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雪袖清清楚楚的记得,上一次的风波就是因为她无知无觉的入了展奇峰的局,在南郡流掉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因此饱受太后的猜疑和诬枉。
可这次呢?她和六爷,在地牢曾经独处过半个时辰,她说不会,阿虞还会相信么?
毕竟,他已经不再相信自己了,还如同魔障了一般,硬生生的将自己和六爷凑做了一对他眼中的“奸夫yin妇”,他会不会仍是不相信自己,甚至亲自一碗药赐给她?
第334章 进退无路
商雪袖恐惧了起来。
原先一点点小的终于要成为母亲的喜悦和自觉,烟消云散。
她再度陷入到了惶惶然之中,一直到了入冬,商雪袖每日都在天人交战。
她时而在想要不要再去试一次求太监带话出去,时而在想若是连泽虞知道了会不会更加认为她对不起他,怀疑她。
可她又想,原本就是莫须有的事,就已经这样的糟糕,皇上再怀疑多几分,她和他之间料也不会更糟了。
可这样的自顾自的交战,不过是一种自扰,每次的结果都是她去求太监,而最后太监干脆不再理她了。
商雪袖提心吊胆的活着,除了胡思乱想,便是心惊肉跳,时刻期盼着那门打开,她的阿虞从天而降,能解救她于困境,又时刻的担心那门突然打开,进来什么人要除掉她和她的孩子。
她如同疯了一般的在冷宫内打着转,她的肚子越来越大。
可这样的隔绝之地,甚至连太监都不曾注意到,她也不敢露出行藏来,每次拿食盒,便如同做贼一般,耳朵附在门上,直到听见脚步声远,再无声息,她才敢取用。
这样的日子在商雪袖惊惶、期盼的情绪中,居然很快的捱到了第一场大雪降临的时候。
她坐在屋内的冷炕上,望着外面纷纷扬扬的大雪。
天色昏暗,她辨不出时辰,只看到慢慢的地上的雪不再消融,而是一层洁白覆着一层洁白,越积越厚;那院中的石桌和石凳,如同铺了绵绵的厚厚的垫子,井台旁的水桶,也变得臃肿起来,最后竟然变成了白白的一团;红色的宫墙被密密麻麻的大雪几乎挡的失去了本色,一眼望去,不知道是红墙映着白雪,还是白墙映着落红。
这一场大雪,终于让她平静了下来,也终于让她知道了冷宫中最艰难、最残酷的一面。
空冷的屋内除了几条被子,便是同样空冷的炭盆——那炭,已经断了很多日了。
即使开口,也得不到半块。
就算是以前商雪袖用了很多日子才适应的饭食,最近也越来越差。
冬天天冷,自是不容易馊坏,可是冰冷坚硬的难以入喉。
她每次都要在口中含很久,有了暖意才敢下咽,否则嗓子到肚腹里,立刻便能感到身体里这条凉冰冰的线,难受之至。
在这冷宫之中,她只有自己,别无它物,也不敢去求人,更不敢透露自己小心翼翼维护了这么久的秘密。
大雪甚至连窗户都掩盖了,在窗台上越积越高,大半扇的窗子露了出来,商雪袖将被子整条的挡在窗户之上,以抵御那无孔不入的寒意。
可因为这样,整个屋子就变得暗无天日起来。
商雪袖哆哆嗦嗦的出了屋,先是被大亮的天光和漫天漫地的白晃了眼,她急忙扶着门框,呼出了一口气,瞬间在她脸前成了雾茫茫的一小团儿,然后消散无踪。
她身形臃肿而又小心翼翼的一步步的走在雪地里,不敢走快,生怕摔倒或者滑倒。
原本她也并不怎样饿,却不敢不去拿食盒。
她怕只要有一次她不出现,外面的人会不会以为她怎么样了,尤其是这样大雪寒天的气候,会不会以为她冻死在里面,万一开了门进来……
她不敢想,若是外面的人发现了她这么大的肚子……
商雪袖搓了搓手,拎起了食盒,又费力的走回屋去。
在屋里她也不敢大意,因为被子遮挡窗子的缘故,昏暗的很,她怕撞到什么地方,便微眯了眼,扶着墙慢慢走到熟悉的地方,上了炕,又熟练的将被子都拢在身上。
那被子从春夏之时,一直用到现在,虽然在有太阳的时候,她还会拿出去晾晒一番,但到底有些气味难闻了。
可是这由不得商雪袖挑剔,能够取暖,就已经不错。
饶是这样,这屋子里也是黑暗和冰冷的,商雪袖将手放在嘴边和脸颊边吹着热气,又捂着,一直到不那么冰冷,才放在凸出的肚子上,轻轻的抚摸着。
极偶尔的时候她能感到有什么东西划过来,划过去,带给她极其异样又甜蜜的感受,她便轻轻的哼唱起来。
入秋以后,她腰腹渐大,便没有办法再练功了,每日最多做的就是活动手腕和手指,不然便是默戏。
默戏多好啊,她的心里总算还有一样东西能陪伴她度过每个白天的煎熬、每个夜晚的孤凄,能一丝丝的将每一幕疯狂的涌现在脑海中的和阿虞的那些往事覆盖——那些是可以称作往事了吧?
