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以后——溪畔茶
时间:2018-05-27 10:30:41

  他大半个身子还隐在墙壁后,警惕的目光左右一扫,就跟莹月对上。
  他:……
 
 
第97章 
  这一个瞬间很安静。
  然后,莹月低头,转身往里面走了。
  方寒霄从头顶心到脚底板一阵雷劈似的颤栗酥麻——他不需要问什么,忽然就意识到,她是知道的。
  知道多少,暂不确定。
  她在这样的场景下撞见他,没有问一个字,连个惊讶的眼神都没有,已经是将自己了然的态度表露无遗。
  这太出乎他的意料了,哪怕立时当场撞见的是岑永春,他都不会有这样强烈的——心虚。
  他看着莹月单薄的背影慢慢走远,这几天心头隐隐浮现的不对劲终于有了答案,这么要命的关口,他无法细想,犹豫片刻后,只能按捺下混乱的思绪,掉头向另一边而去。
  祠堂失火的意外打乱了隆昌侯府宴客的节奏,好在发现得及时,没有闹出什么大乱子,面上维持着一应如常,望月养胎,岑永春招待怀庆郡王,岑夫人支应整场宴席,各自有事,暂时都抽不出空去查个究竟。
  而等到宴罢,客人们陆续散去,岑夫人终于腾出手来去追究责罚下人,细查失火因由,这个时候,该抹平的痕迹也都被抹平了。
  坐在回去的马车上,石楠惴惴着,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奶奶,大爷先前是干什么去了?”
  她起先没有看见方寒霄进去,但后来看见了他出来——说实话,他看上去不像在做什么好事。
  现在也没有跟她们一起回去,只给车夫留了吩咐,说有事,让她们先走。
  莹月摇摇头:“我不知道。”
  其实她都知道了。
  她亲眼看见了他娶她的最终目的,没有比这更明白的。
  可能早已有了准备,她非但不太意外,居然也不很心痛,甚至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尘埃落定感。
  她这样普通,出身既不好,相貌也平平,本没有什么值得他喜欢,叫他对她那样好的优点。
  现在这样,才对了。
  他的目的,应该算是达成了,她对他的作用,也应该是没了。
  起初的时候,莹月未尝没有过被欺骗的愤怒,但这愤怒无法持久,她很快不得不记起了她的来路,她从根上就不正,方寒霄要对她做什么,她没有底气像个真正的受害人一样同他抗衡。
  遮蔽眼前的浮云褪去,莹月发现她也是可以很现实的,她至今没有同方寒霄闹开,是因为潜意识里她知道闹开对她没有好处。
  她不是薛珍儿,没有强横的娘家能为她出头,她只可以依靠自己,未来的每一步,她都要走得很小心。
  首先,她不能惹怒方寒霄。他们最好是平心静气地谈一谈,她愿意理解他的作为,但他无论是报复还是利用,总该有个尽头,如果觉得开始就是个错误,那么现在,他的目的已经达成,应该到了纠正这个错误的时候。
  然后,她可以放下方家的一切,守口如瓶,只求平平安安地离开。
  被休还是和离,她不是很在乎,她不会再嫁人了,甚至也不会再留在京城,这一点名声上的便宜,有或没有,对她没有多大差别。
  至于去了外地怎么生活,她也想好了,南边文风鼎盛,许多人家会为女儿也延请先生,像方慧就有,她太高深的教不了,给小女孩儿开蒙,应该是可以的。
  再者,以方家一贯在财物上的态度来看,方寒霄应该不会苛刻到连她的嫁妆都不肯给她带走,有那些东西在,静静地一般过日子也尽够了。
  这么七想八想回到了府里,莹月没有休息,拿出她重新制过的嫁妆单子查看归置起来。
  太重太大的东西不去管它,她只捡轻便值钱的先看,有好收拾的,就便归拢到一处放着。
  石楠起初不解其意,渐渐为不详的预感所笼罩,快吓哭了:“——奶奶,我们现在干什么呀?”
  屋里除了玉簪石楠,莹月没让别人进来,她犹豫了一下,觉得也该让两个丫头有个心理准备,就低声道:“我们可能要走了。”
  玉簪茫然:“走去哪里?”
  “我还没有想好,先收拾着吧。”
  石楠颤声道:“可是这里是奶奶的家,好好的,我们为什么要走?又能去哪里?”
  玉簪心下也急了,胡乱猜测了一下,道:“难道大爷真在外面有人了?奶奶和他赌气?”
  守岁那晚薛珍儿探问的那句话,她听见了一点,后来方寒霄又总在外面,较少回来,莹月也不怎么和他说话,这样看,难道是叫薛珍儿说准了?
