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以后——溪畔茶
时间:2018-05-27 10:30:41

  “你们这位伯爷,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惜月放下茶盅,不客气地道,“最大头的爵位都得了,老人家的一点私房还不放过,送了性命,一点也不冤。”
  莹月含糊应着,惜月只听见了方伯爷这回的事,不知道六年前他就买凶害过方寒霄,她虽然跟惜月好,但这是方家的家事,她不便全部告诉给惜月,就只是附和她。
  惜月说话不如薛珍儿有顾忌,直接就跟着道:“三妹妹,我来是提醒你一声,你可不要傻乎乎的,二房干出了这等事,还好意思赖着爵位不放?不要客气,跟你们老伯爷闹,把爵位抢过来。”
  这个二姐姐可真是一如既往地厉害,莹月有点哭笑不得:“还说不到这里呢,昨天老太爷伤心得厉害,谁好捡这时候去吵闹他,大爷也不忍心的。”
  “这也是。”惜月点了点头,“过两天罢,不过你千万硬气一点,那个洪夫人再难缠,你咬定了理,不用怕她。”
  莹月叹了口气:“二姐姐,这事我说了也不算呀,我就算能压倒二夫人,朝廷的爵位,也不会听我的意思来,还是要看皇上的。”
  其实于她心中,并没把这个爵位很当回事,她嫁给方寒霄的时候,他就没爵位,现在有没有她也无所谓,他厉害的是本人,爵位对于方寒诚那样的人大概是很重要,可方寒霄,他是真的能高傲地嗤一声“外物而已”。
  听见这句话,惜月那股昂然的劲头下来了,有点意兴阑珊似的,低头喝了口茶。
  莹月以为是自己不够热烈的反应浇熄了她,忙道:“二姐姐,你说的话我都记着了。”
  惜月倒摇摇头:“我来找你,是还有另一件事。”
  “嗯?”
  “我们要走了。”惜月道,“郡王的伤将养好了,宫里隐隐透出话来,说郡王该回封地了。”
  延平郡王那个“旧伤”,不少人心知肚明,他借着这伤赖到现在其实也不过才一个多月,不过这怪他自己,他舍不得下本钱,当时连层油皮也没磕破,这会儿要装得多重,实在也不像。
  莹月怔了一下,心头涌上了不舍,不由去拉她的手道:“这么快?二姐姐,是已经定下了吗?”
  “没定也差不多了。”惜月低低地道,“皇后娘娘透的意思,应当是不会差的。”
  莹月想说什么,又不好说,她总不能派皇上的不是,惜月嫁了藩王,那去封地是早晚的事情,她只能道:“二姐姐,等你真走的时候,一定给我递个信,我与你送行。”
  惜月点头:“那自然的。”
  莹月又想起来问她:“二姐姐,你成亲以后过得好吗?”
  她没有一着急见面就问,因为她总对惜月有信心,觉得她应该不会受人欺负。
  “还不错。”提到这个,惜月的面上重新露出了笑意,“郡王脾气温和,待我也尊重,我比在家里透气多了。今天我过来,就是他告诉我你们家出了事,我才来的。”
  “我乍听到,吓了一跳,满心以为是传错了,到了你家门外,才知道竟是真的。”
  府里出了白事,府门内外该撤的陈设已经撤了,该装裹的正忙着装裹,一打眼就知道主家出了事,所以惜月有此语。照理莹月也该很忙,不过洪夫人很疑心是方寒霄对方伯爷下了手,深怨大房,不愿大房的人沾手,莹月是无所谓,她犯不着上赶着去给方伯爷治丧,不要她帮忙,她还省事,帮着照管一下方老伯爷那边和小方慧就好了。
  姐妹俩东拉西扯地又聊了一阵,惜月就站起来:“行了,我走了,你这里忙,我不给你添乱了。”
  这个时候,不是待客的时候,莹月便也不留她,站起来送她出去。
  到门边的时候,惜月想起什么似的,忽然转身,点她的额头:“你看着良善,倒好生把我唬了一回,我都没和你算账。”
  莹月微微睁大了眼:“啊?”
  “还装,你自己想去,你和我怎么说的,快点睡着就——哼。”惜月话到一半,脸色微红,忽然不说了,转身快步走了。
  莹月自己呆立了一会,脸色慢慢也红了——她想起来了,可她不是有意骗人的,她那时候也不知道啊。
  方寒霄这时正从外面进来,见她站在门边发呆,举起手冲她面前晃了晃。
  就是这个骗子骗的她。
  莹月把他的手一拍,也不等他,自己撩开帘子进去。
  方寒霄跟进来,丫头都快叫撵完了,出了方伯爷的事,暂时也没买新的去,院子里一下清静许多,方寒霄的顾忌倒少了,不去拿笔,低声道:“怎么了?”
