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以后——溪畔茶
时间:2018-05-27 10:30:41

  方寒霄的推断一点也没有错。
  方寒诚等人很快就嫌干逛无趣,买了一堆灯,就近找了个酒家进去开所谓诗会了。开始还算正经,指定以元宵为题,两巡酒饮过,渐渐放浪形骸。
  方寒诚搂着一个妓子,斜倚在二楼窗边,把两扇窗户推得大开,对着满街璀璨灯火想着诗句。
  “月如——如——”
  酒入肚肠,他有点晕晕地,想不出下文来。
  他的文人朋友们催他:“二爷,如什么?可没有一直想的,再说不出,该罚酒一杯了!”
  他搂着的妓子娇笑着打圆场:“你们急得什么?我们二爷一肚子好文章,做首诗而已,怎么会想不出。”
  “既想得出,就快说!”对面的一个人催促,又有点嘲笑,“难道实在是好句子,想出来了也不舍得说与我们听?”
  方寒诚潮红着脸,他被众人催着,心里急,脑子里更晕,更想不出了,又拉不下脸承认,这时候忽见楼下走过一行人,眼睛一亮,把妓子推开,探身下去叫道:“大哥!”
  窗外正是方寒霄莹月等一行人。
  方寒霄原待再陪莹月方慧逛一阵子之后,就好托词天晚先叫她们回去,然后他再做自己的事,不想,提前在这里跟方寒诚会上了。
  他停了步,微微仰头。
  就便观察一下方寒诚的状态。
  方寒诚原是想解脱自己窘境才叫他,真叫住了,心头顺势涌上了另一层恶意,笑道:“大哥,难得你出来走一走,倒是巧,我们这里正会文做着诗,大哥也来同乐如何?”
  方寒霄摇了摇头。
  他又不是吃饱了撑得慌,跟这些纨绔混一起去。
  看清楚了方寒诚,他也就要走,方寒诚却不放弃,还放大了声音叫他:“大哥何必谦虚呢?你当年读书可是老太爷赞不绝口的,作两首诗还能难倒你,不至于不敢吧?”
  他自己正卡着做不出来,来这一出,既是找茬,也是有点祸水东引的意思。
  他这么一嚷嚷,他那些朋友也都拥到了窗边来看。
  还有人问:“二爷,这就是你们家长房的那个大哥?哑巴了的?”
  方寒诚大声道:“是啊!”
  那人便嗤笑:“二爷,你好不厚道,欺负哑巴干什么,人家话都说不出来,你喊人作诗?”
  另一个人应道:“说不出来,可以写嘛!既是方老太爷都赞赏过的学问,总不成不会写字。”
  方寒霄表情平静无波,重新往前走。
  方慧不忿,跺了下脚,气哼哼地道:“二堂哥喝昏头了,我回去要告诉祖父。”
  兄弟阋墙阋到大街上来,是什么有脸的事。她当着外人的时候,都没有跟洪夫人怎么样过。
  “大哥,你走什么?两首不行,就一首吧,又不要你做多少——就以圆月为题!”方寒诚酒意上头,趴在窗台上继续叫道。
  能在众人面前下方寒霄的面子,对他来说是个很难得的机会,他舍不得就此放过。
  因他居高临下追着嚷嚷,楼下周围一些赏花灯的游人此时也好奇地看了过来。
  方寒霄脚步微顿,旁人他都可以不在乎,但是莹月正在他身边,当着她的面这样为人消遣,他心头有点过不去。那些养气功夫,这时候难以生效。
  但是要顺方寒诚的意作一首堵住他的嘴呢,说实话——方老伯爷的文化水平,得他两句夸实在算不上什么,方慧念那点书在他面前都够得上“赞誉有加”的评价。
  这不是说方寒霄的学问事实上很差,他当年确实是文武兼修,但从出事以后,他再没有心情时间耗费在诗词那些小道上,所谓的圣贤书对他的处境没有帮助,他也丢下多年,现在忽然叫他作什么诗呀干的——他一时真作不出来。
  七步成诗,脱口成章,那是曹植那样的奇才风采,一般人没这个技能点。
  “行了,二爷,别为难你大哥了,不愿意就算了吧。”
  “就是,给你大哥留点面子,非得要人给你承认不行不成?”
  “呦,爷,男人可不兴说不行的——”妓子在一旁娇笑。
  “哈哈哈,婉娘说得对,真是个可人儿!”
  楼上爆开一阵大笑。
  方寒诚心满意足,重新探头出来道:“大哥,你真不会作,就算了,我——”
  “圆月是不是?”莹月脸板得紧紧的,仰头。
  她一口气堵着,是要把自己堵到气爆了,以至于面对头一回见到的这么混乱的人员构成,出口的声音居然稳稳的,清亮,不带一丝抖音。
  方寒诚:“——啊?”