往事不能重来,阿虞终于变成了皇上,帝王是无情的,他将他给予她的那一份情收了回去。
这样的结果,商雪袖并不是没有想过,如同戏词里唱的,帝王家深宫院似水流年,总有那么一天日久情薄。
可她从来没有想到,会是以这样激烈和决绝的方式。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她不后悔,可是到现在,她仍是委屈的,受过的苦,遭受的冷眼和误解,一直到现在还折磨着她。
她还能坚持下来,只是因为明白阿虞爱她,所以走进了他自己的死胡同,不愿意听她的辩解,不“原谅”她,也不愿意放了她。
若非有这样的信念,一入冷宫之初,恐怕她便活不下去了。
商雪袖强迫着自己每日不要去想,去怨尤,去憎恨,不然她在这里,迟早要疯掉。
如果一定要想些什么,那就想戏吧。
每一出戏她都一遍遍的回想,唱给自己,唱给肚子里那个小小的生命。
就连记忆都会渐渐的淡去,唯有这两样,是她现在唯一拥有的,谁也夺不走的东西。
青衣的戏并不多,很快就也被她轻轻哼唱了一个遍,她就仔细的开始回忆起其他的。
花旦、老旦、小生,现在是老生戏,在这寒冷的呵气成冰的屋里,她轻声的道:“娘刚才哼的《碰碑》里面,那杨继业被困在两狼山下,当然是饥寒交迫,窘困不堪,所以带的四个龙套,都是老弱残兵,儿子,你懂了吗?那时候,也是像今天一样的冷。”
那时候的杨继业,便也是如同她一样,心中苍凉,进退无路。虫不老说今天的第一更~感谢udszy的月票~
第335章 生产
商雪袖抬头看向窗外。
不知何时,夜幕降临,她还没有去拿今晚的饭食,再晚的话,更要看不清路了,她便出了屋,缓缓的走到院门处。
她捧起了自己的一头并不柔顺光滑的青丝,轻轻的捂在了耳朵上,仿佛这头青丝能如同丝缎一样带给她些许暖意一般。
只是院门口却并没有放什么食盒,商雪袖呆愣了一下,这却是没有过的事情。
她不禁向那院门走过去,轻轻的敲了两下,外面并没有什么回应。
夜里天寒,她不能在这里等,便打算先回屋去,过会儿再过来看看,她刚转了身走了几步,便听到身后一声轻微的爆响。
她回头,便看见半空中什么东西一闪而逝。
须臾后,更多的爆响声传了过来,空气中弥漫起烟雾,烟雾中有着硫磺的味道,而远处的天空,展开成了一幅华丽的幕布。
不时有烟花“嗖”的一声直冲天际,瞬即发出一声爆响,耀出万道金光,又复消失;又有如金蛇一般拖着一条弯曲的尾巴的烟花向上攀爬,慢慢黯淡不见;也有的烟花如同彩色弹子一颗接一颗的在天空闪耀须臾;还有烟花在空中绽放出朵朵颜色各异的大花,然后下坠消失,如同花瓣掉落,撒下漫天花雨。
商雪袖如同看到昔日的台上闪烁的水钻头面,锦绣的描龙绣凤的戏服,灿烂的几乎能耀花人的双眼。
这一场烟火,不知道持续了多久。
商雪袖怔怔的看着,心中逐渐的漫上了一股抹不去的哀伤,即使看到泪流满面,她却舍不得离开。
日复一日,她不过只能看到冷宫上的一角天空。
没有花木,没有草叶,触目是一抹长长的宫墙,其余的便是深深浅浅的灰,屋檐是青灰色,地面是浅灰色,门窗由于无人修葺,是掉了漆以后斑驳的黑灰色,屋子里的墙,也是白灰色……
她舍不得这样绚烂的颜色,这样的一年才有一次的颜色。
商雪袖也终于绝望了起来,也许之后这一辈子的每一个年头,她便要这样等下去,等到心中都变成了灰色,才能等到这样的一场天空中花朵的盛放。
可她真的很担心自己撑不下去到下一个春节。
冷宫不知岁月,日子浑浑噩噩的可怕,越是这样,商雪袖越是惧怕着,她强迫着自己在这个元旦刻下了一道划痕。
那划痕就在井台上面,浅浅的,但是又很清晰,每天打水的时候都能看到,这样就不会忘记。
当她刻过了第十四道的时候,甚至商雪袖还提醒了自己前一天的饭食多少要省一些出来,元宵节也是个大节,指不定那时候两个守门的又跑去了哪里。
她甚至又有些期盼起来,若是按照去年的旧例,正月十五也是有烟火的。
外面又零零星星的开始飘雪,今年的雪似乎特别的多,下了好几场,商雪袖便又多提了水,要放在屋中备着,真的雪下大了,便不太容易到井边了。
一通忙碌下来,她是真的有些累了,黑暗中她略微有些气喘,还是舔了舔嘴唇,轻声的道:“儿啊,明天就是正月十五了,等你长大了,娘就带你去街上去,街上是放花灯的时节,还有灯官儿负责报着灯名儿呢,从一一直数到十,一团和气灯,和合二仙灯,三羊开泰灯……还有四季节气,各有各的灯,你肯定最喜欢走马灯了,里面的人啊物啊都是会动的……”
于是她便感觉到手下的肚皮动了一下,商雪袖脸上露出笑意来,眼中逐渐湿润起来。
