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以后——溪畔茶
时间:2018-05-27 10:30:41

  蔡嬷嬷一扭头,慌乱的眼神一亮,生出了新的希望,洪夫人也许是真的生气被徐大太太摆了一道,失了颜面,平江伯是男人,总该沉得住气些,不那么意气用事罢?
  有一件许多人心内都有共知但因无证据而只好存疑的事:当年方寒霄之父作为嫡长子承袭爵位,那是天经地义,无可争驳,但方父早逝,世子位没有顺延到弟弟方正盛身上,而是传给了年幼的儿子方寒霄,方正盛对此真能心服吗?其后方寒霄出事,方正盛最终上位为如今的平江伯,从方寒霄出事算起虽已有五年了,可这道疑云,始终萦绕在某些人的心中。
  徐大太太敢在徐老太爷去后,以六品官门撼平江伯府,抛一个莹月来顶缸,与这疑云有分不开的关系。于她内心深处,实认为她是个苦主,是方正盛抢走了望月世子夫人乃至伯夫人的美好前景,不过形势比人强,方寒霄不中用成了废物已是定局,她忍耐着不曾在明面在发泄出来罢了。
  这里面纠结如乱麻的心态非三言两语能叙清,总之徐大太太干这事确实有自己认为能成事的一套逻辑,蔡嬷嬷作为心腹,很清楚主子的心态,方跟着也有自信。
  但她的自信很快再一次粉碎了,方伯爷比洪夫人还果决,根本没给她开口的机会,他面沉如水,进来就直接怒道:“我都听说了,徐家竟敢如此辱霄哥儿,简直岂有此理!夫人,不必和这些奴仆多费什么口舌,把这假新娘子架回轿子里,我亲自去送还徐家,要徐怀英给我个交待!”
  徐怀英就是徐大老爷。
  蔡嬷嬷变颜失色,还想寻话挽回,但方伯爷发令是十分好使的,立刻就有人去床上拖拽莹月,莹月本就不想留下,毫不反抗,足够配合,但耐不住这些人动作粗鲁,她脑袋被磕在床边围板上,发出动静不轻的一声咚响,她叫不出来痛,一下被磕得眼泪汪汪。
  王大夫医者父母心,他现在听出来是怎么回事了,虽知自己不该管闲事,到底忍不住说了一句:“大——这姑娘伤得不轻。”
  方伯爷看他一眼,道:“先生怎么在这里?老太爷那里离不得人,先生还是回去静德院看着罢——对了,这里的事,就不要入老太爷耳了,免得惊到老太爷病体。”
  他并不怕王大夫回去多嘴,方老伯爷真因意外有了不好,做大夫的第一个跑不掉。
  王大夫不太高兴,倒不为别的,他才亲手熬了一碗药给莹月喝下去了,这会儿病家就让这么对待,他觉得他的药浪费白熬了,未免可惜。这话没办法跟方伯爷说,他只有扫了方寒霄一句:“大爷叫我费这劲做什么呢。”
  说完就走了。
  他不是伯府奴仆,不必十分看人眼色。
  伯府的奴仆也不受他干扰,就继续要拖拽莹月,方寒霄却似乎受了王大夫一句触动,站出来,向方伯爷做了个暂停的手势。
  方伯爷叹气道:“霄哥儿,我知道这事很伤你的颜面,你有气就发出来罢,不要在心里憋着,伤了身体就不值了。徐家那边,我已派了人去查探到底怎么回事,你放心,你才回来,二叔一定不会叫你白白受这个委屈。”
  洪夫人适时接话:“伯爷,哪里还用得着查?就不查,我也猜得着是怎么回事。徐望月定然是跟别人有了瓜葛了,还不知到了哪一步,不然,怎会塞个庶女来堵我们的嘴?我跟伯爷一道去,看徐家能狡辩出什么来!”
  蔡嬷嬷眼前一黑——这不可能有误了,平江伯府就是要往大了闹!
