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注意到倪溪嘴角拉起的那抹嘲讽,谁说张都监是真心喜爱武松,只不过是做戏要做全套,为了降低武松的防备心罢了。
为了陷害武松,真是费了好大的心思。
她的视线遥遥落在武松身上,不知不觉忘了收回去,正在沉思间,武松恰好停了手中的棍棒歇息。
似有所觉,他的目光看向了这边。
倪溪与那目光遥遥对上,不禁一惊,愣在了那里。
这道目光冰冷无情,不掺杂任何的情感,虽没有什么恶意,可就是这随便的一眼,也让被注视的人心生寒意。
这就是武松。
所幸他只是随便一看,很快便收回了目光。
再说灵儿,她在那叽叽喳喳的说了大半天,却不见倪溪回答,又见倪溪木木的站在这儿,她跺了跺脚,道:“玉兰,你怎么不说话?”
倪溪玉手轻抚住头部,蹙眉道:“可能是累了,头有点晕。”
灵儿这下不生气了,忙跑过去关切的搀住倪溪,“没事吧?我先扶你回房间休息一会儿。”
倪溪轻轻嗯了一声,刚穿过来,这个身体的精神有点撑不住。
在灵儿的搀扶下,她慢慢的走开。
临走前,又看了花园一眼。
那个身影,早已不在。
第29章 玉兰篇(2)
在灵儿的搀扶下, 倪溪回房间歇了会儿。
她有独立的一间耳房,躺在床上,倪溪开始寻思起来。
玉兰虽然只是个养娘,六岁被卖到府中后, 自小便在张都监夫人的身边长大, 深得张夫人的喜爱。加上张都监喜欢听曲儿,她又唱的一手好曲儿, 所以在府中过得还不错,比一般小丫鬟好上许多。
平日里要做活儿也不多,顶多侍奉个茶水就行了,还有就是, 张都监宴席宾客的时候, 会把她叫去唱曲儿。
张都监在这孟州官位不小,因此没几个人敢在上面对玉兰无礼, 就算是有心想要讨了玉兰回去, 也被张都监以舍不得她的曲儿留了下来。
只有玉兰知道, 那张都监哪里是舍不得她的曲儿, 分明是垂涎她的色相。
随着玉兰逐渐的长大,姿色也越来越出众,早在开始张都监就有把她收入房中的意思。多亏了玉兰自己机灵,又有张夫人悄悄护着,才逃过了。
后来玉兰对张都监防之又防, 经常与张夫人寸步不离, 久而久之张都监的心思才下去了些。
只是, 也不知道张都监是不是真的对她没心思了。
此时前有狼后有虎,三个月后就是武松的血溅鸳鸯楼。玉兰的心愿是活下去,然后保住张夫人与一众丫鬟的性命,她们是无辜的。
至于张都监张团练这两人,本就为非作歹为官不仁,两人臭味相投好不到哪里去,还有那蒋门神,也打死过不少人。
武松当初放了蒋门神,却没想到是放虎归山,这几人派人想要在飞云浦结果了武松的性命,反而因此丧命,因果循环,死有余辜,没有什么好可惜的。
如今的问题是,她该如何让血溅鸳鸯楼的惨剧不再发生呢?
现在武松已经进府,张都监的算计也已开始……
想着想着,倪溪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等一觉醒来,整个人精神奕奕。
再看看外面,天色已黑,然而府中却灯火通明,不时有丝竹之声传入耳中,热热闹闹的。
想必是那张都监又在摆筵席了,这些做官的人,平日里不好好想怎么为百姓分忧,倒是格外喜欢饮酒作乐荒诞度日。
门外突然“砰砰”的有人敲起门来。
是灵儿的声音:“姐姐,老爷派人命你去前厅!”
倪溪隔着门高声叫道:“马上就来!”
她赶紧跑到铜镜前,整理了下自己发髻妆容,确定可以后才打开了门。
门口站着灵儿还有一个张都监身边的小厮文安。
文安苦着脸道:“我的好姐姐,你怎的现在才出来,晚了老爷就该生气了。”
张都监最好面子,虽然看起来温文儒雅,然而对待他们这些下人,动辄打骂,若是身边有人惹怒了他,弄不好就是鞭子上身。
“不好意思,”
倪溪带着一丝歉意催促道:“我们快走吧!”
临走前,灵儿略带羡慕的叮嘱她:“姐姐看见什么回来后记得与我说说。”
她们这些丫鬟平日里都呆在后院,困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来来回回就那些人,任谁都腻了,所以每次倪溪去筵席回来后灵儿都好奇不已非要缠着她问半天。
整个后院都是沉闷无趣的,直到最近,才因为武松的到来沸腾起来。
旁人都说张都监这是把武松当做亲人来看待,武松歇在角门那边的耳房处,这张都监对武松毫不避讳,经常带着武松穿堂入院,也因此才有了昨日众丫鬟能在后院看到武松这一事。
倪溪伸出纤指点了点灵儿的额头,笑道:“知道啦!”
