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艳伶——虫不老
时间:2018-05-26 20:16:49

  二人在外面停伫良久,才随着其他人走了进去。这会儿距离开演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大堂就已经坐了七八成满。他们上了楼进了雅间,红木圆桌上已经上了茶和小点心。
  宋嬷嬷没打算喝外面的茶水,只是端起来在鼻端过了一下,倒有些咋舌:“这茶……是一品的龙井啊。”说罢环顾着这不大的雅间,喃喃自语道:“舍得用这样的茶待客,这一个雅间,恐怕价值不菲。”
  展奇峰笑道:“殿下没跟您提过商班主捐助军资的事吗?对于这样一等一的名伶来说,一场戏收入之丰您想都想不到,不然班主怎么可能捐出那么多钱来?”
  宋嬷嬷已经瞬间明白了过来,当年府里请了堂会,一个小半天儿下来,不过是几折小戏罢了,佣金加上打赏,可不是要一百往上之数?而今晚这样在戏园子里上演的大戏,必定比堂会收入多多了,十倍都要不止!
  一旦明白了过来,宋嬷嬷心中极为不是滋味。
  她以前也帮着皇后娘娘看过账,各个庄子上的收入她也算是比较了解了。这样的收入,几场戏下来,就已经顶得上一个小庄子一年的收入了。
  但这钱赚的容易吗?
  宋嬷嬷思忖间,台上锣声一响,戏已经开场了。
  说实话,宋嬷嬷她自己都记不得多少年没看过戏了,她也没这样的爱好,但是却不知不觉的看进去了,一直到商雪袖和小玉桃上了台,那是《访丽》一折。
  宋嬷嬷心中感慨万千,这钱赚得属实不容易。
  这三天里,宋嬷嬷看到商雪袖从头到尾一遍又一遍的盯着所有的戏,哪怕一个小瑕疵,一个小小的不对劲,都要喊停重来。
  有的地方好改,有的不好改,都是商雪袖亲自做身段、教唱,常常一出戏要几百次示范!晚上回到房间里,仍是一会儿拿起笔来写,一会儿放下笔哼唱。
  而商雪袖自己的戏就更不用提了——不止要准备这场戏的三天里,这段时间宋嬷嬷亲历了商雪袖这几乎可以说得上是极其枯燥和疲累的日常生活。
  日日如此,练功、琢磨技艺,商雪袖从来没有过一刻的放松和懈怠,下的功夫根本不是其他伶人能比得过的!
 
 
第201章 双绝
  柔软到似乎弯曲如折的腰肢,向上一个朝天蹬就能竖成直苗苗一条线的腿功……就算是宋嬷嬷不懂戏,可是她带过不少宫女,哪怕微蹲谢恩、奉茶的姿势,练的时间长了都会让她们累的露出苦不堪言的表情——可商雪袖这些功夫,哪一样儿单拎出来都难得多啊!
  宋嬷嬷捏紧了帕子,听着台下的人轰雷般的叫好声。
  商雪袖的身段,她看在眼里,商雪袖的唱,她也听到了,商雪袖的戏是真的又好看又好听。只是她几十年来就是这样的习惯,已经无法张张狂狂的去喊叫、叫好儿了。
  她偏过头看了一眼展奇峰,看到展奇峰也是满面含笑,一只手托着茶盏,另一只手正轻轻的随着台上的唱腔儿叩动着节拍——想到这戏台以外,所有的人都是这样或欣赏、或挑剔、或为之疯狂的看着舞台上的伶人,宋嬷嬷心中实在是不是滋味!
  这一段时日,商雪袖鲜少妆扮,在宋嬷嬷的眼里,她如同一朵素色的花朵,仿佛这花朵处处皆美却不自知,如同蒙上了一层纱一般,似乎在刻意的淡化和掩盖——可今晚是那么不同!
  轻纱掀去,如同鲜花终于被人以工笔细细的着了颜色,妍丽非常!
  双瞳翦水,一凝眸、一横波都带着无限风情,不薄不厚的眼廓描画的斜向双鬓,仿佛将睫毛点化成了燕尾,双目眨动间春风萌动,春情无限;一对蛾眉眉心轻晕,总含着解不开也化不去的清愁一般;琼鼻之下红樱绽放,随着她的音色入耳,再看她的檀口一张一合,贝齿在其中若隐若现——练过无数次的吐字功夫让商雪袖在演唱中依然保持着美妙的唇形。
  宋嬷嬷似乎突然明白了平日里为什么商雪袖常常不抬眼看人,而多半是垂了眼眸,也明白为什么往往她鲜少涂抹口脂。
  这真是个聪明的人儿啊!
  今晚的商雪袖是心里憋着一股劲儿的,若说以前是一唱成名,今晚则是想将这一出戏直接唱成再没有人能超越的绝响!
  她要做到无处不精美,无处不讲究,不但是戏服、道具、头面,还有每个人的妆扮,也包括她自己!
