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以后——溪畔茶
时间:2018-05-27 10:30:41

  于星诚出行可以用个随行文书之类的名义把徐尚宣带着,不可能把女儿也带上,所以徐家长媳于氏一直在京里,于氏母亲身子虚弱,于星诚对女婿够意思,徐大太太投桃报李,也很大方,儿子不在了也没把儿媳妇叫回来,只让她在娘家服侍母亲,定期回来请一请安就行。
  听了望月的话,徐大太太本要同意,一想,又摇头:“你问不到什么,亲家老爷在外做事,难道还会特意写信回来告诉她一声不成?罢了,再等几日罢,你哥哥先前写了信来,亲家老爷的巡查了了,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望月听了在理,没办法,只好勉强再忍一忍,但她不想回去隆昌侯府,徐大太太劝着她:“你婆婆已经不高兴,你还总往娘家走,看在你婆婆眼里,岂不是在跟她赌气?更该不舒服了。”
  她心疼女儿,又保证:“你放心,你哥哥一到家,我立刻就问他,然后告诉给你。”
  望月被连哄带劝地,无计可施,只有满肚子委屈地回去了。
  好在徐尚宣的信不是空话,过去没几日,八月初,他真的回来了。
  他这趟是远行归来,依礼该先拜父母,所以他没跟着岳父去于家,在城门口就分了手,直接先回自己家来了。
  徐大太太大半年没见到儿子,这一下如天上掉了只凤凰,欢喜得都不知道怎么好了,一边赶着叫人备水备饭,一边一叠声问了许多问题,恨不得徐尚宣把在外的每一天都描述一遍才好,同时又心疼着儿子黑了瘦了。
  徐尚宣黑是真的,他整个盛夏是在外面过的,风吹日晒,一张脸黑得发亮,瘦就没有了,他的身材还是如在家时一般壮硕,总的来说,他从外貌上不再像书香人家的子弟,就是个很糙的大汉。
  倒也难怪徐大太太心疼他。
  徐尚宣自己对此无所谓,一气连灌三杯茶水后,一抹嘴,劈头就问徐大太太:“娘,大妹妹和三妹妹的婚事是怎么回事?”
  这一说,徐大太太想起来女儿的事了,忙先反问他:“亲家老爷怎么参起自家人来了?这可是坑苦了你妹妹!”
  “谁知道跟他是自家人啊!”徐尚宣很干脆地一摊手。
  徐大太太道:“怎么不知道——”
  她直着眼,忽然反应过来了。
  望月嫁到隆昌侯府是在徐尚宣外出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他跟着于星诚满江南跑,居处不定,没办法给他寄信,而一般的婚嫁事不会无端传播到那么远,徐尚宣也没法从别人嘴里听说,以此时信息的获取程度来说,他不知道妹妹的婚事有变动是很合理的事。
  他这个徐家长子都不知道,于星诚更不会知道。
  所以,这件事竟好似是阴错阳差下发生的,徐大太太心里原来还责怪着于星诚,这下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徐尚宣的问题没得到答案,追着她问:“娘,你还没告诉我呢,我们是回程路上才听说的,岳父极不高兴,幸亏已经回程了,要是还在巡查着,他恐怕能把我先撵回来。”
  徐大太太恍惚着道:“不高兴什么?”
  徐尚宣大着嗓门:“娘,你当别人傻啊!大妹妹和三妹妹这一出,我听着都不对劲,何况是我岳父!你干这种事,他老人家作为姻亲,脸上也无光啊。”
  徐大太太干咳了一声,跟自己儿子也说不出望月生病那个托辞,只道:“我是心疼你妹妹,舍不得她嫁给那个哑巴去,把下半辈子都送在里面了。”
  “那给别人当后娘就是好前程?”徐尚宣甚是不赞同地道,“大妹妹的婚约是祖父在时定下的,这么背弃掉了,祖父在天之灵都不安稳。真是,不知道娘和大妹妹怎么想的。”
  “也不算背弃,你三妹妹不是依样嫁过去了。”
  徐尚宣忍不住翻个白眼:“所以,连三妹妹也坑进去了,大家都没好日子过。”
  徐大太太跟儿子再生不起气来,明见他无礼,也训不得他,只道:“哪是你说的那样,要不是亲家老爷来这一下,本来你妹妹过得很好。”
  这个妹妹特指望月,至于莹月,那不在徐大太太的考虑范围之内。
  徐大太太想了想,又道:“既然是不知道,那你明日——”她见到儿子面上的疲色,改了下口,“歇两日,去隆昌侯府替你妹妹解释一下,不知者不罪,想来岑夫人也迁怒不得你妹妹了。”
  徐尚宣一口回绝了:“我不去。”
  徐大太太一呆:“啊?”