灵儿这才笑嘻嘻的走开了。
文安带着倪溪一路左拐右拐,穿过后堂,才到了前厅。
只见前厅灯火辉煌,许多伺候的丫鬟候在一边,桌上大酒大肉放满了酒肴,果品,盘馔等物。
筵席上共有三个人,右边那个容长脸,面白须长,看起来颇为斯文的男人是张都监。而在左边,是一个武将打扮,眉目间带着几分凶悍气息的男人,这人之前经常来这府中,正是张团练。
两人各居一侧,正中间坐了一个大腹便便高官模样的中年男人,那人生的十分肥胖油腻。
也不知这人是什么官,张都监与张团练看起来颇为殷勤。
倪溪从右侧上前,盈盈行了个礼,“老爷。”
张都监皱了皱眉,道:“怎么才来?”
倪溪连忙跪拜地上,柔声道:“奴今日身体有些不适,来晚了还望老爷恕罪。”
看着那跪伏在自己面前窈窕有致的身段,那盈盈一握的腰肢,还有圆润的臀,别说张都监,就是旁边的知府和张团练两人也不由得暗自吞了吞口水。
“算了算了,你起来吧。”
张都监做出和蔼的样子,“今日知府大人来府中小宴,你且唱个曲儿助助兴。”
倪溪早在来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唱曲的准备,虽然她不会,但是玉兰会啊。
按照原主的记忆,执起象板,倪溪走到桌前向三人道了个万福,就开了嗓子: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
唱的是前代诗人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玉兰天生一副好嗓子,声音婉转动听,唱起曲儿来余音袅袅,绕梁三日,三人听的如痴如醉。
唱完后,倪溪放下手中象板,对着三人又道了个万福,然后立在一边。
那知府的眼睛都快长在倪溪的身上了,看的倪溪一阵恶心。
张都监眼尖的看到了,又道:“玉兰,你去为张团练和知府大人劝一巡酒罢!”
倪溪犹豫了下,磨磨蹭蹭的拿了一壶酒,去为那两人斟。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三人都是色中饿鬼,张都监和张团练还知道收敛一点,等到了那知府身边的时候。
突然,一只油腻腻长满肥肉的大手就要朝倪溪素白的手腕抓来。
倪溪一惊,以往的人张都监不会在乎,可今日这知府瞧着官比张都监大,就怕张都监会为了讨好那知府把她送了出去。
尽管内心惊疑不定,倪溪面上却挂着嫣然的笑容,一个转身巧妙的躲开了那只咸猪手。
借着斟酒的机会,她灵机一动假装不经意的样子就把那酒水洒在了知府的衣裳上。
位置刚好在他的大腿处,恰巧那知府今日穿的又是个浅色的料子,酒液将一部分衣料浸透,看起来尤为的不雅观。
看他这个样子还怎么好意思再来吃自己豆腐!
倪溪心里快意不已,趁着那知府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柔柔弱弱的说道:“奴该死,求大人饶命……”
她的眸子惊慌失措,黛眉颦蹙,眼波如秋水般楚楚动人,让人舍不得去责怪起她来。
那知府原本是勃然大怒,可见了倪溪这幅样子,自诩是个怜花惜玉之人,晦气的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本官不想再见到你……”
美人何其多,面前这个小娘子是美,可刚才那兴致,被这酒水一浇,去了大半,扫兴不已。
旁边的张都监连忙叫下人带那知府去更衣,又转身对倪溪喝道:“你还愣在这里做甚么,还不下去。”
倪溪一喜,连忙摆出恭敬的模样,小心翼翼道了个诺就从侧边下去了。
出了前厅,倪溪总算松了一口气。
就怕刚才那知府强问张都监要了自己,大户人家的丫鬟婢女,是没有人身自由的,主人要是想发卖送人,没人敢说个不字。
虽然这次躲了过去,可下次就说不定了。看来,这地方真的不能久留。
只是,她又能去哪儿呢?
玉兰的奴契在张夫人那里说到底她只是个下人,张夫人虽然喜爱她,可也不代表张夫人会让她恢复自由人。
没有奴契,她就算出去了也是个逃奴,根本没法生活。
而且还有她的任务……
倪溪不由得心烦意乱,独自提着灯笼走着走着,没注意到突然撞到一个人。
黑灯瞎火的,灯笼又朦朦胧胧,只感觉到那是个男人,他的胸膛硬的跟块石头似得,撞得倪溪鼻子生疼。
倪溪捂住发酸的鼻梁,正要问时,那人开口了。
他的声音浑厚低沉,带着几分犹豫。
“小娘子,你没事吧?”