  姐妹间的私语,莹月不好意思和他说,加上也不是认真生气,就只转了个话题道:“二姐姐来说,她要走了。”
  方寒霄立刻明白过来:“去封地?”
  莹月点了点头:“说皇后娘娘捎的话。”
  这一说方寒霄就更明白了,石皇后捎这个话,不是要延平郡王走,恰恰相反,是提前给他报信,让他想法再留下来。
  石皇后的立场与皇帝不同,她是希望皇储早定,早把这头心事了了,那就不能让延平郡王走,真回去封地,再想来可难了,总不能再娶个郡王妃罢。
  “皇上怎么会就生不出来呢。”莹月小声和他道,“他要是生个太子,那早都没有这些麻烦了。”
  国本这样的事原来距她十分遥远,但她周遭的人一个接一个卷进来,她再想独善其身,实在是做不到。
  “我看见二姐姐的时候,其实有点心虚的。”莹月跟他诉说。
  她和惜月因为夫家实则是分裂了两个立场,眼下还太平无事,可是想到将来,她有点头痛。
  “我许多话不敢告诉她,我知道我没做错,可是,唉,我也不想她将来吃亏,过得不好。”
  她是认真为难着,却不妨方寒霄轻轻捏住她的下巴,问她:“你怕我对付延平郡王?”
  莹月皱着脸,头要点不点,她觉得她坏得很,因为方寒霄真的对付,她知道自己不会阻止——这不是能收手的事,她明白,那她现在在这里替惜月担心,就未免假惺惺的。
  惜月刚刚选为郡王妃的时候,她只替她开心她逃过了徐大太太的荼毒,怎会想到事态进展,竟会有她们要对上的一天呢。
  方寒霄头低下来,墨黑眼睫垂着,深深望着她,忽然嘴角一勾:“就对我这样有信心?不怕是我输了,牵连你过得不好?”
  莹月:“……”
  她懵了,真没想到。
  他怎么会输。
  方寒霄从她的表情里得到了答案,满意极了,也得意极了,头更低一点,碰碰她嘴唇:“你想得对,我不会输。”
 
 
第121章 
  方伯爷的丧仪支撑起来,来拜祭的人络绎不绝。
  顺天府对这桩案子也在下力气追查着,但几天过去,并没有追到什么新的线索,方伯爷落水大约在夜半时分,没有目击者,张推官无奈把那些被方伯爷打听过的地痞都抓去拷打了一番,也是白费力气。
  正僵凝的时候,宫里来了人,问方老伯爷可能支撑,若可以的话,皇帝请他去坐一坐。
  这是来自天子的抚慰了,方老伯爷这样的老臣,暮年丧子,还是恶性案件,皇帝关心一下是情理之中。
  方老伯爷谢过皇恩,就在下人的服侍下穿戴起来,预备进宫。
  他本来真已倒下了,但方寒霄哑疾痊愈给了他重新支撑起来的力量,方伯爷之死又是自作自受的成分居多,他心痛也生气,这生气又令他多了点精神。
  洪夫人原在忙碌,听说了这件事,慌了,忙赶来阻拦:“老太爷,伯爷去得这么惨,就算他生前做过点什么糊涂事,可人现在已经走了,您在皇上面前,可不能——”
  她怕方老伯爷到御前全抖出来,那爵位肯定完了。
  方老伯爷冷冷瞪她一眼,喝道:“我怎么说话,还要你多嘴!”
  这要是个儿孙辈,方老伯爷早拉倒捶一顿了,是儿媳妇,方老伯爷不跟女人动手,只得把气憋着。
  在害方寒霄这件事上,洪夫人很显然并不无辜,方老伯爷也是还没想好怎么处置她,方伯爷的丧事又需要人操持,案子也没清白,才暂时仍容了她。
  喝走洪夫人后,方老伯爷在方寒霄的陪同下进宫——他虽能支撑,可跟之前比还是差远了,出门得要个亲人随侍着才行。
  方寒霄未经传召,也没官职,不好跟到宫禁里面去,就在宫门外等着。
  他没事做,在马车上太闷,就下来,倚靠到马车旁,吹着暖风,遥望着时不时在宫门口进出的人们解闷。
  不知望了多少时候,一个穿青贴里的内侍遥遥地目光跟他对上,愣了一下,跟着就忙走了过来。
  “大公子!”这内侍正是曾与方寒霄有过两面之缘的小福子,满面是笑地开口打招呼。
  方寒霄认出他,也微笑了一下,跟他点点头。
  小福子一眼见到他身上的素服,犹豫了一下,问道:“听说大公子近来家中出了事?”
  方寒霄又点头。
  小福子叹了口气:“唉——”他欲言又止,目光闪烁道,“总算大公子吉人天相,没事就好了。”
  听话音,他也是听说了方伯爷怎么把自己坑死的,只是跟方寒霄交情不到那么好,不好明说。
  不过不要紧的话倒是可以随意说一下,他就又问道:“大公子在这里,可是等老伯爷吗?”
