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枫叶状的灵玉将火焰挡下,又将之反弹回去。一位身披橘色裘绒的女子显出身形。捕捉到七宗榆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女子单手叉腰微笑道:“十成功力都使出来了?长公子有这能力凶我,不如前去凶浮君大人。不过,也不知你用那只猫妖的妖力去伤害浮君大人,会不会遭到反噬?”
抬手击散妖火,七宗榆微微仰头,“原来你是这样的芝谣,扮蠢扮弱者的演技真真是好。”
芝谣寻了把椅子坐下,“我既是芝谣,又不全是芝谣。既然被你逼出了身形,也好,往后长公子再听到我的声音,便不必再担惊受怕,或是因不明说话者的身份而气得团团转。”
她托起腮,歪着头问道:“说起来,向来不爱猫的长公子,怎么今儿倒对一只同雨麦一模一样的白猫起了兴趣?”
七宗榆不冷不热道:“你还是隐去身形比较安静。我现在要焚香,没空理你,你退下吧。”
芝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直到看得七宗榆转身又要凝火,她才出言道:“那长公子慢慢忙,我就先去浮君大人那儿观察了。”起身掸掸袍子,走向七宗榆来时的通道。
将手放在机关上时,她又侧过脸,悠悠叮嘱:“我不在的时候,请善待那只小猫。要是我回来看见她受了伤,我就毫不客气地惩罚长公子您了。”
饱含妖力的一句话,似乎触及了七宗榆身上的某个印记。香炉被他失手打落在地,他痛哼着将手按在胸口,险些跪倒下去。
……
猫形风见月被抱回横玉楼之时,七浮一行人才到锁鹤阁所在的山脚下。
一路平安无事,雨麦仍懒在七浮怀中,直到行至此处,她才动了动耳朵,在七浮停马之时,从他胸前挂着的布兜中滚下,化为人形站立马旁。
七浮未感到有什么危险,见她如此,立即问道:“可有可疑的人或妖物靠近?”
雨麦还没答,白蒙蒙先在旁边笑道:“如果真有,师弟灵力是我们几个中最强的,也一定是第一个感知危险的。既然师弟觉不出奇怪,应当也没什么可放在心上的事。”
被她这么似夸非夸说了一番话,七浮倒更不曾掉以轻心。事实上从离开均艺盟起,他便一直觉得有什么东西一直在跟着他们。他从前是擅长近战的除妖师,自然能感受到所谓“窥视”的目光。
可跟了这么多里路,窥视他们的东西却始终不露脸,究竟是因为畏惧他们,还是混在他们之中?
“可有可疑的人或妖物靠近?”他贴在雨麦耳旁,压低声音又问了一遍。
不知怎的,今天白蒙蒙无端给他一种招摇放肆的错觉,怕她又要前言不搭后语地插嘴,七浮干脆只问雨麦。
雨麦微怔,继而轻轻点头,“有种被窥视的感觉,但并不曾有陌生的气息靠近。莫非是妖气过于浓郁么?”
七浮也有些困惑,但碍着白蒙蒙在,直觉告诉他暂时还不能多问。
见雨麦仔细听着,他便仔细道出自己的疑惑:“未到山中,妖气已浓郁至此。若到山中,不知这妖气的浓郁程度,是否堪比晨愈谷的阴寒之气?又或……两者带来的负面影响是一样的?”
雨麦解释道:“妖气再浓,此处总归也是住人的地方。阴寒之气对人类男性影响极大,而对寻常人类的影响,亦不是这些妖气可以相比的。”
主仆问答之际,荀道仔细打量了锁鹤阁外围一番,在一旁挠了挠头发:“原来以为锁鹤阁是祁环居的藏宝阁,没料想它……咳咳,居然是七家的一部分。哼嗯,不愧是竹州的核心家族呢。”
七浮点头以示认同,只见雨麦径自往一处石堆所在的方向走,他赶紧跟了过去。
见状,荀道四人也要跟过去,却是被白蒙蒙伸手拦下:“那边似乎有特殊的禁制,你们不会符术,还是待在原地较为安全。我去看看。”
才靠近石堆,七浮忽感觉有什么声音正唤着自己。雨麦在石堆上抚摸了一阵,听见他过来的脚步声,回头便道:“这个禁制,唯有无沉可以解开。”
呼唤他的声音,随着雨麦的话,越变越清晰。七浮凑近石堆听了一阵,方才晓得雨麦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时白蒙蒙也走了过来,见七浮正在随身包袱中翻找出朱笔与符纸,她惊讶了一瞬,继而问道:“师弟要用什么术?兴许我能帮上忙。”
“这是特殊的符术,不必麻烦师姐。”辨认出石堆后的气息,七浮赶紧挥笔画出一个咒,贴在石堆上后,又画了木水二符,贴在方才的符纸左右。