  “色艺双绝”,以前商雪袖怕是排斥这四个字的,总觉得一个“色”字压在了“艺”的前头,有些不公平的意思,可如今闯荡久了,却也品出了另一道含义来。
  艺,总可勤练而得。
  色,却是天生的,是再怎样努力,也没法获得的。
  伶人这行,有一张好面孔,是应该谢天谢地谢父母的。
  她已经有了技艺,自然也要让人知道她无论哪一样儿都不缺才行!
  台上的商雪袖与小玉桃翩然而舞时,无限风华,满台春光,如同看到松阳江南岸的十里桃花,缤纷绚烂,几乎迷了人的眼。
  待到听到了亡国的消息,又仿佛那桃花瞬时被残酷的冰雪冻住,只让人觉得美的那么绝望!
  一折一折的过去,台上的人觉得时间飞逝,尤其是商雪袖,下了台,匆忙换妆以后又要赶着上台,这么一会儿的时间简直不够用!
  而台下的人也觉得这个晚上的时间竟然过的这么快!
  新音社将应该连演两晚的连台本戏硬是合到了一个晚上,比起苏城那场,取其精华,去除了可有可无的场次,更加的凝练!
  这一场让看客们在换场的空隙中不时称赞着“不愧是新音社”、“果然名副其实”的戏,原本是南派大戏,而今从头到尾已经看不出原先的影子、完全变成了一出全新明剧的《吴宫恨》,就要结束了!
  台上三人的身形轻摇着、起伏着,如身在碧波荡漾的水中。
  商雪袖微矮了身子,“活梦梅”的范蠡则满面春风,呵护的一手护着商雪袖,一手执着黛笔,做出为美人画眉的姿态来。
  传说中的画眉桥,其实就在南郡的古越州一带,因此商雪袖在结尾特意为了应景儿,新加了四句词儿:
  “且欣喜我故国山河依旧,
  郎移来紫竹林鸟鸣啾啾。
  他为我持青黛画眉桥头,
  今日里庆团圆月满越州。”
  宋嬷嬷听的入了迷,直到台下一声好儿高过一声,才回过神来,看商雪袖刚从那小生的怀里站直了起来,又朝着戏台左中右三个方向施了礼,这才双臂翻着水袖往两旁分开,做出了相邀的姿态来。
  新音社的伶人便从两边儿的出将入相的帘子里顺次而出,一直到龙套也上了台,这才一并再次谢幕。
  宋嬷嬷看着流水般的红封儿递了上去,但台上却没有一个伶人露出惊愕的表情来,显然是见惯了这样的大场面。
  展奇峰看着宋嬷嬷压住了惊愕的神色,解释道:“今晚来的客人,多半是南郡权贵人家。因为这些人家和霍都、上京等地多有来往,信息上也灵通,识得商班主这样的名声——那些普通的百姓,倒未必识货。不过,过了今晚,可就不一样了。”想了想又自己个儿轻笑起来:“便是识货了,恐怕商班主亲自上演的戏,也是一座儿难求的。”
  宋嬷嬷轻轻皱了眉头,又想起这场戏的一幕幕以及看客们的反应,心里边儿不由得叹道:好是好,可,就如同展先生这样随便的口气说出来,到底是如同“货物”般的营生。
  想到这里,她的脸色略阴沉了一些,到底还是有些不太舒服。
  商雪袖在后台也有些不太高兴。
  她之前让梁师父在门口儿的地方帮忙瞧着,可并没有等到那位“温叟”的到来。
  这对她来说有些挫败,一来,她不能每个晚上都这样上一出大戏,更不要说每晚都演的像今天这样圆满;二来,也不能每晚都让梁师父在这里坐着,老爷子太辛苦了,现在天儿还冷着呢,而且南郡这边儿湿气太重了,他咳嗽的比以前还厉害,每次都咳得让人揪心。
  商雪袖皱了皱眉头,到底还是下了决心。
  温叟,她自己找就好了,梁师父不能再呆在南郡了,否则身体会垮的。
 
 
第202章 音如花放
  正这会儿小玉桃卸好了妆,站在她身后拍了她一下,道:“班主姐姐,你脸色好凝重啊,是我今晚演的不好么?”
