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以后——溪畔茶
时间:2018-05-27 10:30:41

  莹月回过神来推他——推不动,他好像怕她现在就跑了一样,还又往下压了点,她只能将就着,困难地道:“那和你没有关系。”
  她难道还要和他交待。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她又觉得他语意里蕴着轻慢强横——这二者矛盾地糅合到了一起,成功激起了她心头的火花,她不肯再吭声,只是伸手又推他。
  方寒霄压制着她,他声音里的轻慢其实只是因为他吐字慢,至于强横就真的有——他想起来,难怪他才进来的时候,两个丫头眼睛红得兔子一样,他要是再耽搁一会,她是不是就直接带着丫头跑了。
  她这么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叫他怎么敢放松。
  “怎么会和我没关系?”方寒霄低低地道,“不要乱想那些,这是你的家,你只应该在这里。”
  家?
  莹月听到这个字,眼圈热了一下,不,从前她这样觉得,可以后她没有家了。
  “你不要哄我了,”她很冷淡地道,“我现在走,也算如你的愿了,免得你将来费心。”
  方寒霄道:“我早不是那样的想法,你想听,我都可以解释——”
  “原来你真是那样想。”莹月眼神变得空洞,喃喃道。
  很难形容出她这一刻的感受,她已独自在阴暗的真相里呆了这么久,与自己的伤口静默疼痛地相对,而这一刻她知道了——所有她的臆想猜测,都是真的。
  本来就是真的啊。
  她那不知藏在哪个角落里的游丝般的一点希望到底是怎么还会存在的,让她再一次地跌进了深渊。
  这一次,总算是能把她摔踏实了。
  再也不必心存任何幻想。
  她忽然间一点点都不能容忍再看见他,他的声音那样陌生,他的人也是,她还在这里听他的哄骗,多么荒唐。
  她挣扎起来,用力地。
  方寒霄想解释的第一句话就把她点爆了,整个懵了,手忙脚乱地压制她,道:“那是从前,从前!”
  他简直后悔到想把那句话吞回去,他怎么会蠢成这样,她一说走,他都乱了。
  从前现在,又有什么区别。
  她由始至终,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之中。
  莹月沉默地挣扎,反抗,她拒绝方寒霄再凑近她的耳边,她一个字也不要再听他说,她甚至于很凶恶地想——如果他是真的不会说话,他们还像从前那样,那多么好。
  他会闹她,会有点烦她,可是更多的是待她好,不会这样欺骗她,她不用听他一开口,就刺破她的心。
  她呜呜地哭出来:“——你把他还给我。”
  她要那个变着法闹她的幼稚明朗的方寒霄,不要这个心机深沉得她从未认识过的方寒霄。
  眼泪开了闸,她所有的委屈伤心再也压抑不住,他开始还能控制住她,但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顿了一下,而莹月抓住机会,越战越勇,混乱里,甚至抓住他的手腕咬了一口。
  所有的自我劝说都被她丢去了一边,她这么疼,他凭什么还可以居高临下地指责她心狠。
  他根本,就没有心吧。
  她嘴里尝到了血腥味。
  ……
  莹月终于清醒了一点,齿关松开。
  方寒霄从她咬住他起,没有再动。
  直到感觉她松开,他才把手腕移开。
  他试探着重新俯身,莹月这一回没有怎么样,她的力气已经耗尽,再也挣扎不动了。
  “气消了没有?”方寒霄低声道,“我还有一只手。”
  没有再给她咬一下吧,他无奈又纵容地想,虽然他其实还没摸明白她怎么会炸成这样,但这脾气恐怕一大半是他惯出来的,他得认。
  莹月无力地摇了摇头:“不要了。
  你放我走吧。”
  方寒霄不假思索:“这不行。”
  然后他想了想,放软了一点语调:“除了这个,别的都可以。”
  但别的她都不想要。
  莹月只觉得消耗过度,脑中空茫茫一片,道:“我们从来不是真正的夫妻,你还留着我,做什么呢?”
  方寒霄:“怎么不是——?”
