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艳伶——虫不老
时间:2018-05-26 20:16:49

  徐治蹦了起来,气的直跳脚,道:“你你你!”
  “你”了半天,最后却歇了火儿,偷偷瞄了一眼商雪袖道:“我才不拜你做师父呢。你错过收我这么一个天赋异禀的天才做徒弟,就永远都错过了。”
  商雪袖不提防他说出如此深沉的话来,倒有些发愣,徐治又小声的问道:“你不怪我偷学你的戏吗?”
  商雪袖笑道:“那你可白担心了。你既然去了上京,就应该知道新音社唱戏不避同行,我们本来就愿意大家伙儿把明剧唱开了去,你可帮了我大忙了。”
  徐治这才松了口气,整了整衣襟,特别郑重的向商雪袖拜了一拜,道:“多谢商班主。偷学这件事总归是我做错了,虽然商班主不介意,但我不能不来,我本来就是打算好了,一定要过来赔礼道歉的,任你打骂都可以——以前偷学的戏,如果你不同意,我都可以不再演了。”
  商雪袖看着其实教养极好、心性仍像小孩子般的徐治,心里到底也是有些惋惜他再难回到寻常人的日子里去了,便摇摇头道:“你接着演就是。你挂了哪个班子?”
  徐治又恢复了一副欠揍的模样,道:“我这样的家世,怎么会挂别人的班子,当然是我自己的班子,最开始跟着你后面唱,那可是我花了大钱组起来的!”
  商雪袖又哑然无语,想起徐治第一次在船上被饿的不行,夜里出来偷东西吃结果被胖师傅逮住,第二次逃跑倒精乖多了,想必从家里偷了不少金银出来。
  徐治想了想,道:“我这次来,是想在霍都唱的。”
  商雪袖看他茶杯空了,又续了茶,虽然没想到有一天竟然和这孩子一本正经的谈起戏来,但是神情间已经凝重的多,道:“你来的时候不好,接连二十几天了,霍都每天都有地方在唱戏,而且场场都有人看。虽然看不出来这样的盛况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但是我们都觉得长此下去不行。昨个儿我还和余梦余老爷子碰了头,他已经想离开霍都了。”
  “但我不能白来一趟霍都啊。”徐治有些不甘心。
  商雪袖沉吟道:“有戏园子能挂牌吗?”
  徐治道:“就像你说的,这些天戏园子生意都好的不得了,但是还能找到有空档的,挂是能挂,不知道座儿能上的怎么样。”
  商雪袖道:“这样吧,你定好地方,我来找一些相熟的戏班子班主去看——我尽量也请萧六爷同去。”
  徐治听了这话,眼睛亮闪闪的道:“真的吗?真的吗?”
  “是,余班主等人,我能打包票请到,但是萧六爷,却不一定。我自己也要去的,看看你有没有坠了我商雪袖的名头。”
  “怎么会!”徐治大叫道。
  徐治定下了城东的桂声园,请柬已经送到了商雪袖那里,商雪袖摸着请柬上的“秋声社”,喊了檀板儿过来,道:“你拿好桌子上这一摞东西,跟我走一趟吧。”
  不知道是这几个戏班子齐聚霍都太久、看熟面孔有些看腻了,还是旁的什么原因,总之都答应了到时候去捧这位“小商雪袖”的场。
  别的人去了也不奇怪,但让众人大吃一惊的是站在商雪袖身边的是萧迁!
  萧迁已经很久不在霍都的戏园子里出现了!
  不出面并不代表不关注,他身在霍都,就代表了很多事情和态度。
  作为曲部领袖人物之一,也不断地有名伶前来萧园拜会。
  但萧迁依然保持了他的疏远,寻常人根本见不到他的面。
  除了第一场为太子演的酬军戏他出现过,其余的戏,纵然那些戏班子每一场戏都没忘记过给他送请柬,但都被他定期清理掉了。
  这实在不是他为人冷酷无情,只因为他觉得不必场场都去,若有挑选,难免又让人去猜测他心中偏好,这样对这些伶人也有失公平,干脆一场都没去了——就连商雪袖的戏,他都不去看。
  而今天他竟然出现在这个“小商雪袖”挂牌的戏园子里,来看戏的不由得心里打起了鼓,不知道这位学着商雪袖挂头牌的青衣是何方神圣。
  大家为萧迁的出现而吃惊,萧迁却为李玉的缺席吃惊。
  这么多天,霍都奇异的在这紧张的局势中仍然保持着纸醉金迷的一贯样子,弹劾李玉的奏章如同雪片一般飞入深宫,却毫无消息。
  李玉似乎自己也毫不在意,并不出面——现在有这么一场戏,按照萧迁的想法,李都守应该是极有兴趣才对,结果居然没有出现!