  方寒霄站在叔父方伯爷的对面,垂在身侧的手掌握起,浓而墨黑的剑眉往下压着,狭长的眼尾里现出了一线红血丝,因为绷起了表情,侧脸的线条显得分外明锐。看起来,是被刺激得终于隐忍不住,怒火上头了。
  毕竟被戴绿头巾堪称男人的奇耻大辱,又有几个男人能真的忍下这口气呢。
  洪夫人眼中闪过喜色,指挥起下人重新动作,莹月咚咚又遭了两下罪,被下人架下床来,拖着往外行去。
  但眼看莹月要被拖过门槛,方伯爷和洪夫人都要跟上去之际,不知为何,方寒霄竟又拦了上去。
  方伯爷神色不着痕迹地微僵了一下,眉间藏着一点不耐烦:“霄哥儿,又怎么了?天色快黑了,再拖延下去,我们就不便出门了,府里还有许多宾客在等着,也需与他们个交待,时间紧得很。”
  婚者,昏时礼也,成婚的吉时在黄昏,送亲队伍也是算着差不多的点来的,此时确实已经日暮了,最后一点残照斜晖从门前吝啬地铺了一小片进来,照在方寒霄殷红的喜袍下摆上,但照不到他上半身,他整个脸面,更完全隐在了昏暗中,因此而有了一点莫测。
  莹月被他拦在面前,跟他距离近,茫然地仰脸看他——她遭到这个待遇,其实一点也不意外,方寒霄会过来拦着才意外,她想看他是什么意思。
  她能看见方寒霄的表情,但跟没看也没什么差别,有一个瞬间,她似乎看到方寒霄对着自己的叔叔和婶娘,嘴角逸出一丝奇怪的笑意,但等她定睛再看,又什么都没有了,方寒霄的嘴唇动也没动过,她会觉得他笑,更像是自己被撞了好几下之后撞出来的昏然错觉。
  方寒霄并没低头看她,拦住了人之后,就走去窗下,那里桌上有纸笔,他挥笔快速写了两行字,然后拎起墨迹未干的宣纸给方伯爷看:五年未归,有我之过。罢了。
  罢了?
  罢了?!
  方伯爷这回的神色没有掩饰住,惊诧直接从目光中透了出来。
  洪夫人不识字,听了身边一个丫头低声念出来,才知道纸上写了什么,她的颜色比方伯爷变得更大,她自己觉出来了,想以笑意遮掩,又实在笑不出来,仓促间嘴角干干的抽动了两下:“霄哥儿,这样大的事,怎能就罢了?又怎么作罢?你真是孩子话,徐家踩着你的脸欺负,婶娘不替你把这个公道讨回来,以后你,连着你叔叔婶娘,都该不好意思出门了!”
  方寒霄垂目又写。
  他换一张纸举起来:闹出去,我一般丢人。
  他这个说法不难理解:定好的新娘子临过门让岳家给换了个庶女,传扬出去,固然徐家名声狼藉,他落魄之后,让岳家这么嫌弃打脸,笑话他的人也绝不会少。
  当年没出事之前的方寒霄,在整个京城贵公子圈里都是数得着的,方老伯爷偏心他,把世子位给了他,但同时教导他也悉心严厉,他在文武上比差不多年纪的勋贵子弟都强出一档,是那种长辈会揪着自家孩子的耳朵训斥“你看看人家平江伯世子”的天之骄子。
  可是如今,健全的身体没了,大好的前程没了,连婚事,都出了这么大的岔子。
  他宁可咽下这口气,免得再度沦为他人口中谈资实为人之常情。
  洪夫人明白过来关节,松了口气,笑着道:“那等落井下石的小人,何必去理他?哪个背后无人说,说一阵子,像先前冬日那呼啦啦的北风,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可你要是忍气吞声,心头这份委屈可是过不去,你听婶娘的,痛痛快快地闹他一场,把气都出了,以后想起来才不后悔,没牵挂。”
  单听她这番话,实在入情入理,方寒霄也好像被打动了,他站在桌边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方伯爷和洪夫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见此,表情都舒展开来。
  方寒霄低头又去写些什么,洪夫人等不及了,催道:“霄哥儿,有话回来再说——”
  方寒霄将纸提起扬开。
  丫头小心地念:“多谢婶娘好意,但事已至此,为免惊扰祖父,还是将错——就错?”