  “这么常见的题,用不着你哥哥来。”
  莹月毫不停顿,给他接着念下去一首律诗。
  她也不长于诗词,一般不写,但她启蒙自徐老尚书的手书,八股文都诌得出来,不过对仗比喻,真要想一首又有什么难的。
  有多好是算不上,但应付差事足够了——尤其她是个女子,她脱口答出这一首来,比出自方寒霄更为惊人。
  喧闹的二楼全员静寂发傻。
  莹月本来只想出来这一首——她诗词真做得少,但这口气一出,眼见将二楼打蒙,灵感忽然迸发,连着就报出了个“咏月之二”来。
  还是一首律诗。
  律诗在字句格律上要求很严格,因此看上去似乎比一般诗体难作一些,也更见功底,但莹月倒对这个还拿手一点,因为她的底子是八股——所谓八股,就是圈地为牢,对对仗格式的要求严到苛求。
  二楼众人:“……”
  莹月念完,自己信心也起来了,镇定问他们:“还出题吗?”
  没有人回答她。
  但二楼终于有人回过神来,盯着莹月,去推方寒诚,问道:“二爷,这姑娘是谁?”
  旁边人拍他:“你瞎?那明明是个成过婚的妇人。二爷,这么跟你大哥站一起,不会是你大嫂吧?”
  方寒诚:“……”
  他不想回答,但如嚼黄连的脸色已经给了别人答案。
  “二爷,你说你,知道你大嫂这样,你这时候惹你大哥干什么呢。”旁边人摇头叹气。
  人以群分,能跟方寒诚混到一起玩乐的人,水平大多也都那么回事,整天会文是假,享乐是真,莹月自觉一般的律诗震他们分量是足够了。
  以至于各自装个若无其事私语议论,却没人敢再往下搭腔。
  但也有个别一两个,比如那个醉眼昏花把莹月看成姑娘的,一眼接一眼往下瞄。
  莹月没有在意,她气出了,牵一牵方慧:“我们走。”
  方慧乐得快跳起来,脆生道:“好!”又美滋滋道,“大嫂,你真厉害!”
  她小嘴不停,叭叭叭好一通赞誉连着砸过来。
  莹月那口气下去,听得脸热不好意思地道:“没有我一般得很。”
  “哪里一般,可厉害了,那些人都不敢给你出题,大哥,你说是不是?”
  方寒霄走在另一边,嘴角扬得高高的,点了点头。
 
 
第102章 
  方寒诚满身酒气,歪歪斜斜地走在路上。
  他走的这处已出了最热闹的地段,灯火阑珊,游人稀少,只间或有三两个人嬉笑私语而过。
  “二爷,您有酒了,既不和他们玩,我们还是回去吧。”
  “是啊,二爷,这地方冷清清的,也没甚意思,不如回家。”
  跟他出门的两个小厮一左一右,出声相劝。
  “不——回!”方寒诚一把甩开小厮要搀扶他的手,想冷哼一声——没哼出来,只打了个酒嗝,“这里清静,爷正要一个人走走,醒醒酒,你们也滚开,不许来烦爷。”
  两个小厮哪里敢走开,但知道他现在心情极度差,也不敢再和他啰嗦什么,只好闷闷跟着。
  方寒诚确实十分堵心。
  伸出去的巴掌打回了自己脸上,方寒霄走后,他一伙朋友里渐渐起了些讥笑之声,这笑倒不见得有恶意,纨绔子弟多浪荡,嘴上没把门的,几杯酒下去以后,想说什么说什么,方寒诚若能自我解嘲,一笑也就过去了,但他没这个肚量,一赌气,站起说有事提前走了。
  走出来以后,就在街上吹冷风。
  没吹多久,酒意渐渐散去,不要小厮劝他,他自己也觉得傻了,把大氅拢了拢,转头问小厮:“替爷想想,还有哪里有局?爷换个地方取乐。”
  小厮听他还不回家,脸有点苦巴,道:“爷,这元宵佳节,阖家团圆的好日子,大家要么在家团聚,要么出来赏灯,哪有多少局。”
  “呸,废物,要你有什么用!”方寒诚啐了他一口。
  不过叫他想,他也想不出来,便有,人家也早凑一伙了,他半途加进去总是有些不得劲,便甚没意思地道:“算了,就依你这狗头,回家罢。”
  小厮大喜,殷勤劝道:“爷,这个日子出来没有空手的,您买两盏灯送给夫人,夫人看见了一定夸爷孝顺。”
  方寒诚想想也是,无可无不可地点了头,转头往灯火兴盛处走去。
  走没几步,街旁有一条巷子,里面传出一阵私语。
  “你说这是隆昌侯府里偷出来的?可真吗?别是蒙爷的吧?”