只是下一刻,她的肚腹便疼痛了起来。
那么疼、那么疼,疼的如同要把她撕裂了,又如同五脏六腑都要沉坠了下去。
商雪袖忍不住轻轻的叫了起来,她哆哆嗦嗦的用手费力的向下探去,只摸到一片潮湿。
漆黑的屋子里什么都看不见,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是不是血……
她起了身,扶着墙勉力的站了起来,忍不住的哭出声来。
这感觉太过难受,仿佛整个人都要向下跌落。
可她真的怕了,她并不知道应该怎么将孩子生出来,她想咬住嘴唇,可最终开始张开了嘴,摇摇晃晃的出了屋子,就着外面的雪光,抬起了手掌,看到上面什么都没有,可腿间明明有热乎乎的东西一直在向外流淌。
她脚步踉跄的穿过了一重院落,那门就在眼前,她一手托着肚子,弓着腰,另一只手拍着门。
“来人,来人……来人啊……”
夜里这么冷,那门也是冷的,她贴在门上,每一次拍打,都让她觉得仿佛手心里的皮肤都要被冻在上面,门的寒冷又穿透她并不厚实的外衣,让她心肺间都如同浸了冰。
她嚎哭着拍着门,可外面仍是那么安静——死一般的安静。
商雪袖的眼泪流了一脸,滚烫的感觉不过一会儿就变成了冰冷,下腹疼痛的感觉一下比一下剧烈,她几乎撑不住要摔了下去,无力的指甲在门上划出了几道浅浅的划痕,手心则直接被门上的木刺划破了,自然也是痛的。
可手上的疼,却怎么都比不上现在生产的疼。
她渐渐的叫不出声来,只能张着嘴,“哈哈”的喘着气,冷空气进了喉咙,进了心间,又是一阵干冷到让人欲呕的难受。
商雪袖所在的地上已经滴滴答答的湿了一块,她转了身,再次跌跌撞撞的向屋子走去。
她眼前发着黑,脚下打着滑,可每一步都重逾千斤,每一下疼痛都撕扯着她让她动不了,只想死在那里。
不过是两重院落,路却那么长,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摸进了屋、躺到了黑暗中。
商雪袖昏昏沉沉的躺在炕上,边哭边费力的解着衣裙,明明是数九寒天的天气,她竟然流了满头的汗,不只是脸上,身上也湿漉漉的一片全都出了汗。
衣裙解开的那一瞬间,寒冷瞬间侵袭了她的全身,如同四肢百骸都结了冰碴子一般,这让她忍不住颤抖起来,直想全身都蜷到一起,可她却不能!虫不老说今天的第二更……对不住大家……(顶着锅盖爬走)
第336章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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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雪袖硬是掰开了双腿,忍住疼得想打滚的冲动,让自己如同受刑一般四肢大张的躺在那张冰冷、硬到硌人的炕上。
她不懂,也没有见过,只知道要用力,却不知道应该怎样用力。
她的头发就咬在嘴里,黑暗中她的眼泪沿着眼角流向两侧,她听到自己嘴里透出去的如同野兽的低低的、压抑的“嗬嗬”声,能听到沉重的从鼻子里发出去的哼声,可即便如此,下面却只能感觉冰冷的泅湿,还有身体里的热流。
她想,她这是要死了吧,只是可惜,她和阿虞的孩子,她曾经不知不觉的失去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她多么想留住这一个……
她想到每个日日夜夜就在她唇舌边,脑海里,没有停止过的那些戏……每一次琢磨,都想到更多,这些,也没有人知道了……
她昏昏欲睡,可下一刻,她便哭了出来,她不甘心啊……
她手里紧紧的抓着被子,可身体里的力气越来越小,那热流也越来越细,每一刻的流逝,她都能隐隐约约的感到,有什么在丢失——再也回不来了……
她咬着牙,手向发间胡乱的摩挲着,终于抓住了什么东西,猛地向大腿戳了过去。
因为那一下穿刺的锐痛,商雪袖的腰瞬时便挺了起来,她的头发已经被她松开,她只知道张着嘴尖叫着,用着力。
每一下狠扎,每一声嘶哑的喊叫,每一下都仿佛是尽了全身力气的努力。
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商雪袖却瞪大了双眼,看着上方,最后一丝的留恋就这样慢慢的从她心中抽离了出去,她什么都挽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