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艳伶——虫不老
时间:2018-05-26 20:16:49

  她抖着手一样样捡过去,最后慢慢的拿起了一封信,上面写道:“十月八日,我们到了南榆林,那边儿居然有个地方叫‘武家坡’,便决定临时改演了全出的《红鬃烈马》,收效极好,我想起了以前梁师父教我练功,说过的第一出让我认识到细节处才见高妙的戏,就是《武家坡》了,落天霞的那一处精妙的身段……”
  信纸密密麻麻写了好多页,这是一封极厚的信。
  事实上,哪一封从她手中寄到萧六爷这里的信不是这样厚厚的一沓呢?
  她看着信,仿佛回到了一路北上的时候,每场戏散了以后她在昏黄灯光下执笔写信,恨不得将每一场戏的收获与困惑写给六爷看,恨不得六爷可以如同亲眼得见她在戏台上的“疯狂”劲儿……
  那也是她的明剧啊……
  而到了今天,又岂止是萧迁和商雪袖的明剧?
  商雪袖知错,可吐口而出的话如此伤人伤己,让她更加强烈的感到后悔。
  她看着屋内满屋狼藉,而萧迁正四处打量,冰冷的目光仿佛在看着还有什么可以扔到她面前。
  商雪袖一个激灵,明白过来,向前扑了几步,道:“六爷,六爷,我错了!”
  她跪在萧迁身边,手紧紧的攥着他的衣衫。
  当年,卑微渺小的商秀儿连他的衣角都摸不到,只能跪着,还得远远的,生怕讨了六爷的嫌,一个不对劲儿把她送到都护府去;再后来,她被六爷悉心教导,又刻意放出去闯荡,除了练功学本事太苦,这几年甚至可以说是在萧迁的宽容、保护和宠溺中度过!
  这才有了今天的自己,敢对着六爷反驳,敢头脑发热的出言不逊,敢不管不顾的拉着他的衣衫!
  萧迁手里正拿着那件一直挂在房中的青衣褶子,这戏服已经被他扯得半破,他僵在了那里,忽然手一松,那戏服就飘落在地上,黑衣白袖,煞是触目。
  他又低了头,正迎上了商雪袖黑白分明的双眸,带着懊悔和怯怯的神情。
  “起来。”
  萧迁拂开了被商雪袖拽着的衣襟,有些皱眉的看着云纹缂丝的下摆被攥出来的一大团巴掌大的皱褶,抖了抖回身坐到了椅子上,道:“来人,收拾收拾。”
  商雪袖不知道他要怎么发落自己,外面脚步声近了,她可不想在小厮面前丢脸,急忙擦了眼泪,站了起来,却忍不住“哎哟”了一声,急忙扶着旁边的书架。
  那书架中下层的书刚被萧迁扫落的七七八八,正是个头重脚轻,她这么猛力一扶,那书架顿时摇摇欲坠,向她这边倒来。
  商雪袖也顾不上膝盖疼了,便向旁边一跳。
  书架砰然倒地,她怔怔的看着灰尘中摔变形了的书架,双手不由得拽紧了衣角,望向了萧迁。
  萧迁觉得自己的额角砰砰跳的厉害,用手揉捏了一会儿。
  若是几年前,商雪袖岂敢未经自己同意就站起来?
  身手还怪灵活的!
  她胆子真的是越来越大了,他怎么就为了这么一个糊涂人、一句糊涂话大动肝火?
  萧迁看着商雪袖,他有些后悔请大岳教她。
  戏是演的好了,可是也难免带出了文人的迂腐和那些大家闺秀的臭毛病,连江湖气都少了很多。
  他默念了几遍“有得必有失”,心绪才平静了下来,指了指旁边道:“坐。”
  商雪袖吸了吸鼻子,轻轻挪着脚步坐到了萧迁旁边,道:“六爷,我……”
  萧迁斜瞥了她一眼,简短的道:“不必再提。说真话。”
  “好。”商雪袖终于明白自己方才那些不过是宣泄,而萧迁也是。
  “让新音社自己跑班吧。”这是她平静下来的第一句话。
  “可以。”萧迁无比赞同这一点,“我会派人把你的东西拿回来。”
  “六爷,”商雪袖直视着萧迁:“不是因为什么缘故,我……我现在是真的不想唱戏。您容我留在萧园,静一段时间好么?”