  “娘,你这么一搞,我岳父左一个勋贵姻亲,右一个勋贵姻亲,他本来多正经的文臣出身,都要变得不对味了,能乐意吗?你还叫我一回来就去隆昌侯府上,跟他家打得火热,我这一去,只怕岳父该不叫我去于家门了。”
  徐大太太怔住了。这里面的弯弯绕她懂,徐老尚书当年结亲平江伯府就被同僚嘲笑过,不过徐老尚书当时已是正二品部堂,撑得住些许异议,于星诚不同,他才四品,想要上升,当然要更为爱惜羽毛。
  徐大太太为难了:“——那你妹妹怎么办?”
  徐尚宣道:“把我岳父之前不知道的事告诉她,让她自己去说得了,不过,这一回是这样,下回怎么样,那可不知道。”
  徐大太太忙道:“什么意思?”
  “就是隆昌侯如果有事,我岳父多半还照参的意思。”徐尚宣说渴了,又灌水喝。
  徐大太太听了发急,又见徐尚宣好像事不关己似的,终于忍不住轻轻责怪了他一下:“你也不心疼心疼你妹妹,那可是你亲妹妹。”
  “大妹妹这么本事,用得着我心疼嘛。”徐尚宣直截了当地道,“要说心疼,我还心疼方寒霄呢,他够倒霉的。”
  他是望月的哥哥不错,但也是个男人,在这样问题上会不由代入到男人的立场上,从这个角度来说,他难免会对方寒霄产生同情。
  徐大太太拿他没有办法,只好道:“你真是,你这胳膊肘怎么老往外拐。”
  “娘,你可别说我了,我要在家,绝不能叫你们把这糊涂事办出来。”
  徐尚宣说着,他也头疼,问徐大太太:“娘,你给我找了这么两个妹夫,我以后怎么打交道啊?对了,他们京里遇见,没打起来过吧?”
  “没有,没有,你说什么呢。”徐大太太回答完,又不死心地道,“你真不能替你妹妹去解释一下?”
  “能。”徐尚宣笑了,旋即道,“不过,要是我岳父烦我了,从此不许我跟着他,那可不是我的错,我去把你媳妇接回来,以后就在家里吧。这么着也不错,我正好歇一歇。”
  徐大太太可没法这么觉得,儿子这一歇,之前的功夫岂不又要付诸流水了?
  忙道:“算了,你不去就不去。”
  徐尚宣一回来就说了这许多话,是真累了,打了个哈欠,随口回了一句:“娘,你少担心了,凭什么就该着我们去上赶着,大妹夫不是没长腿,他自己不会去于家问啊,还得我上门去给他解释,切。”
  徐大太太一听:“也是。”
  今天天色太晚了,隔日一早,就忙打发人给女儿把这个信送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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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隔一日。
  隆昌侯府。
  岑夫人低声嘱咐着儿子:“别的都不要紧,你这一去,务必探清楚了,于星诚手里到底有没有实证,这件事是不是真的只是巧合。”
  岑永春略有些不以为然:“母亲,他若有,还不早在弹章里写明白了。”
  岑夫人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岑永春有口无心地应着:“好了,我知道了。”
  他出门上车,往于家而去。
  于星诚昨日已经面过君,得了几天假期,照理,他今日该在家的。
  他确实在,正坐在书房阔大的书案后面,听到小厮在帘外报岑永春上门拜访的消息,随口道:“我这里有客,叫他等一会儿。”
  小厮应声去了。
  岑永春有些纳闷,他觉得他出门不算晚,不知谁还抢在了他头里,问小厮,小厮并不说,他没法,只好被引去花厅里暂时呆着喝茶。
  于星诚不是托词,他的书房里确实有客。
  外面重新安静下来,于星诚向着立在他书案侧边的高大青年微微一笑,声音压得低低地道:“镇海,到我面前也要修闭口禅吗?”