  萧迁玩味的抚着胡子,心中暗道,回去或许应该让人打听一下最近十几天爱戏的李大人有否看过戏了,如果如他所想,那事情可有了不少的转机。
  他歇了心思,转向台上,商雪袖就坐在他下首边,一刹那就有了那几年陪着六爷看戏的感觉,心里无比忐忑,仿佛六爷随时会问出一些极尽刁难的问题一样。
  萧迁看了一眼商雪袖,无可奈何道:“若是你到现在还等着我发问,这几年不是白学了?专心看戏,有些问题,应该自己问自己。”
 
 
第145章 乾旦
  商雪袖的肩膀这才没有那么紧绷了,但看的仍然十分专注,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戏台子。
  间或有些伶人想过来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凑到萧迁身边得些指点,无奈外面是面色冷冰冰的松香守着门,一副谁来都不能进的样子,只能作罢。
  二人看的沉默,直到最后演到了谢幕,商雪袖才道:“六爷。”但又不好意思直接提徐治要打赏,只得可怜巴巴的看着萧迁。
  萧迁看着商雪袖,到底还是破了功,把松香叫了进来,用有些低沉的声音道:“赏。”
  商雪袖立刻就高兴了起来,道:“六爷,他唱的其实是很好的,对吧?”
  萧迁道:“若不是看你的面子,这赏我是不必给的,也不应该给。”
  他身为曲部主事,地位非凡,名声甚巨,一直不愿意以自身喜好来影响看戏的人对伶人的喜好。
  他今天给了“小商雪袖”看赏,实在是他有了“天下第一教习”的称号以来的第一次看赏,这分脸面,可不只是银钱了。
  商雪袖何尝不知道徐治今晚得了萧六爷的赏,就意味着他的名声和地位起码要往上窜一个台阶!
  她便矮身施礼道:“谢谢六爷看赏,我演了这么多出戏,六爷都不曾赏过我,今个儿晚上,就当把我的份子都补到‘小商雪袖’身上吧!”
  萧迁淡笑不语。
  这出戏并没有唱足一个时辰,除了普通的看客,大部分戏班主都还在此逗留,戏园子的老板也是识趣,又上了新茶和点心,知道这几个人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开了,肯定还有的唠呢!
  在他们热议这位凭空而降、得了萧迁青眼的“小商雪袖”的时候,商雪袖和萧迁已经走在了萧园的路上。
  商雪袖回忆起今晚的戏,是真好啊!
  秋声社是真正的明剧班子——它不是那种中间改弦易辙的戏班,而是从一开始就追在新音社后面学一出演一出的,徐治更是除了明剧以外别的都不会唱。
  更难得的是,今晚的这出《鸳鸯冢》是一出新戏啊!
  不是从别的戏改了声腔变成了明剧,而是完完全全新创的一个戏本子!
  这才是六爷一直想要的!
  六爷岂是会给她面子的人,必是也欣赏今晚上的戏,才会出声给了赏。
  商雪袖看了六爷一眼,六爷沉静的脸上仿佛看不出任何表情,嘴唇仍然是紧紧的抿着的,不见笑意,可幽深的眼睛里却似有波涛翻涌——她的眼睛突然也有些酸涩,不知道他等了多少年,才等到这样一个明剧的开端!
  以往看戏归来,萧迁都是要带着商雪袖至少评论半个时辰,所以莫忘居里早已经准备好了二人喝的茶水,灯光也亮亮的。
  “坐吧。”萧迁虚请了一下,便自己窝在椅子里,道:“看来你也是极喜欢今晚上的戏,你说说好在哪里吧。”
  商雪袖瞪着眼睛,心中不由得腹诽道:方才看戏的时候不是还说让我自己发问的吗?
  萧迁瞥了她一眼,道:“我看你问不出来。”
  商雪袖对于六爷几乎能把自己心中所想猜个*不离十已经不意外了,只得略思忖了一下,才把自己刚才想到的两点说了。
  萧迁点点头道:“你说的是从明剧着眼,倒是不错的。但今晚的戏怎么样,你还是没说出来好在哪里。”他啜了一口热茶,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道:“‘小商雪袖’,是个男伶吧。”
  “您怎么知道的?”