  萧迁再次皱了眉头,他思考了很久很久。
  其实如果没有这一切变故产生,他也会希望商雪袖在频繁的登台之后,回到萧园,沉寂一段时间。
  经验累积起来容易,可是吃到骨子里却不那么容易,演的太多,却不深思,慢慢一层盖一层,也就没了。
  若真的能静下心来,即使不唱戏,受益却会更大;但若是静不下心,那留在萧园,便是荒废。(。)
 
 
第232章 愿成双
  想到这里,萧迁最终还是退了一步,点头道:“可以。功夫不可丢下。”
  “是。”
  “去看看观音吧。”
  萧迁和赛观音之间,从商雪袖离开霍都去往石城关时候起,便迅速的恶化起来。
  待到萧迁接到信前往南郡,二人之间的关系达到了冰点。
  观音看到商雪袖,虽然笑容只绽露了一瞬间便收了起来,可商雪袖能看出来她是真心的高兴看见自己再次出现在萧园。
  “仿佛又长开了了些。”赛观音品着茶,一上一下的打量着商雪袖。
  商雪袖便微微脸红道:“哪有,我都多大了还会再长?是娘子久未见我了。”
  “是很久没见了。”赛观音点点头,道:“有一件事……”她面色显得有些尴尬,“她说再也没脸见你了,所以托我跟你说一声对不住。”
  商雪袖将身子坐直了些,笑道:“您说的是梅哥儿?”
  赛观音道:“是。她平日里是个疏散的性子,心性高傲,又是后面才去的,顶的是柳摇金的位置。就算柳摇金是自己要走的,她也融不进去。”
  “这倒是真的。”商雪袖道:“但梅哥儿真的帮了我大忙。我……”
  “南郡的事,我们都不清楚,就连梅哥儿,我怎么问,她也说不出来一个子午卯酉,只不住声的说她被骗了……她已经好多年不出萧园了,也不通人情世故,她多少年没哭过了,在我这儿,一个大个儿哭的稀里哗啦的,说自己原本就是萧园里的人,并不是为了什么劳什子的文书。”
  “活梦梅”是唱小生的,身量是比赛观音要高大,这场景想想也觉得可笑。
  商雪袖听赛观音这样说,哪里还不明白她也是想故意说句笑话儿逗逗自己?便笑了起来,道:“娘子,我真的不怪她。”
  话音落下,二人又一阵沉默。
  商雪袖觉得赛观音似乎有极难出口的话,便静静的等着,果然,赛观音道:“邬奇弦从西都离开了新音社以后,来了萧园,向六爷求娶梅哥儿。”
  邬奇弦离开了新音社,商雪袖很是情绪低落了一阵子,还亏的“活梦梅”一路上说说笑笑的开导她。
  “梅哥儿自己不知道这回事。我们都被邬奇弦搞得一头雾水,但他的确是实心实意的,六爷本来也只是怜惜‘活梦梅’,为她在萧园安置个容身之地而已,倒没有什么纳妾的文书,便应了。但梅哥儿却死活不愿意。”
  “为什么?”商雪袖道。
  在她看来,邬奇弦不失为一个好归宿,又有名气,长得也好,人又聪明,最关键的是他一路上很喜欢往梅哥儿身边凑,想也知道他不全是为了找个女子搭伙儿过日子,他对梅哥儿肯定是有些情意的。
  “虽然梅哥儿不太懂外面的弯弯绕,但是她说了一点,我们都觉得她说的对。”
  赛观音看着商雪袖,露出了怜悯的神情,道:“她说,邬奇弦那么聪明,一定能看出来展奇峰不是好人,却自己走了。”
  商雪袖愣怔了一下。
  其实她自己也有想过,但是往事不可追,人人都有自己的难处——邬奇弦四处漂泊着挂班,比起自己这个身后站了萧六爷的商雪袖,更加无根无基,又凭什么让人家冒着危险提醒自己呢?
  她摇摇头道:“这是桩好姻缘。现如今,我和梅哥儿见面,恐怕也难免尴尬,就委托娘子也帮我捎个话儿给她,邬先生那时候走是对的,不然跟着我们到了南郡,恐怕也要被逼到不义的地步。他本有状元才,却做了唱曲郎。”
  商雪袖说到这里,不知道是因为高兴还是什么,眼里已经泛了泪花,道:“我知道六爷手一挥,就能给梅哥儿和邬先生脱了籍,可这回由我来送这个人情,庆贺他们两位喜结连理。以后有了孩子,邬先生手把手的教着,教出个有出息的,说不定,不,是肯定能考个状元也给梅哥儿挣份封诰。”
  赛观音就算是摸准了商雪袖会为邬奇弦说话,也难免心中有些叹息。
  商雪袖既然这样说,到了月中的时候,邬奇弦果然又来了萧园,正儿八经的下了聘礼。
  商雪袖虽然没有露面,可看到邬奇弦的礼单,也觉得相当的不轻了——这些年唱戏的所得,恐怕为了求娶梅哥儿,也花用的七七八八了。
  她一直帮着赛观音张罗着,仿佛在亲手打理着自己的婚事一般——但她怎会不知道自己这辈子也难有这样的一场喜事,因此上格外的尽心尽力。
  除了她自己个儿送出去两份脱籍的文书,还另给梅哥儿准备了一套头面——不是戏台上用的,是寻常过日子戴的。