他取出自己的弯钩利刃,将利刃那段握在手里,照着三张符纸劈下去。石堆顿时消失不见,被一个容一人过的窟窿取代。
七浮心喜,纵身就要下去,胳膊却被雨麦一扯。也是这一扯的功夫,他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里面有血气,不可以莽撞。”雨麦叮嘱一声,挥手推出一小团火球飘入窟窿。七浮在心中责备了自己的大意,可这窟窿里分明有庄逍的生息,他不可能不在意。
火球刚飘进去一会儿,庄逍的骂声便传来:“哪里来的妖!破了禁制还想烧死哥不成?!”窟窿中登时涌出一股清流。
七浮踩着水流,闻声直接冲窟窿里喊他的名字。
窟窿里沉默一阵,片刻后被符术丢出来一张写了字的符纸。七浮捡起符纸看罢,对身旁二女道:“你们留在这,我去去就回。”继而往荀道四人走去,压低声音问道,“在下的道友需要换身衣服,可有哪位弟兄带了换洗的衣物?若有,请先借在下一用,回去后便归还。”
只听一人犹豫着翻起包裹,片刻后翻出一条素裙。七浮一愣,失声笑道:“兄弟,在下的道友是位男子……”
那人苦笑:“看来无沉公子从前没有做过密探工作,我们这种情报探子,衣物自然是去特定的据点换。随身携带衣物去执行任务,说实话是很冒险的事。”
他看着手中素裙,尴尬地咳嗽一声,“至于这个……先前刘统领说,随身携带能保平安,硬是给我塞进来的。”
荀道接过素裙递给七浮:“其实吧,扮女人没什么可耻的,咳咳……我们几个出过任务的或多或少都扮过……啊,四当家会些易容术,假如无沉公子的道友长得不大美,直接请四当家帮忙就是了。”
第44章 044 倒个苦水
将庄逍打扮妥当, 七浮一行人便挑了妖气较弱的一处地方,慢慢上山。
在窟窿里整整打坐了半个月,庄逍一时连路也走不稳。为了避免他穿着素裙走山路溜坡, 七浮干脆将马让给了他, 又令雨麦变回猫趴到自己肩上,而他则牵马跟在荀道后面。
不必走路的庄逍, 伸手逗着雨麦,顺便低声对七浮倒起苦水:“哥没想到锁鹤阁那么凶险, 要不是哥怂, 半路见不对就逃了出来, 只怕早已进了某只妖物的肚里……幸好你因为犯错没跟去,不是哥吓你,那锁鹤阁里别的不多, 就属蛇妖最多!”
话音刚落,他见七浮抖了一下,连雨麦也跟着发抖,不由得纳闷道:“咦?浮公子怕蛇, 难道把妖侍卫也带得怕蛇了?”
七浮狠命摇了摇头,似乎想将内心的恐惧甩掉。恐惧一淡,回味庄逍的话, 他便疑惑了:“锁鹤阁那边的灵力根本不适合蛇妖生存,好端端的,怎会生出这么多蛇妖?”
回忆起方才感知到的妖气,他又恍然大悟一般自言自语起来:“是了, 此地妖气这么重,怎么不可能吸引蛇妖……”
庄逍还在继续道:“不知道你晓不晓得,反正我们得知任务的时候,都晓得是锁鹤阁的八煞封印被人解了,因而妖气四溢。原本被封住的妖魔也逃了出来,阁外的妖魔也被浓郁的妖气和血气吸引过来。”
七浮接过话问:“既然如此,为什么离锁鹤阁最近的七家宗家没有做出动静?还有,你方才提到的血气,又是怎么一回事?”
“别提你们的宗家了,这么大的事,八成还是他们在后面操纵。”庄逍没好气道,“哥离开锁鹤阁的那天晚上,和几个同门在锁鹤阁外……也就是宗家管辖的坤月城内喝酒,哪里晓得酒过三巡,一个师兄突然就破口骂起了宗家,说若非宗家有权有势,哥几个也没必要冒这个险。又说今夜一定要喝个痛快,没准一会儿就出不去了。哥几个只当他喝醉了,哪晓得这就是个预言啊……”
“你的意思是……”七浮越听越心凉,“那晚和你一起喝酒的,都被……?”
感到前面有人投来目光,庄逍摆摆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继而叹气:“所以哥才要你给我找套干净的衣服来。哥可以用水咒洗身子,却不能在那么个小地方洗衣服吧?”
“哥没命地跑,才勉强摆脱了那弓箭手的追击。谁知道跑到了山崖边,那弓箭手已经弯弓搭箭准备射过来,哥就只好硬着头皮滚了下去,刚好底下有个大窟窿,趁他没追来,哥就布置了我们仨研究出的禁制,把自己关到了里头……之后的事,你也知道了。”
“若是无沉不来,你可是要把自己在窟窿里关一辈子?”雨麦伏在七浮肩头打趣他。
庄逍自信一笑:“嘿嘿,那倒真不会。其实均艺盟的帮主告诉过哥,我们出发一个月后,浮公子就会赶过来。哥就想,这窟窿的位置处在必经之路上,除非你家主人眼瞎,不然哥一定能获救!怎么样?哥说得准不准?”