  ……
  方伯爷和洪夫人的表情都裂了。
  只有蔡嬷嬷,感动地快流下泪来:多通情达理好说话的大——不对,三姑爷,早知如此,直接来寻姑爷把话说开了不就行了吗?何必提心吊胆冒风险搞替嫁这一出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看明白了吗?徐大太太的想法错了,现在,是方伯爷和洪夫人想闹大,闹得越大越好,而最应该闹的方寒霄想压下来,他不要闹,他认了。
  关于替嫁的疑问就是这样,可以成功不是徐大太太的计谋有多么高明,而是男主认了。
 
 
第11章 
  丫头念完后,方寒霄把纸放回了桌上,他独自站在窗边,周身缭绕着淡淡的寂寥之意,大红喜服愈是衬出他受屈之深,但他为了祖父病体还是坚持要吞下奇耻大辱,此刻就是再苛刻的人来,也无法对他讲出重话。
  方伯爷就只能深深吸了口气:“——不用担心老太爷那里,我早已命人将静德院看守好了,这些乌七八糟的事,绝不会传到老太爷耳朵里。”
  方寒霄摇头又写:只怕万一。
  洪夫人勉强撑出一点菲薄笑容:“那也没法将错就错啊,这么个大活人,瞒得过谁的眼目去?谁不知道是个假的,到时候老太爷知道了,更该生气了。”
  她说着,控制不住地看向莹月,要不是确定方寒霄这几年不在京里,她都要以为这个侄儿是不是和未婚妻的庶妹发展出什么私情了,不然实在难以解释他现在的作为,除非——他是知道了什么。
  洪夫人想到此处,心内不由一颤,旋即安慰自己:不可能,他回来还不足一个月,况且一直守在静德院里,连门槛都没迈出去过,能知道个什么?
  她走神的这片刻功夫,方寒霄已经亮出新回应:依徐家言便是。
  他大约是习惯了以笔代口,一笔字如行云流水,迅疾流畅,并不比常人说话慢上多少。
  亮完后,他把纸盖回桌面,走到门边,把呆呆坐着的莹月拉了起来。
  莹月是懵的,被他拉起来后,才回过神来,忙向他摇头:“呜呜回家。”
  她不要将错就错,她要回家。
  虽然徐家有可怕的徐大太太在等着她,但毕竟是她生活了十六年的家,怎么也比平江伯府令她有安全感。她站在这里,只感觉自己是个走错门的小偷,哪哪都不自在。
  但说不了话确实有许多不便,方寒霄不知是真没听懂她说什么,还是怎么样,直接拉着她就往外走——准确点说是半扶半拎,莹月一方面不愿意,另一方面她没体力自己走,除了失血之外,她之前的两三日都被徐大太太关着,吃睡都不好,才导致她咬舌之后一下虚弱成这样。
  “切哪?”
  莹月挣扎不了,慌慌地问,问完之后想起来方寒霄不能回答她,忙把掌心摊给他,想他写一下。
  方寒霄没写,倒是不知从哪变出她那盖袱来,手一抬,把她罩住了。
  外面已经全是暮色了,脑袋再被一遮,莹月什么也看不见,下意识伸手要扯,但方寒霄扶着她的动作加了一点力道,她手臂就抬不动了——这和她先前被压着大妆时的感觉还不一样,那时她还能挣一下,现在男人的控制如铁浇铜铸,没觉着他怎样费力,她已经连一丝都动弹不得。
  “呜放——”
  “霄哥儿,你做什么去?!”