  他失了声,忽然反应过来。
  屋里只点了一盏灯,燃到此时无人去把灯花剪掉,光线已经昏黄闪烁,帐子放下来以后,里面更暗,莹月在昏暗中躺着,绝望地道:“你还要骗我,你怎么是这样坏的一个人。”
  方寒霄被她的语气刺伤——他不是铜墙铁壁,他当然是会痛的。
  他撑到现在,是觉得自己还有解释弥补的机会,她那样柔软,他哄好她,不要费多么大的功夫。
  但这一刻他感觉到了她由身到心的排斥,她将他彻底否定,而糟糕的是,他居然寻不出什么再为自己辩驳的话。
  她躺在那里,不再有什么动作,可是好像离他有千里之遥。
  他心中发疼,又不知道还能拿她怎样,许久以后,憋出一句话来:“我就是这么坏。你不接受,也得接受。”
  反正,她想走,是不可能的。
 
 
第99章 
  闹到后来,莹月睡着了。
  不管情况在她心中坏到了什么地步,她压抑了这么久的情绪总归是释放了出来,虽然是她极力避免的比较难看的方式,但,已经这样,那就这样吧。
  她疲惫不堪,也释去心事,就睡过去了。
  方寒霄起先没有发现,还绞尽脑汁在组织语言,这回他不敢张口就来了,而等他终于想好了怎么从头解释,回过神来的时候,就觉得她的呼吸渐渐变得规律。
  他:……
  他有点不可置信,伸手想晃一晃她确认,手悬在她肩膀上方,又停住了,他居然有点不敢。
  如果真睡了,他又给晃醒了怎么办。
  又跟他闹着要走了。
  还是让她睡吧,睡一觉醒来,也许就冷静一点了。
  ……
  “奶奶,你们和好了吧。”
  晨光透过窗棂,石楠充满希望的声音响起来。
  莹月坐在妆台前梳头发,听见沉默了一下:“没有。”
  石楠想叹气,又忍住了,怕把莹月的心绪带得更坏。
  昨晚她们出去后,没敢走远,就在堂屋里坐着,听到里间传来类似打架的动静时,吓得手心都凉了,总算那动静持续时间不长,在她们快忍不住冒犯冲进去时,止住了。
  然后就很安静,似乎没事了,所以她现在才问了一句。
  这个时候,玉簪和另一个去提早饭的丫头回来了。
  玉簪脸色有点古怪,进来就把那丫头支走了,然后到莹月身边悄悄道:“奶奶,我们院门前多了人。”
  莹月没听懂:“什么?”
  “就是多了守着的人。”玉簪解释,“是两个婆子,我问了,她们倒也回答了,可回答得很怪,说是大爷让她们在这里的,奶奶如果要出门,她们也跟着一道出门伺候——大爷怎么突然想起来这一出?我们也不缺人啊。”
  石楠莫名:“难道还怕奶奶跑了?”
  她是脱口而出,说出口的时候,乃至觉得荒谬好笑,但跟莹月目光对上,她呆了:“——奶奶,真的?”
  莹月冷着脸站了起来。
  她早上醒过来的时候方寒霄已经不在了,她记得自己咬了他,但后来怎么样,她的记忆就模糊了,只依稀记得他是不肯让她走的——
  但没想到,是这么个不让她走法。
  从前他那些好,全不过是假象,真实的他,深沉冷酷又不讲道理。
  莹月往外走。
  玉簪石楠忙跟上去。
  门前果然多了两个不起眼的婆子,这种天气,也不嫌冷,挥着扫帚,在门前有一搭没一搭地扫着。
  见到莹月出来,两人一齐丢下扫帚,上前陪笑行礼:“奶奶要出门?有什么东西,都可吩咐老婆子拿着。”
  这是真要跟着她的意思了。
  她们不过听令行事,莹月跟她们发不出火来,深吸了口气,一语不发,踩着微重的步子回去。
  说实话,对这个状况,玉簪石楠生不出气来,甚至还有点觉得——挺好的。
  但不敢说,她们是莹月这一边的,不能与主共荣辱吧,至少也不好意思叛逃到对面去。
  莹月不要出门,食不知味地用过早膳,发了一阵呆,不觉就坐到了书案面前去。
  她关于扬州案能做的准备都做好了,要不是出了这个事,她已经该动笔正式写起来了。
  这个当口,她心乱如麻,往书架里摸索,无意中把那叠纸张抽出来,愣了愣,慢慢翻着,一时居然看了进去。
  与那些写着玩的小文章不同,这许多跌宕起伏的剧情,被牵涉进去的所有人物如何安排,怎么才能繁而不乱,环环相扣,她本已想得差不多——就此搁弃,她前面所有的功夫就白费了。
  心情再怎样不好,日头照常升起,天并没有塌下来,她难道就要放弃自己的心血,只知沉迷颓废吗。
  那她才会把自己过得更不好吧。
  莹月铺纸磨墨。
  她还是想写,但换一种写法。原来她只是记事,现在这样她和方寒霄变成了这样——她决定把所有真实人物隐去,全部另编,事发时候托去前朝,只留下一个案件的框架。
  手里有事情全神贯注做着的时候,那些纷扰好像暂时褪去了一边,时间也过得很快。
  下午的时候,天阴了下来,天际灰蒙蒙的,有点肃杀的阴沉。
  石楠跑出去看过一圈,回来搓着手道:“好像快下雪了。”
  她说得不错,过不多一会儿,就有细细的雪花飘了下来。
  这算得开年以来的第一场雪,不大,但雪花很绵密,细细碎碎落到院子里,很快先把砌的小花圃砖面上覆了一层白。
  莹月停了笔,犹豫片刻:“——叫那两个婆子或是进来,或是回她们自己的地方避雪吧。告诉她们,我不出门。”
  石楠答应一声,缩缩脖子,忙又冲出去。
  她回来得很快,面上带着努力压抑过的笑容:“奶奶,大爷回来了。”
  她身后,方寒霄带着一身薄雪走了进来。
  玉簪倒茶,石楠替他把解下的大氅上的雪花掸一掸,又放到熏笼上去。
  莹月坐着,一动没动。
  只是她的心理没有那样强悍,她先前那么专注,此刻是一个字也想不下去了,提着笔,却落不下去,倒是一滴墨顺着笔尖滑下,污了纸张。
  主子们还没和好,一定有话要说——或是吵,玉簪石楠忙完,很快识趣地退了出去。
  “我是你的犯人吗?”
