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余三儿惊叫了一声。
余梦余很不满意的等了余三儿一眼,道:“大惊小怪的做什么?”
爷,我大惊小怪?您嗓音儿都发颤了!余三儿却不敢说出来,只退到一旁,顺着余梦余的话说道:“其实这也没什么,倒不一定他就改了明剧了,他为人随性而为,跟哪个班子就唱哪个班子的戏呗,以前不是还唱过北戏?”
“不一样啊。”余梦余常常的呼出了一口气,道:“他进了商雪袖的班子了。”
“爷是说……新音社?”余三儿眼前回忆起他和余梦余在苏城看的那场《吴宫恨》,顿时有了危机感,道:“那怎么办?”
余梦余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真是觉得跟余三儿没话可说,清咳了一声,道:“我能管得到人家怎么办?”说完他继续拿着没开过刃的长剑,慢慢的舞动着,边舞边自言自语道:“邬奇弦是南腔支柱。他怎么能改呢?不该啊!”
余三儿在旁边很不以为然,当然哪个火就唱哪个了。
再说了,他们家的这位爷虽然说人家不该改,他自己不还是天天琢磨明剧?那戏谱子改的都一堆一堆的!
确实,在江阳挂的牌子还是北戏,唱的也是北戏,可是爷私底下闲吊嗓唱的,可比挂牌子唱的好听多了!爷都不知道,吊嗓子的时候,墙外面密密麻麻挤了一溜儿人在那儿听声,赶都赶不走!
就是有一样儿不好,余三儿已经分辨不出来了——他从小就跟着余梦余,听了他唱了二十多年的戏,按说不应该,可他就是分不出来,余梦余唱的,是杂了明剧的北戏,还是掺了北戏的明剧!
想到这里,他自己也觉得,哎,怎么这么绕啊!
余梦余并不知道他这个老资格跟班儿心里的纠结,继续边舞剑边气不喘脸不红的道:“邬奇弦是南腔名伶,明剧原本就是主要融合南腔北戏更兼汇集了各类小戏而成,他一加进来,恐怕明剧里取自南腔的部分会更精妙了。”
“所以呢?”余三儿还是忍不住好奇,问了一声。
余梦余把剑扔向了余三儿,余三儿急忙偏着身子接住了,就看余梦余“呵呵呵呵”的大笑了一阵,说道:“不就是改吗?要改,大家一起改!难道北戏在明剧里的风头会被南腔盖住?”
余三儿被这几种戏弄的迷糊了,南腔和北戏明里暗里也争了十多年,怎么着,现在还要到明剧里面去争?他刚要问怎么改,是不是也要在江阳挂一回明剧,就听余梦余问道:“他们在哪唱的?”
“不是信上写了吗?嵇水啊。”余三儿道。
“去,全班子都知会下去,明早启程去霍都。”
“您是要去找他们打擂?”余三儿道:“那不是得去嵇水吗?”余三儿快步的跟着余梦余,边走边道:“爷,你早该过去会会他们了,不知道天高地厚,就得杀杀他们的威风!”
余梦余停下了脚步,以一种无可奈何的神情看着余三儿,叹了口气,道:“正蠢才!既然笨就别问那么多!他们必是要回霍都的!哪个要找他们打擂?”
余三儿看他怒了,急忙一溜烟儿的跑下去了,边跑还边想着:“不就是因为笨才要问吗?像我这样勤学好问的跟班儿哪里找去!”
嵇水连演了三天,最后商雪袖自己都没有底气了。
三天晚上,场场都是《虹霓关》啊!
当第三天邬奇弦还说要演这出戏的时候,班子里的人都觉得有些不安了,纷纷的过来找商雪袖,道:“这不是胡闹么?就算他是名角儿,也不能这样啊!”
商雪袖内心也有些不理解,但还是安抚道:“好好备戏,我想想法子,邬先生已经是新音社的一份子,不会胡闹的,他这样做,必然有这样做的理由。”
她没去找邬奇弦,倒是先去找了小玉桃,道:“你晚上扮后场的东方氏,我一赶二,前面的东方氏,后面的丫鬟。”
小玉桃道:“啊?”
商雪袖道:“我给你说过啊,你能演吧?”
小玉桃道:“能演,记得牢着呢,可是我们就这么惯着这位爷吗?真真气死人,班主姐姐,我不是说你啊。”
商雪袖拍了拍她肩膀,道:“别介意,既然他愿意连演三场,就让你哥哥在台下好好看看,就算是我们卖不满座也没什么,起码你哥哥能看个饱,学到真本事,这要是放在以前,求都求不来呢!”