  是洪夫人从后追上来,莹月这时候挺感谢她,问出了她想问的话。
  方寒霄回过头去,沉默片刻——当然他只能沉默,离了纸笔,他无法表述出自己的意思,同样别人也不能知道他在想什么。
  所以,他似乎歉意地勾起唇角笑了一笑,就转头继续走了。
  方伯爷也追了出来,一边犹豫着要不要让人上前拦阻,一边跟在后面追了一截,然后他渐渐发现方寒霄的行进方向了——他是要去正堂!
  平江伯府一些较为近支的亲眷已经在正堂里面了,除此外,更重要的还有从祠堂里请出来的已故长房夫妇的灵位,都是洪夫人事先安排好的,一应是为了新人拜堂成礼的布置。
  这个哑巴侄儿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他是真的要把徐家给他的这个假新娘子认了!
  方伯爷这就不能再观望了,忙快走几步,领着人拦上去道:“霄哥儿,婚姻大事,你万不可赌气冲动,虽则大哥不在了,还有二叔替你做主——”
  “姑爷,吉时到了,再耽搁就不吉利了。”这一句是蔡嬷嬷在旁敲的边鼓。
  方伯爷被打断了话,恼怒地瞪她一眼,蔡嬷嬷心里着急,巴不得立刻按着方寒霄和莹月把堂拜了,但不敢正面冲撞方伯爷,被一瞪,忙又把头缩了回去。
  却还是没躲过去,洪夫人正被意外闹得心浮气躁,见这老婆子还敢跳出来碍事,终于忍耐不住,甩手就是一个耳光出去:“不知羞耻的老东西,你还有脸开口!”
  莹月站在方寒霄旁边,吓得一颤,她当然不是心疼蔡嬷嬷,只是自小的成长环境使然,她胆小,怕听见这些动静,总疑心下一个是不是就要轮到她了。
  这时候方寒霄对她的禁锢反而有一点保护的意味了,起码他看上去不是个会动手打她的人,莹月禁不住往他那边挨了一点,也不敢试图要挣开了。
  方寒霄没什么特别反应,不能说话省了他许多功夫,他挟起配合的莹月来,长腿一迈三两步绕过众人,走得还更快起来。
  下人们迟疑地都去看方伯爷,毕竟是府中的大少爷,没主子下令,他们也不敢硬拦。
  蔡嬷嬷不管,捂着脸忙追上去。方伯爷和洪夫人有意见又怎样,姑爷愿意就行,隔了房的叔婶再有能耐,还管得着侄儿择妇不成。
  这个道理方伯爷和洪夫人也是明白的,方寒霄不在乎,忍得下这口气,他们还真没有办法越俎代庖,不是他的亲爹娘,就强行要闹也是名不正言不顺,让外人看一阵热闹就完了,掀不起大的水花来。
  洪夫人事前把什么都算尽了,网也张好了,擎等着徐大太太投进来,徐大太太没辜负她的期望,真敢抬了假货送了来,可没想到,到头来纰漏会出在她自己府里!
  这个大侄儿,难道当年伤的不只是嗓子,把男人的那块地方也伤了?不然他怎么肯怂成这样——
  洪夫人满心不顺地恶意猜测着,一边去看方伯爷的脸色,指望他拿个主意出来。
  方伯爷还没说话,便在这时,等候在外面的一个伯府管事见到主子们终于露了面,忙跑上前拦住道:“伯爷,客人们到了大半了,许多想跟您说话,又问大爷忽然抱着新娘子跑了是为什么,二爷和大总管都在花厅里照应着,有的客人还好说,有的就追问闹腾得厉害,比如同大爷玩得好的那位薛大爷,还有隆昌侯府的岑世子,这位爷从前同我们大爷话都没说过几句,不知也夹在里面凑什么热闹,还闹着要跟薛大爷一起来找大爷,二爷被他们缠着,急得都冒了汗——”
  他说的二爷是方伯爷的长子方寒诚,方伯爷临时走开,留了他在外面招呼客人。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