  商雪袖便笑了起来,摇头道:“没有的事儿,你比以前演的好多了。”
  小玉桃已经帮她拆起了头上的饰物,商雪袖微阖着眼睛,道:“你还记得吗?这出戏第一场是在苏城演的,那会儿你还太小了,郑旦这个角色,按照套路来说,应该要比西施略微成熟一些的,但是你第一次演难免稚气过重。后来这出戏演的少,大多是拆成小折子演,也是我忙,没有仔细给你说过戏……”
  小玉桃急忙打断了她的话,道:“班主姐姐平日那么忙,是我惫懒,有的戏本应该我自己琢磨的,结果还是要让您教我。”
  商雪袖微笑道:“这不算什么,你看,今天这场就完全没稚气过重的感觉了,很好。”想了想又道:“我演的时候,你也要注意看。”
  小玉桃愣了一下,瞬时明白过来,脸上的喜色掩都掩不住,便“哎”了一声。
  若说霍都繁华外露,甚至有些刻意的招摇,生怕天下不知霍都的繁盛富足,那么云水就如同隐在云山雾海中的都市,真的进了去,才知道内里的锦绣和奢华。
  第二日,商雪袖便收了不少的拜贴,其他几家的戏园子还专门派人客气的送了贺礼,这其中以一个四扇画屏的黄檀屏风最为惹眼。
  显然是连夜装裱制作,略泛着潮意,是昨晚《吴宫恨》里的西施小像,人物是写意的,虽然如此,但却极其传神,惟妙惟肖。
  这倒也罢了,最让人移不开眼的是人物后面衬着的四样花卉,不知道用了什么技法,看上去栩栩如生,花瓣儿如同绽放在屏上,随时会被吹落一般。
  题词却不像普通的画屏那样,只在最后一幅后面极挥洒的写了四个字:音如花放。
  众人围在屏风那儿,啧啧称羡,自是羡慕这屏风奢华,或许还出自名人手笔,定然是价值不菲。
  但商雪袖却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
  四副人物,明显是昨晚西施四个关键的人生段落。
  春花初绽,无忧无虑,少女西施的娇颜明媚而天真。曾如某一日的午后,她还在萧园,从莺园的屋子里向外望去,屋檐上垂下丛丛迎春花,金黄色的花朵,被阳光晒得几乎透明了,仿佛也就变成了春日的颜色——而那画屏的第一扇,后面正是丛丛迎春。
  第二幅则是《裂纱》一折里的西施,少女的茫然无措和强自压抑的惊惧,就从那两点看似随意的墨色眸子中透了出来,衬在那小像身后的是重瓣儿的桃花,桃枝上花团锦簇,可商雪袖却更加佩服作画之人。那桃枝上并没有花苞,是全然盛放的模样,正因如此,才可预见到春尽时光,好像伸手荡一荡那花枝,花朵儿就会从枝头凋落一般,怎样的不由自主,又怎样的无可奈何!
  接下来的一幅自然就是馆娃宫了,却用了一只墨色残荷……或许这样一支写意的残荷在这四幅画屏中是不协调的,可映衬着珠环翠绕、花团锦簇的宫妃模样的西施,却无比的合适!浓浓的落寞、绝望的气息仿佛透过墨色浸染出了纸面——可不正是“月照宫门第几层”那句唱词唱出来的意境?
  商雪袖又看向最后一幅。
  是做了渔妆打扮的西施,画幅上是侧脸,看着前方,手中的描金扇子打开来放在了胸前,并不是商雪袖昨晚在舞台上演的情爱绵绵的娇羞模样,目光淡然而平静,无悲无喜,带了些遗世而独立的味道。而身后则是一枝冻雪梅花,只是静静开放,无关风雪,也无关是否有人欣赏。
  只有这幅,是不同的,商雪袖看着这画面,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的敲击的,心里仿佛开了一道缝隙,她还来不及细想,就听旁边有人惊道:“这没有落款啊!”
  商雪袖凝目看去,真的没有落款。
  她不相信这是几家戏园子的礼——生意人,不太可能有这么深的见解,更何况,这见解的表达是如此特立独行,对她来说却是一击即中!
  商雪袖问了管头儿道:“这是谁送来的?”
  管头儿道:“是四个仆役抬过来的,只说他家老爷十分喜好昨晚的戏,并没有留名。”
  商雪袖没再说话,管头儿办事是个周到的人,必定是问过了,人家不肯说。
  只是她内心很是遗憾,不能结识这么了解戏的一位知音,良久才有些悻悻然的道:“帮我抬到屋里去吧,若是找小岳师父来看看,不知道他能否辨别这副四扇画屏出自谁的手笔。”
  管头儿愣了一下,才道:“班主忘了?跟您提过,两位岳先生家中有事——似乎是长辈得了急病,派了人来传信,他们急急忙忙回老家去了。”
  商雪袖这才想起来,就是前天是谁提了一句,她忙着备戏,都没来得及去送行,不由抚着额头道:“也不知道大岳师父和小岳师父老家在什么地方,不然我也可以传信过去,叫他们不要再来云水了。我心中十分过意不去,这次来,就是为了送六爷的信给我,反而累得两位师父奔波劳累。”
  的确现在也并没有什么特别需要两位师父在旁边了。
  经过上次“活梦梅”的那一番劝告,商雪袖看的很开。
  她点了几出折子戏,又叫了几个伶人和学徒过来,分别交代了要上的戏和要注意的地方,正打算再去看看那扇屏风,就看见宫老板“噔噔噔”的跑了进来,大冷天的脸上带着汗,手里捏着贴子,喊道:“商班主!商班主!”
  商雪袖莞尔道:“宫老板做什么这么急?”
  宫老板哪能不急,这帖子不是一般的帖子啊。
  他擦了一下汗,又咽了一下口水,道:“商班主,这、这可是郡守下的帖子啊!”
  下帖子的人衣着讲究,态度十分倨傲,除了带了郡守的请帖过来,还定下来了距离戏台子最近的雅间——不是定,是买。
 
 
第203章 郡守府
  宫老板当时多提了一句“商班主不是每晚都有戏”,那人便十分不屑的看了他一眼,道:“别人用过的屋子,郡守岂能再用?稍后我会派人来打扫,宫老板就不必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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