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艳伶——虫不老
时间:2018-05-26 20:16:49

  委屈,怨尤,憎恨,无边的悔意一瞬间淹没了她。
  包裹她周身的那么浓的黑暗,那么深的严寒,就连西都濒死的牢狱、云水被血淹没的梦魇……都及不上的绝望……那时,还有人从天而降一般将她从地狱里带了出来,而今,他在何处!
  可她仍是伸出了手,仿佛不想就这样陷入无边黑暗中,仿佛若能拽住哪怕一丝亮光,便可将她从深渊中救出来。
  “啊——”
  商雪袖全身一阵颤抖,什么东西从她腹中滑了出去,她呆滞了一会儿,伸向上方的手轻轻的缩了回来,摸向了自己的肚子,那里平坦,空荡。
  她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在腿间摸到了一个小小的身躯,她忙不迭的将那身躯抱在怀中,又将脸贴了过去,能听到微弱的呼吸声和极细小的哭声。
  她慌乱的向窗子那边摸了过去,轻轻的将挡着窗帘的棉被掀开了一角,透出些许的光亮来。
  就着这光亮,她咬断了脐带,带着满嘴的血腥气挪到了炕的另一边。
  那里有她叠的整齐的一块一块的布,是她秋天的时候从被子上拆下来洗好的。
  她将孩子放到上面,因为乍然离开了温暖的怀抱,那孩子便轻轻的、如同猫叫般的哭泣和扭动起来。
  商雪袖急忙将布裹了一层又一层,重又抱了起来,她便将孩子的嘴凑近了胸前。
  她见过,旁人家的都是这样做的。
  不过一会儿,便传来了被吸吮的感觉,她不由自主的再度轻轻的啜泣出来,这一刻,她心中多了什么极为温暖的情感。
  她下身仍然有着撕裂的痛,腿上血肉模糊,手掌上、嘴唇上也全是伤口,嗓子嘶哑,几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想她应该处理一下,擦洗擦洗,可她却不愿意惊动怀中逐渐睡稳的孩子。
  她突然就会了母亲的哼唱——不是戏曲,也不是歌谣,只是简单的没有规律的轻哼声,肩膀也无师自通的摇着。
  商雪袖忘了一切,只有怀里的小婴儿,她想着,若到了天亮,便可以看到他的模样——嗳,她为何那么粗心,竟然方才都不曾去摸摸,这是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这样小小的一团,可有多让人疼爱呢?
  若是阿虞——皇上见到,会不会喜欢呢?
  她情不自禁的流出了眼泪来,又摇了摇头,那样狠心的人,想必只会心疑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才大亮了起来,商雪袖小心翼翼的侧了怀抱,便能透过微光,看到这孩子的脸庞。
  红红的、细细嫩嫩的脸,倒看不出有多好看来,她微笑的用手指轻轻的碰触了一下,可睫毛是那么长,向上微微的翘着;鼻子挺挺的,形状和皇上是一样的,正在急促的呼吸着;下巴是有些像自己的,尖尖的小小的,虽然现在不漂亮,可是长大了一定是个俊美的人。
  她心里已经将怀里的孩子当成了男孩儿,她再一次将脸贴了过去,不知不觉的流出了眼泪。
  那孩子被眼泪滴到了脸上,便张开了眼睛,嚎哭起来——可是,声音却不大,仍然是微弱的,仿佛哭了一声,下一声就要喘不过来气一般。
  商雪袖想,他这是饿了吗?便又敞开怀抱让他去吃奶。
  她低头,便能看见孩子的嘴巴在轻轻的耸动,虽然力气不大,却仍能感觉他很努力。
  可是……她抑制住了自己想要哭出声来的冲动,她不能把他留在这座冷宫里。
  她知道,她能看出来,他这么瘦弱,哭声这样细小,甚至连吃奶都没有什么力气,需要有个太医看看他。
  而她自己,最近这一两个月饭食尤其的差,恐怕奶水也稀薄之至。
  想到这里,商雪袖摇摇晃晃的下了炕,将孩子放在透过窗子晒进来的阳光下,又小心的盖了被子,才跌跌撞撞的出了屋子。
  可她到底还是失望了。
  门外仍然无人回应。
  是了,她想起来,今天便是十五,如同她之前想的那样,也许宫内有了恩典,准许他们和家人见一面;也许是到处准备着年关里的最后一个节日将他们抽调了去……
  无论她怎么拍打着这扇大门,无论她喊着要见太后娘娘还是皇后娘娘,外面只有一片沉寂。
  商雪袖只得又回到屋子里,她爬到了炕上,她的孩子,即使在那么灿烂的阳光下照晒着,漂亮的小脸儿,也呈现出了一股淡淡的青色,若不仔细去看,去听,几乎无法感觉到还在喘着气。虫不老说今天的第一更,顶着锅盖而来。谢谢深心的平安符……下一章继续高能……爬走((((((0_0)
 
 
第337章 短暂的拥有
  商雪袖狠狠的咬着自己的手,强忍住堵在嗓子眼儿里的嚎啕大哭,轻轻的弯下腰,又将孩子抱到了怀里。
  她又在身上披了一件棉袍,虽然腿绵软的几乎没有法子站起来,她还是下了炕,再次向门外走去。
  今天真是冬日里一个并不多见的好天气。
  她就蹲在门口的阳光里,每隔一会儿,便去看看,是否有人来,或者每隔一会儿,便去拍门。
  日光渐渐的从晒着她的地方,偏斜到了西边儿,便在东侧的宫墙上打出了一片有些刺目的金光。
  商雪袖有些茫然的随着那一片亮光移动着,仿佛如此一来,她和孩子,便会一直停留在这样的温暖中。
  最终,那夕阳即将从西边儿宫墙的那一端沉沉而落,最终,这院子里最后一个有着些许暖意的角落,也陷入了一片冬日暮时的黯淡中。
  冷意袭来,从商雪袖身后靠着的墙,从面前不知道从哪里吹过来的冷风,还有她的怀抱。
  她站在冬天的院落中,觉得没有最冷,只有越来越冷;也没有最绝望的时候,只是每个下一刻都比上一刻更绝望。
  她仿佛抱着的还是暖唿唿的孩子,可她清清楚楚的知道,在这一天原本就无望的等待中,她的孩子,一丝丝的将他仅有的温暖还给了她……还给了她。
  商雪袖舍不得,即使再冰冷,她也舍不得,她将脸贴在了孩子的脸上,她想,这样是不是他就会变暖和起来呢?