小玉桃只好瘪瘪嘴道:“好吧,我找哥哥去。”
或许是两个人实在是太出名了,第三个晚上的座儿也一张都没剩,商雪袖更加不敢掉以轻心,中午一过,便走场过晚上要演的戏。
邬奇弦看着商雪袖的东方氏,台上的商雪袖正拿着长枪,姿态风流娇俏,一颦一笑出现在这张因为练功而略微出了一层薄汗的脸上,更增了几分娇艳,一招一式都颇见功底,对比前两天的排练,仍是保持着水准,不,甚至更好。
李玉峰站在他旁边,他跟着邬奇弦看了三天的排练,心中则暗道:“邬先生有这么喜欢看商班主的戏吗?还是……”
直到商雪袖的东方氏下了场,邬奇弦脸上都看不出什么表情来,只是在那里摸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107章 一赶二
这场完了,商雪袖拿着惯用的茶壶润了润嘴唇,歇了一会儿,吩咐了小玉桃什么话,便又拈了一条帕子。
俩人上了台,却和前两日站的位置颠倒了一个个儿,邬奇弦这才端正了神色,纳罕道:“这是……”
李玉峰也愣了一下,喃喃道:“班主这是要一赶二啊。”
邬奇弦笑了出来,道:“她这是看我三天都非要上这个戏,有点担心了。噱头而已。”
“才不是。”李玉峰郑重道:“或许对别人是噱头,但是班主的不是。你看看就知道了。”
这出戏一般都是小玉桃饰演的丫鬟,但戏,却是商雪袖给小玉桃说的。
因小玉桃贪玩惫懒,所以说戏的时候李玉峰都在旁边儿看着,也帮着小玉桃记着点儿,回头可以给他这个妹妹开开小灶。他看的时候不由得心里感慨:要是班主演丫鬟,还有小玉桃什么事儿!
给小玉桃说戏那会儿商雪袖可还没什么名气呢!但竟是个无比齐全的角儿,若说东方氏亮眼,后面的丫鬟更亮眼!
邬奇弦知道李玉峰是个实在人,倒是真的和他说的一样,不是什么噱头。
尤其是丫鬟那心态的变化,脸还是那张绝色的脸,可偏偏给人的感觉就不一样了!一开始能看出来她的满腹愤恨,真的是一心要杀王伯当的,尤其是那几句嘎嘣脆的念白——真听不出是刚才唱东方氏的嗓子!将丫头又单纯、又鲁莽的性子演绎的生动极了!再到中间的失望,暗自的一段唱,唱腔里多了那么多东西——虽然有心报仇,却不得不还是屈服于情势的无奈,还有对男女之情竟可罔顾国仇家恨的不解。而后面,又可重整那副天真模样,去替东方氏相劝王伯当,似乎还是那种烂漫,可的确又和前者不一样!
邬奇弦还是第一次看商雪袖饰演丫鬟,看了下来,竟真如同李玉峰所说,商雪袖的“一赶二”不是噱头,或者说在他眼中,已经不可以称之为噱头了,而是实打实的一场极精妙的演出,比前两晚的小玉桃不知道要高出多少倍来!
邬奇弦的眼睛亮了起来——原本,他也以为商雪袖不过如此的,现在看来……
他恍然大悟,拍了拍额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直到有了邬奇弦加盟的新音社离开嵇水,启程前往霍都,一路上还能听到有人在提及那晚的演出。
敢连开三晚同样的戏,得多么有底气啊!
略觉得自己懂行的人,正在和别人吹嘘:“那可是一赶二啊!一般人演不来的!我说么,新音社不会三晚真的一模一样!”
“嘿!没想到商雪袖那么有本事,你们啊,没看第三个晚上的可亏大了!这戏,够我品一辈子了!”那些忠实的连买了三个晚上的戏迷,咂着嘴还在那琢磨:“你们说是东方氏好呢?还是那丫鬟的戏好?”
“自然都好!”众人纷纷的说道。
在嵇水余波未平、余音未袅的时候,霍都已经迎来了它的曲部盛事。
月色下,霍都的城门前荡漾着温柔的水光,偶尔有船入了港,因为门禁的关系,只悄没声息的停泊在有空档的地方,桨声轻柔又坚决的拍碎了深夜的寂静,同时拍碎了水中的月色,那水面就搅碎成一片片浅黄色的细碎光影,不一会儿,又合成一个随着波浪微微颤动的圆。
守了很多年城门的老兵正溜达着,边走边不时用胳臂夹着的旗杆子捅一捅打瞌睡的新兵,他沿着城墙走了一圈儿,最后又回到了城门处,看到几个新兵正在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这夜里,就远没有白天那么庄严肃穆,也没人要求他们站的直板板的,只要警醒些就好,所以为了防止瞌睡,倒不限着他们说话。
这一个道:“哎,昨天,那是镜鉴班吧?我看见旗子了。”
另一个道:“旗子有什么了不起啊,我还看见余班主本人了呢!”