这声音听起来十分陌生,充满了雄性的力量,倪溪可以确定这不是府中任何小厮的声音。
“奴没事,”
倪溪挑着灯笼去看那人,想知道是谁。
只见昏黄的光晕下,是一张阳刚坚毅的面庞,眼如寒星,英武不凡。
那人看了倪溪一眼。
正所谓灯下看美人,美人如玉,身影绰绰,扑朔迷离,美的让人心神晃动。
那人愣了下,又很快低头回避了过去。
就在那人愣神的时候,倪溪却突然笑了起来,笑容如花,美丽动人。
她有办法了!
第30章 玉兰篇(3)
玉兰之所以丧命有两个原因。
一是她帮助张都监间接的陷害了武松。二是武松从牢中出来到鸳鸯楼杀了张都监三人以及张夫人一众丫鬟时, 恰巧被玉兰看见了,撞上枪口的玉兰自然被杀。
别看张都监府中人口众多,可面对武松这种难得一见的神人,毫无对抗之力, 自己如果想要逃脱被杀的命运, 只能讨好武松。
但武松又不是傻子,所以这讨好还得做的好看一点, 最好是让武松能够相信她。
这样想必就算张都监事发,他也会饶她一命,然后自己再替张夫人等人求情,顺便偷偷把奴契拿到手出府, 就万事大吉了。
在脑海里飞快的想好计划后, 倪溪正视着面前这个男人,相比中午匆匆一瞥, 此刻两人离得很近, 这人什么样子她全部看的清清楚楚。
也正是这样, 她才更惊心。
他的身躯是那么的魁梧高大, 倪溪站在他面前娇小的不堪一击,还有那挽起袖子露出两条臂膀上的肌肉是多么盘虬有力,似乎只要随便一个动作,就能把她撕成两半。
好一个打虎英雄武松,光是看着, 就让人心生喟叹。
此刻, 他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没有去直视倪溪,而是把脸侧向一边避开了自己。
这也恰好让倪溪看到了他脸上被刺的金印,几缕碎发散落下来挡住了一些,却也能看见个大概。
这是他杀了潘金莲西门庆两人后被刺的金印。
也就是说,此时的武松,是杀过人了的,而且也应该是他最憎恨潘金莲那一类女人的时候。
武松混江湖刀口舔血多年,别看他现在好像有些不好意思,可经历了潘金莲那件事后,面对女人,尤其是好看的女人,他肯定会心生防备。
然而现在时间紧迫,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不管武松是否防备,她都得想办法在这一个月时间内取得武松的信任。
倪溪柔柔的对着武松道了个万福,“见过武义士。”
武松似乎有些惊讶,也暂时忘记了回避,道:“你认识我?”
虽然平日可以随便出入张都监的后院,但后院女子太多,因此他一直谨守本分不与这后院的的人过多接触。
而面前这个小娘子,他明明没有见过,为何对方却一副认识他的模样。
见武松真的在疑惑,倪溪笑吟吟解释道:“武义士本就是老爷的亲随体己人,又是这般的英雄好汉,府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这武松,恐怕还不知道他已经搅乱了后院一群小丫鬟的春心哩!
倪溪这一番话说的武松有些羞赫,他的眼睛亮亮的,带着感激说道:“不过是恩相老爷的提拔罢了,”
“对了,我见你似乎从前厅过来,可知恩相在宴请何人?”
他在这都监府虽然日子过得还不错,却难免有点思念起自己的结义兄弟施恩来,自从搬到都监府后,两人就断了联系到现在也没有见过面,心里还是黯然的。
正巧这两日无事,便想着去找张都监告个假来。
只是还没到前厅,就听到那丝竹之声,估摸着张都监在摆宴席,恰好看到倪溪,便随便问了句。
倪溪轻声细语的答道:“是为张团练和知府大人准备的小宴。”
说罢,她偷偷拿眼去看武松的反应。
就在刚才,武松提起张都监的时候态度恭敬,这明显是真的在感激。如果此时她告诉了武松张都监做的这一切都只是伪装,真正的目的是要杀了他,武松会相信吗?
很明显,不会,还很有可能认为倪溪是想挑拨他与张都监之间的情谊,从而一刀结果了她。
不如先试探下再说。
果然,听到了“张团练”这三个字,武松的眼神闪了下。
施恩给他说过,那蒋门神就是张团练的人,而打跑蒋门神的人正是他自己,没想到此时却陡然在这里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