  她的孩子,陪伴了她那么多难以描述的日日夜夜,在她轻轻哼唱着每一场戏的时候,都会轻轻的踢动着她的肚皮,让她不那么孤单。
  她的眼泪一直未曾停过,她又有些慌乱的擦拭着滴到那张小脸上的泪水,轻声的摇着哄着道:“是娘不好,是娘不好……”
  是的,是她不好。
  她是那么想留住她的宝贝,所以遮遮掩掩的在冷宫一直过到了现在,可是她为什么要那么怕死呢?
  如果她早一点、早一点把这个消息透露出去,皇上还没有孩子,或许她便可以被允许将这个孩子生下来。
  哪怕生下来以后,她这个做母亲的会被赐死,可她的孩子还会活下去……
  他是皇上的血脉……
  她真的愿意拿自己的命去换她的孩子活过来,这个她拼了命生出来的孩子,他还没有怎样看到这个世间,那么多好玩、好看的东西……
  商雪袖蹲在那里,双眼看着怀里的孩子,嘴里喃喃的道:“外面这样的冷,我们回去……”
  她想起身,可是全身早已寒冷的如同每一寸骨头都被冻住,她便直直的滚了出去。
  她急忙侧了身子,一只手将孩子护在怀里,另一只手撑在地上,一下子便磨破了一大层皮,明知道是应该疼的,可却已经不再觉得疼了。
  商雪袖艰难的撑起了身子,她还曾经给孩子做过很小的衣服,她要帮他穿上……可膝盖却仿佛拐不过弯来一般,她努力的僵硬的一点点向里面走去。
  此时外面却传来了响动,她惊惧的将孩子遮挡在怀里,还试图找一个什么东西遮掩自己的身体,可正茫然无措的时候,那小窗便开了,一个食盒放在里面,却并没有谁往里面看一眼。
  商雪袖便笑了笑,其实她这个人,这座冷宫,早就没有人愿意关注了。
  此时模煳不清的声音在外面响起,立刻就随着夜风消散。
  可还是被商雪袖听到了。
  “皇长子满月,今个儿可着实热闹。”
  她眼前便是一阵昏暗,几乎站立不稳。
  在皇上还没有把她送到这里之前,他夜里不过是去两个地方,长春园,坤宁宫……
  那就是皇后的孩子了……
  她突然抱着孩子笑了出来,笑的前仰后合、喘不过气来,因为身子冻的僵直,身子随着大笑而古怪的摇晃着,月色下的人影抻出了黑色的、扭曲的、古怪的弧度。
  她笑出了眼泪,想起来那个热闹的、灯火通明、华光四溢的舞台上,她曾经扮着苏三,七分酸楚三分哀怨的唱过,“他一家三口多和顺”!
  是啊,是啊,那是皇帝长子,皇帝嫡子,皇上,他应该是很看重那个孩子吧……
  那是他心中想要的“干干净净”的女人,那是他不会有丝毫怀疑的亲生子……
  商雪袖搂紧了胸腹间的小小的襁褓,轻声道:“那又有什么关系,还有娘……”
  她少小离家,现在竟然连一句哄孩子的歌谣也不会唱。
  在黑暗的、昨夜的血腥气还不曾散尽的屋子里,商雪袖绞尽脑汁的想,却只能想起《探母》里面的“打花巴掌!嘿!正月正,老太太要看莲花灯。”
  她“扑哧”一下笑出了眼泪,那戏里,李逵在他母亲面前如同孩子一般拍着巴掌,那可是个大花脸呢……
  她极温柔的摩挲着婴儿的脸庞,心里想:这么漂亮的小东西,如果能长大,会不会生了满脸的胡须、长成又黑又糙的大汉?