  方寒霄回以一笑,眉朗目清,并没有停下取用纸笔的动作。
  于星诚的笑意便又转为赞许了,他去年才做了四十岁的生辰,正是年富力强之时,虽则大半年的奔波在他身上也留下了辛劳的痕迹,但他看上去仍然有很好的风度,他的声音也低缓而沉厚。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你这样谨慎,很好。”
 
 
第61章 
  于星诚于宪台,出身湖广诗礼大族,经科考登庙堂,先入翰林后转科道,如徐尚宣所说,一路走的都是最正统的文官路子。
  不但正,他还纯。
  明面上,他不倾向于任何一藩,于立储问题上没有任何私人立场,暗地里,也是。
  属于有时候会让皇帝头疼,但大多数情况下会愿意用也放心用的那种忠纯笃实之臣。
  不过,这不表示他就是个没有立场的人。
  纯臣眼里,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过继,也应当遵循这个法理。
  这是太祖立国时定下的规矩,也是儒家门生奉行的圣言。
  于星诚没有把这个立场表露出来过,他是个谨慎的人,并不喜欢在局势未明前,早早冲到皇帝面前去呐喊上谏。
  知道他心中有此倾向的人,世上可能超不出一掌之数,方寒霄是其中之一。
  这不是因为方于两家连着拐弯亲——更正牌的姻亲徐大老爷与徐大太太于星诚都从未对他们暴露过。方寒霄会知道,是他个人的原因,他出走的那几年里,在外地与于星诚有过巧遇。
  于星诚作为右佥都御史,比左佥都御史的地位要低一点,他顶着个“右”字,意味着要常常出外差,巡抚各地。他去过的地方,不只有江南。
  在那次巧遇并短暂的相处里,两人发现并确定了彼此相同的立场,从此心照不宣。
  是否联络有亲不要紧,这一个共同的政治立场才把他们变成坚实的同盟,并为这同盟做出努力。
  不过,从方寒霄的角度,他还是要尽力把中间的亲眷关系维持住,不是要靠这个保住彼此的信任,姻亲有是锦上添花,没有也不会就此分道扬镳,是因为他假使跟徐家翻脸,那他再像现在这样跑来于家拜访于星诚就会变得有些奇怪了。
  年初时他将错就错认下莹月,有一小部分的原因就在这里。
  于星诚对此显然心中有数,他的第三句话就是:“委屈你了。”
  方寒霄提笔写:不曾。
  于星诚以为他是不肯诉苦,语气中带上了几分安抚之意:“我观徐大太太教子,本有章法,不想我外出这段时日,她能干出这种糊涂事来,我这位亲家老爷真是——唉。”
  他末尾语意一转,怪上了徐大老爷,因为徐大老爷虽然常年存在感稀薄,但他作为徐家家主,这口锅不会因为他不管事就能躲掉,但凡他靠谱点拦一拦,徐大太太不能把这个糊涂犯成功。
  方寒霄笑了笑,对这两口子,他是无话可说,也懒得评价了。
  他看上去甚是平静,倒惹得于星诚又是一声叹息:“你这命运,实在多舛了,难得你不曾因此灰心丧志。”
  可不是嘛,少年时连丧父母,没两年又遇匪徒追杀,残身出走,终于回来,却连妻子都叫岳家换了,这里面每一条拎出来都够人哭一壶的,何况集齐了发生在一个人身上。
  于星诚所说“多舛”两个字,看似简单,实则精准沉重。
  曾经方寒霄自己也是这么觉得,所以他气苦愤怒地跑了,直到孤身返京,他都还揣着满怀的阴郁,靠时不时地给二房添堵才撑住了表面上的从容情绪。
  可是现在,他对于自己人生的遭遇是真的没有那么不满了。
  因为命运最后塞给他的不是又一个磨难,而是一颗糖。
  所以他回应了于星诚一句话:无事,否极泰来。
  一个人真正轻松的状态是不太容易伪装出来的,于星诚跟方寒霄巧遇那会还是方寒霄状态不大好的时候,两相对比,更能察觉出他前后的差别。
  于星诚对此很欣慰,一个情绪稳定,不会为仇恨蒙蔽干扰的同伴自然更让人放心。
  他就笑着附和了句:“是。”然后便将话转入了正题,“镇海,我依你意,参过隆昌侯之后,你观如今京中风向如何了?”
  岑永春若在此处,听到此话,只怕得惊一个跟头——方寒霄出现在于星诚家里不算多离奇的事,有亲眷关系寻得到脉络,但能指使得动于星诚写弹章参他爹,就实属骇人听闻了。
  方寒霄凝神片刻,写:暂无特别动静。但有一事不同寻常。
  于星诚专注地看了一眼,发出疑问:“哦?”
  ——选秀出的秀女名单报上去,一直未有下文,不知圣心究竟如何。
  方伯爷以协助承恩公的名义掺和进了选秀,对方寒霄也是有好处的,这些大面上的讯息,他能比较方便地获取一些。
  三个未来郡王妃的数目不算多也不算少,照着程序走,此时是该早走完了,但最终人选卡在了皇帝那里,迟迟出不来结果,对报上去的秀女,皇帝不说满意,也不说不满意。
  这令方伯爷纳闷又很为忐忑,在家里流露过几句。
  方寒霄本来注意力不在选秀那边,因此注目了过去。
  于星诚才回来,没空了解其中究竟,但他相信方寒霄的判断,沉吟着道:“皇上是打算在这里面做做文章?”
  方寒霄写:应当是。
  怎么做,就不太好猜了。
  礼部不肯独自承担选秀事宜,必要把承恩公拖下水,可见其现任主官的谨慎,这么一个谨慎的人,最终报上去的人选不会出格,必然是样样卡着标准来的,这样的人选皇帝不满意——迟迟不决就等于是不满意,那什么样的才能过皇帝那一关,就很难猜了。
  毕竟之前关于选秀的各项标准,也是经过皇帝朱批同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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