  萧迁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拿茶杯盖子荡着浮起来的茶叶,不时发出清脆的“叮叮”声,道:“不难知道。男伶假音不好唱,偶尔有鬼音。”
  商雪袖回忆了一下,仍是一脸茫然的看着萧迁。
  萧迁为难的咳嗽了一声,商雪袖并没有听过男旦唱戏,所以她听不出来这其间的区别,但他从来没开过嗓子,也模仿不出来那样的腔调,想了想终归还是放弃了,极其详尽的描述道:“男旦的假声其实不尽相同,有天赋特别好的,会比女伶还要高、还要亮,但‘小商雪袖’不是这个路子,他的声音低沉幽咽,你回忆一下,有的句子起头的那个字常给人哽咽之感,那个就是‘鬼音’了。”
  商雪袖想了想,便发了几声,但是却难听的要死,并不如徐治那么好听。
  萧迁皱着眉头忍受了一会儿,看商雪袖还在兴致勃勃的试唱,打断道:“你和他不是一个路子,别把嗓子唱坏了。若真的要做个比较,你的如同笛音,清亮高扬,婉转明媚,他的如同箫声,幽静典雅,质朴无华。”他顿了一下,又道:“还有就是,他人聪明,这出戏是新编的,是一出悲剧,他的嗓音最适合的就是唱这一类的剧,伤怀处如泣如诉——若是喜庆的戏,反而不一定合适。”
  这评价已经很高了,商雪袖不由得高兴起来,便将和“小商雪袖”徐治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番。
  萧迁知道这件事,无论是管头儿还是岳家兄弟都有写信说过,觉得商雪袖这事处理的妥当,并未放在心上,却没有想到过当时船上那个狼狈少年,就是今日的“小商雪袖”。
  他不禁叹道:“邬奇弦在你的新音社挂单,余梦余已经在改良唱腔,这几日也和你有过合演,想必你心里也有数了。他二人都是奇才,也是曲部生行的魁首,其他人都是观望他们,跟风行事,所以我不愁。其余行当,能独当一面挑班的少,颇有些知名的人物也在慢慢改向明剧,我所愁的是大青衣能入我眼的唯你一人,几乎没有惊才绝艳的人物,这可就独木难支了。”
  商雪袖道:“我看徐治很好。”
  她这话说的毫无犹豫,颇不像她以前三思而言的性格。
  萧迁颇有意趣的“哦”了一声,道:“说说看。”
  “我返回萧园那天,您跟我说起响九霄,也说起我送她的《长生殿》本子,当时您说的是她若吃透了一定比我唱的好。但是纵然这些名伶改唱了明剧,也不过是和我一个路数的而已,明剧哪里需要那么多商雪袖?”
 
 
第146章 徐治的未来
  “可徐治的嗓音是不同的”,商雪袖道:“若以女伶的眼光来看,这不能算是好嗓子吧?您也说了,即便是男旦,原本也是追求又高又亮的嗓子。可是他不同,他能在这世人都不看好的低沉嗓音中另辟蹊径出来!竟是别有一番韵味,打破了世人原先就一味喜欢又高又亮的声腔的樊笼!光从这一点,他就可称得上是个天才!”
  商雪袖两只眼睛直对着萧迁,充满了感激:“还有,六爷,有多少个伶人有运气遇到您,遇到谷师父?若是我,按原来的法子唱下去,恐怕三十岁以后嗓子也就完了!还有那些极有天赋老天却没给他一条好嗓子的人,有多么可惜!”
  商雪袖眼睛亮亮的,双手也情不自禁的紧握在胸前:“六爷,我第一次在船上遇到他时,他唱了一小段给我听,并不是小嗓儿,他能琢磨出来这么发声,其间不知道摸索了多久,我想呀,对于嗓子不太好的伶人,无论多久,只要像他那样努力,或许也能找到那样的音色吧!”
  萧迁看她一副激动的不得了的样子,心中却颇有“老怀甚慰”的感觉,他没有看错人,也没有教错人——商雪袖始终保有着最初的本色,一心为了明剧,全无私心。
  他看着商雪袖微笑起来,道:“你不会嫉妒徐治唱的好么?”
  商雪袖瞟了一眼萧迁,一副“你太小看我了”的样子,道:“我嫉妒他什么呀?六爷又故意下圈套给我。刚才您还说大青衣独木难支呢,我和他的声腔是两个路数,根本就不一样的!再说……”她想到要说的话,心中又填塞了满满的感激:“徐治遇到我的时候就已经十多岁了。”
  她眼光望向了窗外,再过几个月,距离她来萧园便整整的五年了。
  她静静的道:“我没问他具体的年龄,但是,和我被六爷收留在这里的年龄应该差不多吧。”
  萧迁不提防她突然就提起了往事,一时无言。
  商雪袖却笑了起来,道:“可是,徐治入行本来就晚了,十多岁还怎么能把武功什么的练起来?他没有我这样的幸运啊。”她转头看着萧迁,素净的脸上露着真真切切的笑意,“我真的很感谢六爷,真的。”
  若没有徐治对比,她可能还不会有今晚这样深的触动,萧迁为她做的太多太多,无声无息的浸润了她这么多年,直到今天的这个夜晚,也仍然在循循善诱的引导着她,看向更高远的地方——更不要说花费在她身上的人力物力,还有心力。
  她觉得这一生只要还在明剧的戏台上活着,就会受到六爷的庇佑和指点,她甚至觉得穷其一生都还不完这份恩情!
  正因如此,她暂时也只能口头上无力的说一句轻飘飘的感谢,又将话题引了回去:“就如同当年梁师父说我骨头硬了一样,徐治入行的时候骨头早也长成了,他原先又没有身段底子,便唱的再好,也只能演演唱功戏了。当然了,‘唱念做打’,‘唱’还是在第一位,他的优势和特色也在唱,除了不能和我比,其他的女伶,倒都不一定能赶得上他以后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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