  “那奶奶是要回娘家吗?”玉簪追问,又有点为难,“徐家——太太恐怕不会管我们的。”
  听说是回娘家,石楠反而松了口气:“那没事,太太不管,二姑娘还在呢,太太现在不敢要二姑娘的强,我们投奔二姑娘住几天好了。不过奶奶,你确定真有这事吗?我觉得就算有,我们也犯不着走吧,奶奶是正房,哪有被外面的女人气走的理,哼!”
  石楠说着,情绪从慌张转成了生气。
  正房,嫁过来大半年没有圆房的正房。
  天底下,又哪里有她这样正房的理。
  莹月叹了口气,里面的纠葛,她不好跟丫头透露,她们知道了也要跟着陷入危险之中,就这样让她们误会,倒比说明白的好。
  她就道:“先收拾着吧,免得事到临头了,措手不及。”
  石楠有点听不大懂——什么措手不及?奶奶自己赌气要走,又不是被谁撵出去的。
  她就问,又绕着弯子想打听一下方寒霄“外面女人”的事,莹月有一声没一声地答应着她,后来玉簪看出来莹月情绪实在不对,拉了她一把,不叫她问了。
  三个人闷闷地收拾到掌灯时分,胡乱用了两口饭,方寒霄还没有回来。
  莹月把玉簪石楠再次叫到内室,开妆匣,从里面拿出几张纸来给她们:“这是你们的身契——石楠,你娘和弟弟的也在这里。”
  石楠才恢复一点的心情彻底崩了,手一抖,没接住,三张泛黄的纸飘到了地上,她也不捡,呜呜地就道:“奶奶,你什么意思?不要我们了?嫌我们伺候得不好?!”
  “不是。”莹月很温柔地给她擦眼泪,“你别哭,以后我一个人,不能要你们伺候了,你们拿了身契,去衙门上正经的户籍,好好过平民百姓的日子,比跟着我要强。”
  “我不——呜呜!”石楠一下哭得倒不过气来,“奶奶,到底怎么了啊!我——呜呜嗝!”
  玉簪也哭了:“奶奶,你好狠的心,我们打小一处长大的,你说撵我们走,就撵我们走,我能去哪里?什么好日子,强在哪里,我一天也没经过见过,出去叫人卖了都不知道,奶奶你就忍心这样?”
  莹月有点无措,从来都是她哭,两个丫头哄她,现在倒过来,她一下要哄两个,忙不过来:“这里我不能留了,徐家回不去,以后我一个人,你们跟着我会很艰难,我才这么说的。你们放心,不会叫你们空身走的,先把好理的理出来,再看着分——”
  “我哪也不去!”石楠发狠,旋即气又噎了,“我爹早死了,我就剩了娘,弟弟还小,孤儿寡母的,到哪里能有好日子过?有东西也守不住。奶奶真要走,去哪我都跟着,人多起码还少受些欺负。玉簪姐,你呢?”
  “我独一个,更不走了。”玉簪抹着眼泪,“我拿了身契又有什么用?出了门遇上强盗拐子,只怕转手就叫再卖一回。”
  说到底,真是很有本事能耐的下人,一开始就不会被徐大太太放到莹月身边来。
  莹月纠结了片刻,被两双红眼睛盯着,认输:“好吧——那就一起走。”
  “这还差不多!”石楠胜利地挂着泪珠笑了。
  帘子,在这时候被一只手撩了开来。
  玉簪对着门,一眼看见,站起来:“大爷回来了。”
  她说完,下意识看一眼莹月,说实话,被带得白白哭了一场,她至今其实还不确定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
  方寒霄外面有人的话,莹月没否认,可也没完全承认,那是个什么样的人,更是一概不知。
  方寒霄淡淡点了头。他手没放下,仍旧撩着帘子。
  于是两个丫头会意了,低着头挨次出去,石楠走前也看了一眼莹月,充满希望地——说不定是误会呢,不要走是最好了,说一声走容易,真走了,到外面无依无靠,哪是那么好过的。
  人都出去了。
  帘子放下,方寒霄迈步,缓缓走过来。
  莹月没有看他,俯身把掉到地上的身契捡起来,整好放回妆匣里。
  她不是真想收拾东西,只是借这个动作镇定一下心绪,同时她借着眼角余光瞄见方寒霄走到了书案前。
  她把契纸放好的时候,方寒霄的步子跟着过来了。
  他修长的手指,将一张纸放在了她面前。
  ——我可以解释。
  莹月看了一眼纸上的字,再抬头看他。
  方寒霄深沉的眼神同她对视着,似在等候她的回应。
  莹月目光下移,在他的嘴唇上一掠而过。
  她想了好久的要心平气和,但此刻心中一股气不受控制地就撞了上来,乃至混着少见的想冷笑的不善情绪。
  装。
  你再装。
 
 
第98章 
  这一个不善的念头闪过,莹月旋即努力控制着自己平了平气。
  方寒霄还愿意来敷衍一下她,总是比不敷衍的好,她不应该生气。