  不知不觉,便是一夜。
  她哼着唯一的这句歌谣,直到嗓子嘶哑,日光再度重新降临这件屋子,她眼睛被刺得酸痛,却流不出什么眼泪来了。
  一日之前,她的孩子还在这炕上微弱的唿吸着这屋里冷冽的、并不好闻的空气。
  不到一日,她想,或者她的孩子是聪明的,知道这人世间这样的苦楚,便脱离苦海了么?
  她又下了地,前天晚上提进来的水,终于派上了用途。
  她蘸了布,轻轻的将孩子手脚、身体、脸上残留的些许血迹擦干净,每擦拭一下,她都对自己说着,就这样吧,挺好的,否则,一个活生生的孩子,怎么禁得住这样的冰冷?
  大抵因为是婴儿的缘故,直到现在他还是软软的、小小的,她并不费力就将她做的一套很粗糙的衣服穿了上去。
  她没有怎样做过针线活儿,所以并不合身,针脚也很凌乱,她又想,他真是个运气不好的孩子啊……遇到了她这样的娘亲。
  她看着干干净净的孩子,抽着鼻子,笑道:“娘也要去收拾收拾。”
 
 
第338章 爱与挣扎的时光
  商雪袖便用剩下的水,仔仔细细的擦拭着,每一下都让她冷的发抖,可是她不愿意这样污秽不堪的陪着她的儿子。
  她换了一身衣服,又将原先沾染了大团大团污渍的衣服泡在那水桶里,这才抿了嘴回头看了一眼炕上的孩子,出了屋子,像往常一样,走到宫门前,提了食盒回来。
  食盒里难得应景儿的放了一碗元宵。
  只是过了一夜,早已冰冷的硬了,她夹起来一个,道:“儿啊,这是元宵啊,为娘跟你说过,正月十五有花灯,那是拿在手里玩的,这元宵,就是正月十五吃的东西,又甜又糯。”
  她轻轻的咬了一口,却咬不动,她如同往常一样在嘴里含着,一直待到稍微热了些,软了些,才嚼咽着,直到一整碗都吃了下去。
  建成帝三年,在元宵节过后,下了一场极大的雪,不过这个冬天本来也要比往年冷上一些,所以除了官员们需要因为这场雪去关心上京是否会有冻殍、饿殍,是否会影响春耕,旁的人最多只是窝在家中,继续猫冬罢了。
  商雪袖手里只有一根钗子,她曾用这根钗子狠狠的刺着自己的大腿,这钗子带来的疼痛,让她在半死半活之间生下了她的儿子。
  可这样一根锋锐的钗子,却没有办法在大雪覆盖的土上,挖出一个足够大的、能让她的儿子入土为安的坑来。
  甚至,这原本就极为夯实、现在更是被冻硬了的地面,都没法掘出一个手指头大小的洞。
  她寻不到任何东西,最后沿着那钗子造成的点点划痕,徒劳的用手抓着,可不过数下,她的手就抠出了血。
  商雪袖便抱着那襁褓,迷茫的在冷宫里面走着,看看有没有还尚属松软的地面。
  可这样的天气,又有哪里不是又冷又硬?
  她几乎走遍了冷宫的每一处,最后,她才在一个极偏僻的角落里,看到了一个不起眼的井台。
  那井台旁边没有辘轳,也没有水桶,看来被废弃了,光秃秃的井台全被白雪覆盖,几乎和旁边的地面融为了一体,商雪袖往前走了几步,看到上面露出一个浑圆的黑色的洞。
  她从头发上拔下了那根金钗子,丢了下去。
  片刻便听到里面“啪”的一声闷响,仿佛是碰到了地面,绝不是物件落水的声音。
  这是枯井。
  她这才又抱着孩子回到了自己的屋里,木然的将一个被单用嘴咬开一角,然后用手用力的撕扯着,那被单最后便被她拆成了布条。
  她又如同编辫子一般,将那些布条编在一起,这才又带着孩子走到那枯井旁。
  她轻轻的将井旁的白雪用手拂到一边,露出了地面来,就将襁褓放在了地上,想了想,她又从手上褪下了镯子塞了进去这是她唯一拥有的物件了,便放进去陪着孩子吧。
  她用布条绳子将那襁褓上下捆了一圈儿,打了两个牢靠的结儿,提起来,也是极平稳的。
  商雪袖便坐在井台上,缓缓的将那襁褓提到了井的中央。
  那么小的孩子,包的这样厚实,还没有一个井的口子大。
  她原本以为她已经心如死灰,可仍自忍不住的颤抖起来,几乎拽不稳那绳子,久违的眼泪再度流了出来,她嘴里不停的涌进咸涩的泪水,喃喃的道:“对不起,对不起……”
  那小襁褓被慢慢坠了下去,可不多时,便被她又忙不迭的拽了上来一把抱住。
  她想,就再看一眼吧……
  她擦了眼泪,定定的看着,天底下有那么多孩子,可她只有这一个,出生以后曾经陪伴了她不到一日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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