  “爷,我多大的胆儿,敢骗您,不怕被您敲断两条腿?真,真得不能再真了!”
  “那可说不准,你不是说做完这一票就收手出京了,爷上哪找你去。”
  “那是不得已么,爷想,我这票做得太大了,侯府是多大的门第,发现了肯定饶不了我,这这块烂肉,怎么禁得起人家翻查,不跑,只有等死了。”
  “这话也对。说起来,你还怪能耐的,那样的高门大户你都能进去——嗯,这砚台好像真不错。”
  “也是凑巧,嘿嘿,大年底下,人来人往的,我扮个跟客人的小厮,他们没留意——谁?!”
  方寒诚正躲在墙边听得聚精会神,不想这个说话的人大约是做惯了贼的,耳目十分灵敏,不知怎么就发现了巷外有人偷听,急急探头出来,正好和方寒诚看了个对脸。
  方寒诚先慌了一瞬——旋即镇定下来,不是他特别胆大,他这样家世的爷们在外行走,根本不把蟊贼之类的下九流人物看在眼里,也不觉得这些人敢对他怎么样,他直起了身,还往巷子里打量了一眼。
  ——然后血有点冷。
  巷子里似乎在和蟊贼交易的另一波有四个人,各个膀大腰圆,这么冷的天都没穿棉衣,周身散发着非善类的信息。
  蟊贼回身:“唐爷,这小子偷听我们说话——”
  “唐爷”非常干脆:“揍一顿先,教他学会闭嘴。”
  一伙人直冲上来。
  方寒诚没料到对方这么不讲理,反应不及间已经挨了一下,他小时候怕吃苦,方伯爷为了讨好方老伯爷叫他读书,他以此为借口就势逃过了习武,书读得怎样不提,身子骨是真读成了一个文人的模子,只比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好一点点。
  跟他的两个小厮倒是厉害些,但双拳难敌群殴,渐渐落入下风,只能在乱七八糟的殴斗里大叫:“住手,我家爷是平江伯府的世子爷,你们敢动手,不要命了吗!”
  落在身上的拳头顿了片刻,蟊贼出声嗤笑:“骗谁呢,穿件好衣裳就敢胡吹大气,你要是世子爷,我还是郡王爷呢!”
  拳头便又猛烈起来。
  方寒诚是听见“隆昌侯府”四个字才停下来的,贴过去原还想打听一下蟊贼从隆昌侯府里偷出了什么,还没听出个究竟来,先挨了一顿乱拳,把他打得昏头转向,总算小厮拼命给他拦出了一个空隙,冲他喊:“爷,快跑啊,去喊人!”
  这不是什么荒无人烟的地方,离着灯市很近了,只是长街尽头冷清,一般人逛不到这里来。
  方寒诚连滚带爬地起来,往灯市逃。
  那伙人里立刻分出一个来追他。
  方寒诚听到背后的喝叫声,胆都要吓破了,总算天无绝人之路,他的视野里忽然出现了一个熟人,他激动得眼泪快横飞出来,嚎叫道:“——大哥!大哥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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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方寒霄来说,这个局面其实是出现了一点差错。
  因为这个时候,他身边的莹月方慧还在。
  方慧出了一回风头,兴致更足,不肯回去,非得还要再逛,看见人家猜灯谜的也要猜两个,方寒霄拿小妹妹没办法,只好一直陪到了现在。
  遥遥望见方寒诚扑喊过来,方寒霄脚下如风,飞快窜了出去——他不能让方寒诚把他安排的那些人带到家人面前来。
  疾奔中他跃起,飞起一脚将追方寒诚的大汉踹翻,又往巷子旁跑去。
  方寒诚胆气大壮,踹了倒地的大汉一脚,忙跟着过去。
  这些市井中混混的几手工夫欺负欺负方寒诚还行,到方寒霄面前实在不够看的,方寒霄为此手下留了点情——他需要情况看上去越混乱越好,同时他也要给这些人逃跑的空间,他不需要扣下他们。
  当一方武力值远超另一方的时候,局面全在他掌控之中,他想看上去打得混乱热闹,那就是混乱热闹,令人目不暇接。
  唯一一点意外,是其中一个大汉掏出了一把匕首来,方寒霄衡量过后,放缓了动作,挨了他一下——挂点彩,他放跑他们才更自然。
  方寒诚的眼力看不出这些花招,他才冲回来,看见这样又吓得躲到一边去了。
  直到好一会后,这一片混乱终于结束。
  两个鼻青脸肿的小厮倒在地上喘着粗气。
  其中一个过了一会,觉得背后有点咯人,伸手往背后摸了摸:“什么东西——书?不对,好像是个账本?”
  小厮不识字,方寒诚心中一动,快步走过来抢到手里翻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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