  莹月心里压不住气,她不跟婆子为难,但对上这个始作俑者,就没那么客气了,她咬都咬过他了,想不出来还能把他怎么得罪,索性一转头,直接质问。
  方寒霄脸色不变,只是摇头——他吩咐在院门口添人的时候已经预料到要把她惹得更生气,不过,他早上实在不得不出去,来不及等她醒来,她们徐家的人又实在能跑,当时要不是惜月跑了,还轮不到她嫁进来,因此他不得不预先做个准备。
  “那你把人撤走。”
  方寒霄很爽快地点头同意。他人都回来了,还要婆子做什么。
  莹月还没来得及高兴,就领会到他这层意思:“……”
  方寒霄眼看她脸色刷地又寒了,跟外面飘的小雪花一样,心里也是忽地上下了一下。
  他走过去,想拿她手里的笔,莹月不给,他好声好气地自己去笔筒里重新拿了一支,写:别生气了。我与你说实话,我一直瞒你,是因我至今尚有性命之忧。
  这一句实在耸动,莹月欲待不看,眼角瞄到,又忍不住看了。
  ——我没骗你,我遇过匪你知道的,那群匪徒,至今没有抓到,我在外面那几年,得知他们还犯了别的案子,手段更为凶残,一样逃之夭夭。
  莹月冷静下来,淡淡地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不够聪明,分不出来他哪一句真,哪一句假,那就都不要听好了,还简单一点。
  她是要走的人了,他这些事,本也该和她没有关系。
  方寒霄心头一冷,在心里把薛嘉言踹了一脚。
  ——因为他一早出去,就是找薛嘉言去了,他成长经历特殊,与姑娘打交道都少,在怎么哄媳妇上实在没有经验,从前好的时候怎么都好,这一下恼了,他有点不知该怎么下手,回想起自己的说话处置,处处都透着不合宜,难怪没把她劝回转,他后来又想了一篇话,可是一晚没怎么睡,再翻来覆去一想,似乎又不好了,直捱到天亮,他对着她朦胧里的睡颜发了一会呆,决定为求稳妥,还是找个有经验的人讨教一下去。
  薛嘉言难得有机会指教他,乐得把胸脯拍得砰砰响,信誓旦旦地教他:“方爷,你别上去就认错,没用,你媳妇张口就能反问你一句错哪儿了,你把自己从头顶到脚底反省过一遍,她还能不咸不淡地问你一句,还有呢?——你得听我的,你装可怜!”
  “我跟你说,你别拉不下面子,两口子关起门来的事,又没外人知道,你装得越可怜越好,女人心都软,一旦叫她心疼了你,多大错处都不算什么了,到时候你不用哄她,她得倒过来哄你,嘿嘿,里面好处多着呢——对了,方爷,你到底是犯什么错了?”
  ……
  他真是信了他的邪,好处呢,就得一波透心凉。
  “你扣着我,到底还想怎么样?”轮到莹月反问他了。
  方寒霄有点闷闷地——都成他扣着她了,他想怎么样,他娶回来的妻子,当然是想跟她过日子了。
  像这世间所有相守的夫妻一样,不,最好比他们还要好一点。
  但她好像完全不相信了,对待他就像对待一个骗子一样。
  他没法为自己辩白的是,他确实骗过她很久。
  这让他如今的许多话都很难出口,太轻率地说出来,恐怕只会被她当成骗局的又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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