“就你鸡贼,一说上船查验,你第一个就窜过去了!”
“我说,这都第几波了啊?怎么感觉像是约好了似的?”
“约好了什么?”另一个人道:“好像这些个伶人来了霍都,也是静悄悄的,没听说哪个唱戏了。”
“唱戏又怎么样?我们成天当值,又听不着。就算是不当值,余梦余的戏,你听的起?”
“这你可说错了,我听说太子爷的兵在东海打了大胜仗,要从霍都返京!说不定能轮着我们过过瘾呢!听说……”
话说到这里,那老兵便咳了几声,道:“这可不敢随便说。”
那几个年轻的军士互相看了几眼,便又转移了话题,重新去聊最近这些天来到霍都了戏班子和伶人们。
一阵水声打断了他们热火朝天的讨论,那老兵呵斥道:“还不去瞅瞅?”
几个新兵整了整衣服,拿了灯笼和兵刃,见到水路入口那里停了一艘大船,已经有人下了船,往这边来了,便急忙迎了上去,大声道:“止步!止步!”
还有个大声喝道:“什么人?”
为首的一个女子微微矮了一下身子施礼,道:“各位军爷,我们是新音社的伶人。”
几个兵士听这说话声不由得愣了一下,因为实在是柔美动听,有念头转的快的已经回过神来,道:“不管什么人,现在已经是宵禁时分,不可入城了。”
话音刚落,便有人递了牌子上来,递牌子的是一位须发苍白的老者,那兵士接过了牌子,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位老者,再低头一看,神色一变,将牌子递还了回去,道:“通行的令牌是没问题的,只是烦劳各位跟着我去我们队长那处登记一下,万一以后有人查问谁凭了令牌进了霍都,我们也好回话。”
那女子道:“劳烦军爷了。”便领着身后的三个人跟着这位兵士入了霍都。
过了大概一刻钟时辰,那个带着去登记的兵士才回转了来,却是满脸的兴奋之色,又想大声、又得压着声音的轻声喊道:“我的天啊!你们猜那几个是什么人?”
第108章 原是故园
“还能是什么人?伶人呗?”一个兵士道:“新音社的伶人……新音社?”他也蹦了起来,道:“我没说错吧?我刚才没听差吧,那女的说他们是新音社的人!”
众人一起摇头,道:“没听错,我也听了是新音社……人家说的那么清楚。”
“那几个人里面,有商雪袖!就那个说话的!商雪袖啊!”
大家哗然,又带着羡慕的目光看着带路的这位士兵,纷纷道:“好看吗?她长得怎么样?”
“好看好看!”那士兵语无伦次的道:“本来队长正睡着呢,被吵醒了那一肚子气,看到商雪袖——哎,那个劲儿,眼睛瞪的像铜铃那么大个儿!我觉得他今晚是够呛能睡着了!”
众人一阵哄笑,那士兵又道:“还有呢,那里还有邬奇弦啊!邬奇弦!”
“你这家伙怎么这么****运啊!”一群人围了上去,月色下霍都的关口出传来一阵阵的笑闹声。
因为夜已深了,没法子雇到车马运送那些戏箱子,另外,也免得这么多人一下子夜里进了萧园不好安置——尤其是拂尘文会的人,他们还未必肯住进萧园,这会儿找客栈也不是那么容易,那样的话,还不如在船上。所以船一到了霍都,商雪袖便只带着管头儿、岳麒和邬奇弦下船入关,其他人在船上休息一晚。
天气已到了夏季,即便是夜晚,风也不是凉的,仍旧带着白天残留下来的暖意。
商雪袖轻拂发丝,跟在管头儿的后面,邬奇弦则有些好奇的看着她。
新音社再怎么名气大,也不会夜里就能在宵禁的时候进入霍都——这地方可是三江重地!
他又看了看管头儿,不知道刚才拿出来的通行令牌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从那个队长的神色来看,这也是极少数的人才能拥有的。
新音社,商雪袖,到底是个什么来历啊?
商雪袖此时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她觉得自己有点紧张了,连呼气的时候都带了点颤抖,心也跳的噗通噗通的快极了。
邬奇弦看出她神情不像往日那么镇定,便道:“这么晚你一定要去拜会的人……没睡吧?”
“不会的。”商雪袖很坚定的道:“他一定会等我。”
“呃。”邬奇弦被这句话堵了个正着。
他更加好奇了,商雪袖说“他一定会等我”,是等她,而不是等新音社。转而又想,从嵇水来霍都,行船通信不便,难不成这位等候商雪袖的人****倚门眺望?
想到这里他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种种戏里的形象来,不是盼着儿子回家的老妇,便是思念征人的小媳妇,不由得“噗”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