  “不用解释。”话说出口的时候,她自己回味了一下,感觉大体还算平和,于是心中更进一步冷静下来。
  她已经不敢期望自己会得到实话,既然如此,又何必听他编一篇故事呢,为难他,也为难她自己。
  方寒霄站着,沉默了一会。
  内心深处,此刻的感受,说实话——他有点腿软。
  这感觉很不可思议,他从未想过他会有怕她的一天,就是现在,她也没干什么,可是这份沉滞的气氛,比她对着他眼泪涟涟地大哭要可怕多了。
  她静静坐着,低着头,一缕发丝垂在颊边,侧脸在昏黄灯光下冷清而淡漠,与他朝夕相对的小姑娘,什么时候有了这样一副面貌,他居然不知道。
  她的长大来得太突然也太无声无息了些,令他措手不及。
  并且,他无法否认,这成长很可能是因他而来,这也令他回来路上想好的那些为自己辩解的话说不出口。
  是,他是有苦衷,不得已如此。可是难道她就活该受他的欺骗吗。
  想到她自己闷着,不知道已经忍耐着吞下了多少委屈,他心尖又有点微微的疼。
  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居然就真的不解释了。
  连假装一下都不假装。
  莹月咬住了唇——她没有那样坚强,她怕自己的哽咽声溜出来。
  两个丫头对着她哭的时候,她都忍住了,只是安慰她们,但现在,他只是往她面前一站,她眼圈已经禁不住要发红。
  什么没有期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怎么可能没有。
  可是现在是真的没有了。
  莹月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逼到眼睫的两颗泪忍回去的,她又压抑了片刻,才道:“我,今天帮你了。”
  方寒霄:……啊?
  但他又狠狠松了口气,肯说话就好,说什么都好。
  他连忙点头。
  莹月不看他,怕看见他漫不经心的表情要哭,垂着头自管继续道:“你进去人家以后,岑世子跟另一个我不认识的人也要进去,我说祠堂失火,把他哄走了。”
  方寒霄讶异,又有点心不在焉——她不生气了吧?他现在开始解释,她能不能听进去?
  “不管你要做什么,我没坏你的事,我还帮你了。”莹月道,“我不会出卖你,你可以放心。”
  方寒霄连连点头——他当然放心,他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莹月这时终于抬了下头,她得确认他认不认同,才好说下面的话。
  见他点头,她才道:“我不论到哪里都不会胡说的。所以,你放我走吧。”
  方寒霄才酝酿出来的一点笑意冻住。
  莹月没发现,心很冷地说自己的:“我对你也没有用了,现在走,你也没有什么损失,玉簪石楠是我的丫头,她们从小就跟着我,我想一起带走,别的就随便你吧。”
  给,她就拿着,不给,就算。
  方寒霄眼前发晕——连家都给他分好了!
  他转头去拿了笔,感觉刻不容缓地有话要说,可是回来才写了一个字就觉心浮气躁,没有耐心再写下去,索性将笔一丢,不顾莹月脸色,拦腰将她抱起,两大步走到床铺那边去,将她一放,自己也踢了鞋上去,然后一把扯下帐子。
  莹月起先反应不及,脑袋挨到柔软的被褥后,扑腾着要反抗:“——你干什么?”
  “你这么狠的心。”
  陌生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
  莹月的挣扎为之一顿。
  这是她第一次明确听见方寒霄的声音,上一回,他只是气音,其实听不出是什么音色。
  他的声音低沉,不知是受过伤,还是久不说话,吐字略为缓慢,也有一点哑,但并不难听,反而因此有一种特别的魅力,响在她的耳边,好似直接磨砺到她的心上。
  莹月因此怔住。
  到这个时候,方寒霄早已明白自己是因为什么露了馅,他想着不要色令智昏,然而到底是昏了。
  但他没什么懊悔,乃至觉得放下了一点重负一一让她知道就让她知道,他伪装至今,心中未尝有多么轻松。
  不过露了馅,那就得解决一下露馅的问题。
  “放你走?你走去哪里?” 方寒霄问她。
  因为他要在她耳边说话,这个姿势,无可避免地几乎整个人都压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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