“不过浮公子,哥真的想劝你们赶紧打道回府,总归还是怂点儿好。”他拍着七浮的肩膀道,“对了,那杀人犯我看清了,就是灭了你族人的那人!”
七浮立即抬起头,那些快要被忘却的家仇与私仇,在一瞬间涌入脑中。
他下意识紧了紧拳头,指关节微微作响。可这种状态只是持续片刻,攥紧的拳头便无力地松开。他其实,还是不知道现在的自己能做什么。
见他如此,庄逍以为自己的劝说起了效果,忙趁热打铁:“不说别人,只怕师兄和风小师妹都遇险了也说不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再说,你们现在去了也未必能占上风,毕竟对方是宗家……”
七浮忽停下脚步,慢慢转头望向他:“风见月与师兄遇险?如此,我倒要去好好会会那杀人犯了呢。”
没有了卿欢的重镜,七浮无法再梦到前世。但不知怎的,浮君的记忆却在一点点苏醒。便是雨麦告诉他风见月的身份后,他感到浮君记忆的一角又开始有所松动。
恢复前世的记忆,对七浮而言不能算天大的好事,也不能算坏事。他带着抵触去接触那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却是一点点接受了它们。眼下,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思维正一天天与浮君接近。
至于风见月,他既然知道她是谁,便一定要拼尽全力救出她来。两个妹妹辈的姑娘,一位是七长昕,一位是风见月,他已暗自决定要护她们一辈子周全。
等入了坤月城,天色已晚。荀道四人本想在城中寻民舍投宿,然而七浮看了眼地图,不由分说带领他们去了城中最好的一家客栈。
付款时,七浮亦自顾自付了一大一小两间房的钱,等荀道四人和庄逍一头雾水地跟着他进了房间,他才解释道:“大型客栈人多,宗家的人动手不易,晚上可以稍微安全些。”
庄逍还穿着素裙,此时靠在椅子上哎了一声,怪腔道:“浮公子,小女子觉得,要是宗家想动手,藏哪里都一样。”
七浮笑骂:“去去去!天底下没有你这种小女子。”见荀道四人已理好床铺躺下,连晚饭也不吃,他便拉过庄逍,“我们去外面转一圈,先熟悉下地方,顺便买些装备与吃食。你既然来过这,务必给我指指路。”
庄逍正想睡个安稳觉,闻言坚决地将头一摇。
七浮一愣,继而干脆地转过身,捞了猫形的雨麦入怀,头也不回地道:“你不去也好,那我同雨麦逛去了,接下来几天,你不妨就穿着这裙子随我们东奔西走吧。”
说罢,他向房门走去,手还未摸上门,只听庄逍在身后咳嗽一声:“行吧,哥跟你去。只是哥身上没银子了,还得你请客。”
七浮回头微笑道:“好,请客便请客。”又问荀道四人,“几位弟兄可有需要的物品?”
其中一位有些发福的青年道:“希望带些熟肉回来,银子一会儿给你。”
一人开口,其余三人也跟着道出自己想要的吃食,毕竟走了两日,他们又没有七浮和白蒙蒙那样深厚的灵力支撑肉体,说不累是不可能的。
记好弟兄们的要求后,七浮扯着庄逍的袖子出门了。
下楼前,七浮有意选了经过白蒙蒙房间的路。一路上他和雨麦都觉得白蒙蒙有些不对劲,可又不晓得哪里不对劲,只是隐隐觉得此人不像白蒙蒙,倒像另一个他们熟悉的人。
结果路过白蒙蒙房间时,七浮并不曾感知到零星半点的灵力。他下意识通过窗往房间内部看去——房中竟空无一人。
雨麦凑近窗户嗅了嗅,冷然道:“有些沉香的味道。”
七浮心中一凛,已觉察到了一些情况,却并未多说。他抱起雨麦,低声唤过庄逍,二人如同做贼一般,偷偷摸摸下了楼。
第45章 045 并非宗家
一如花幕街, 坤月城的夜晚亦是繁华。屋檐下的纸灯笼点亮,充满暖意的橙色光华,将街道点缀如梦。
七浮找了个小吃摊, 要了碗阳春面, 静静动着筷子等待购衣物的庄逍回来。变幻为人形的雨麦则困惑地看着小二端来一碗红糖汤,拿勺子将里面的银耳与红枣拨来拨去:“为什么给我喝这个?”
七浮吃着面口齿不清道:“出血要补。”余光见雨麦歪着头捞起红枣, 眼中露出一丝嫌弃,他抬头问道, “不爱吃枣吗?要不要换枸杞银耳汤?”
嗅着着红枣中隐隐透出的毒香, 雨麦摇起头。一旁铁板素饭的香料也散发出一股诡异的味道, 不用猜也知道,是有人在他们的食物里下毒了。
下毒手法却甚不高明,直接通过味道即可辨认出。雨麦奇的是, 为何七浮仍在津津有味地吃着手中的阳春面,明明毒香已浓得可以轻易闻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