿了一片:“我没有对不起人,可在这宫里,我是个戏子,这便是罪……”
她绝望的嚎啕着:“南郡的事,我很害怕……我连阿虞都不曾说过。我怕这滔天的权势,在那些人的眼里,我这样儿的人连蝼蚁都算不上……若是再有人为了阿虞好而拿了主意将我化为齑粉,是不是我还该倍觉荣耀?”
“我名满天下,但我什么都没有。没有父母亲人,没有家世背景,除了一身的戏,我什么都没有……这样的我,怎样入宫为妃?”
她从来就不是铁打就的人,只是从不曾将这样的担忧曝露于人前,甚至这长久以来隐忍和埋藏的害怕和恐惧,对连泽虞都不曾提过,为的不过是不愿意在他的繁忙中再添一丝挂心,而今却……
她瘦削的肩膀不停的耸动,纤细柔弱的腰身随着她的哭泣和倾诉颤抖着,那支斜插的步摇慢慢的从她鬓发间滑落,最后“铛”的一声落在了地上,玉珠四散。
商雪袖并没有抬起头,仿佛这一声提醒了她。
她依旧掩着面,却不再大声的宣泄,而是逐渐平复了呼吸,只有绵延不绝的泪水仿佛在告诉着身旁的人,她比之刚才,哀恸更甚。
商雪袖道:“嬷嬷你只说我不愿,人这一生,遇到两情相悦的人难之又难,我怎会不愿相伴左右……我不是不愿,我是不敢。”
有的话,她也没办法和宋嬷嬷说出口。
她的勇气那么小,一路北上的时候一直在想,勇气的最后一丝丝,都是连泽虞亲自出现以后给她的。
因为有了这一丝丝的勇气,她便敢赌,难道她不知道进宫以后,便没有了退路么……可她不想后悔,才以飞蛾扑火的心情,做此决定,再不回头。
可事已至此,她再不愿承认,也得面对这样的结果。
商雪袖用袖子小心翼翼的按着眼睛,眼睛下面擦得已经有些红了,颇为疼痛。
她想,宋嬷嬷既然说了这么一大堆的开解劝慰的话,那便是皇上也跟她倾诉过了吧?
也好,这样她的话,便也可以经由宋嬷嬷的口中传递给皇上。
她深吸了一口气,吸气声仍然带着不均匀的起伏,如同卷着落叶的秋风那样的萧索。
商雪袖垂目轻轻的道:“流言恐怕早已蔓延连城宫中,无论如何也没法轻易平息的吧……我会自请贬至冷宫。”
这样,也算成全了皇上明君的名声。
一室寂静。
一室烛光摇曳。
商雪袖终于抬了眼,妆台明镜中,她的身后早已不是在苦心孤诣劝她的宋嬷嬷。
她轻咬嘴唇,心中暗道:“也好,当面说清楚,也好。”
她站了起来,徐徐的回过身。
若是身在冷宫,也不知道终此一生,还能否得见一面。
这样想着,她的目光忍不住在连泽虞脸上流连,她又想,果然是要听人劝的,她此刻再见阿虞,并没有昨日那样的寒心了,而只剩下满心的不舍。
商雪袖微笑了一下,便拜了下去,正待启唇,听到连泽虞道:“别说。”
连泽虞又一次道:“别说。”
他矮下身子,将商雪袖的手抓在手里,那一刻,便能感到商雪袖的手轻轻的往后缩了一下,而她似乎自己都不知道她做了这样的动作。
连泽虞心中后悔不已,就在昨日,咫尺之间,她曾经向他伸手求助,求他相信。
他想他是相信,他从未不相信过她,可当时为何就没有去接住她的手呢?
他紧紧的握住了这双手,道:“我不答应。”
他眼中又露出痛楚来:“就算是我答应了,阿袖怎么忍心把我一人丢在这里?”
商雪袖先是愣了一下,又露出了笑容,道:“皇上莫不是以为我想出宫?”
她垂下了头,轻轻道:“我怎么会那么天真……”
商雪袖肃然了神色,坚决的将手从连泽虞手中挣脱出来,拢在一起,高举过眉,端端正正的行了大礼,叩首道:“请皇上放臣妾于冷宫,以平息后宫之风波。”
她在连泽虞的沉默中,又抬起头,那拱手施礼的宽袖渐渐落下。
那袖子落下,便次第露出了她光洁的额头,一对长眉,一双妙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