  忙到了月末二十八那天,邬奇弦只牵了一匹马,穿着大红色的袍子,站在萧园门口,在一片片的绿意中迎风而立,因不再唱戏,反而蓄起了胡须,益发显得仪容出众,稳重可靠。
  梅哥儿则是一身红色的团花金边儿对襟外服,下面是百合裙,搭了一双绣鸳鸯莲花的红鞋儿,蒙了盖头被送出了萧园。
  邬奇弦拉着梅哥儿向萧迁一拜,便掀了盖头,旁边围观的都是萧园里面的人,纷纷哄声叫好,叫的梅哥儿俊美的脸上难得的起了两大团红晕。
  邬奇弦便笑了起来,扶着梅哥儿上了马,自己也翻身而上,朝着萧迁拱了拱手,便揽着梅哥儿,一马双骑而去。
  商雪袖陪着赛观音站在门内,一直看着那匹马远到看不见了,才往回走。
  赛观音腿脚不便,商雪袖扶着她走的极慢,停停走走的好长时间,才回到了竹园,赛观音便喊了青豆道:“给我和商姑娘泡茶来,我们在外面坐一会儿。”
  “多谢你。”赛观音道。
  “谢我什么。”商雪袖习惯性的笑笑,看着一侧长势喜人的竹林,道:“我真佩服邬先生,名噪天下,说不唱就不唱了,梅哥儿……总算有人……有一个好的结果。”
  “什么又是好的结果呢?”赛观音便也笑了起来,眼睛里荡漾出细细柔柔的光,伴随着这笑意,眼角也出现了细细密密的轻纹,她的胳膊支在桌子上,手撑着腮,也看着那片竹林,道:“六爷安排的事,我曾经激烈的反对过。”
 
 
第233章 饮茶如酒
  “可是……他们男人要做的事……什么时候女人能反对得了呢?”赛观音似在看着那竹竿上的斑纹,喃喃的道:“男人的心可以那么冷硬。”
  商雪袖一瞬间有些失措。
  即使除了最初在萧园的相见,后来赛观音一直在开导、帮助自己,但她仍不习惯这突然来自于赛观音的好意和有些过深的交流。
  她垂下了眼睛,抿了一口茶,道:“娘子不必为我不平。我……我很感谢六爷。人生至此,我并没有太多遗憾。”
  赛观音似乎并不相信商雪袖说的话,歪了头,道:“那么,现在便是你想要的结果么?”
  商雪袖蓦地茫然起来。
  在没有遇到殿下时,为了戏,她什么都可以付出,雨夜里的奔跑哭求,三年来的苦练不辍,南北奔波的辛苦……
  遇到殿下后,也曾拼尽全力,务求这一场情不留遗憾。
  若大鹏扶摇直上需要的是可卷起沧浪的狂风,那么她也希望自身的这一小股风能起到丝丝的作用。不然她不会去石城关,去西郡。
  她真的不知道,若南郡那样的事是阿虞拜托她的,她会不会应下来。
  《牡丹亭》里那样死者可以生、生者可以死的情……已经如丝丝藤蔓,慢慢的缠上了她。
  她在动摇。
  商雪袖觉得自己不能继续想下去了,她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样的结果。”
  她有些慌乱,又似在辩解什么,又似在转移着话题:“这条路,我进了萧园,便要受六爷的教诲……若把它只当成其中的一个经历而已,便……便会好受一些,所以,娘子不要再怪六爷。”
  赛观音看着她语无伦次,说着“好受一些”的时候,却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忽的叹了口气,道:“我跟你说过我和六爷的事吗?”
  她的嘴角露出了平和的笑意,可这笑意在商雪袖眼中显得万分凄凉。
  “世人知道我是名伶,六爷是怀远侯府的小侯爷。可却不知道这两样连在一起意味着什么?”她讽刺的笑了一下:“情深意重、不离不弃的风流佳话?”
  赛观音摇摇头:“不,不是,是天堑,天堑……”
  二十年前,萧迁正是不识愁滋味的时候,作为怀远侯府最没有压力的老三,尽情的、也尽职尽责的当一个风花雪月的纨绔子弟,做自己想做的事儿,没人对他提要求。
  他对戏尤其钟爱,上京的戏班子几乎被他溜遍了,然后他遇到了赛观音。
  世人的有些传言还是对的。
  从此萧迁只捧赛观音一个,从单纯的包场子看戏、豪气的打赏,到编写新戏,组了班子遍邀名角儿给赛观音配戏,早已不是简单的女伶与戏迷的关系了。
  而这时候,怀远侯的长子、次子早已经没了。
  承继怀远侯爵位的大事不得不落在萧迁的头上,自然而然的,和他关系最密切的赛观音进入了怀远侯府的视线。
  怀远侯和侯夫人才惊觉到,萧迁对这个女伶不是随便玩玩的。
  赛观音眼中一滴泪都没有,偏着头问道:“我是一个女伶,你说,若给我两个选择,要么离开六爷,接着唱戏;要么跟着心爱的人进侯府,我会选哪样?”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