  方寒霄微微扬眉,再度点头。
  小福子做内侍的,眼色很好,看出来他的疑问,跟着解释道:“皇爷要召老伯爷,我正好在御前当差,听见了,只不知具体什么时辰——说起来,这事还是吴爷爷提醒的皇爷。”
  ——从凤阳调回来的那个吴太监?
  方寒霄目光微凝,太监这个群体,有个很显著的特征,无利不起早,小福子年纪还小,为人稚嫩些,行事还有些随心不讲究的时候,到吴太监这种层级,不可能做没有意义的事。
  方家和这个多年前就被贬出去的太监从没有过任何来往,好端端的,他为什么怂恿皇帝见一见方老伯爷?
  这个问题不是比划得清楚的,方寒霄拉了小福子,叫他上了马车,然后拿笔写了问他。
  小福子跟吴太监时候不长,加上在他身边过的日子比跟原来师傅的时候差远了,没多少忠心替他瞒着,就老实道:“没什么,就是顺天府尹上奏章禀报方伯爷案子的时候,皇爷很意外,吴爷爷在旁,就说老伯爷这个年纪丧子,一定很伤心,可怜得很,皇爷若有空闲,不妨召见一下,老伯爷心里也安慰些。皇爷听了觉得有理,就同意了。”
  话倒是没错——可是,吴太监凭什么说呢?
  若是想给方家卖好,打个交情,那来传话的那个内侍就该点出来了,吴太监顶替的是原张太监的位置,皇帝不会亲自指任谁传话这种小事,这个人选,多半是吴太监吩咐过来的,也就是说,是他的人。
  可是那内侍什么也没说。
  若不是碰巧在宫门外碰见了小福子,他可能一直都不会知道里面有吴太监掺了一脚,他总不可能是行善不欲人知罢。
  方寒霄往袖子里摸了摸,摸出来一个荷包,他也不管里面装的什么,自然地就塞给小福子。
  小福子原是顺口一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话,不想还能得着打赏,他到吴太监手底下不讨好,位分眼瞧着就下来了,得赏的时候也不多了——比如今日吴太监叫人去方家传圣命这样的美差就没叫他,因此他又觉得受之有愧,又有点舍不得不收,手要伸不伸,笑着:“这个——”
  方寒霄一笑,直接塞他手里。
  小福子也就顺水推舟地收下来了,陪着笑又感叹着:“只有大公子为人好,还把我当回事。”
  他不好在车上久留,作个揖,就告辞下去,往宫门里去了。
  方寒霄沉思着,在车上又等了好一刻,直到车夫叫他:“大爷,老太爷出来了。”
  方寒霄便跳下去,快步往前走,搀扶住了被内侍送出来的方老伯爷。
  祖孙上了车,车轮吱呀吱呀,重新往家走。
  方老伯爷去的时候不算很长,但除了在宫道上行走的一点时间,基本都在面圣,他这样的老臣,皇帝挺给面子,听说他到了,直接把正仪事的别的大臣搁在一边,先叫他进去说话了,一会儿也没叫他等。
  “皇上还记得我这把老骨头。”方老伯爷被皇帝温言抚慰了一阵,出来精神又好了些,向着方寒霄露出一点笑意,“还提了提我年轻时的那些功绩,其实都是多年前的事了,难为皇上还记得。”
  方寒霄凝神听着。
  “又叫我节哀顺变,不要太为儿子伤心了,唉,总还有两个孙儿,看在孙儿的份上,我也该保重些身体。”
  方老伯爷又说道,方寒霄点头,听上去都是很正常的话。
  “再有你二叔的事,皇上也说了,会让顺天府加紧督办。”方老伯爷最后道。
  方寒霄又写着问了一下,确定再没有别的,也就是说,这是一次看上去真的正常无比的面君,唯一的意外——
  方寒霄写:祖父,您面君时,有一个姓吴的太监在吗?
  方老伯爷回想了一下,他一年多都深居浅出,对外面的消息不那么灵通了,不过他倒正好知道:“御案旁边立着一个眼生的太监,我告退的时候,听见皇上吩咐了他一句——‘吴准,去把苏阁老叫来’,是不是你说的这个人?”
  方寒霄慢慢点头,他不知道吴太监全名,但应该就是。
  “这个太监看了我好些眼,”方老伯爷道,“我眼神虽有些昏花了,不大认得准他,但他总是看我,我也有点记得,所以你一问,我记起来了。霄儿,你问他做什么?”
  从听见小福子的话开始方寒霄心中就有种奇怪的感觉,如今这种感觉更浓了,他一边想,一边把小福子的话写在了纸上。
  方老伯爷看过,吃了一惊:“什么?是他在皇上跟前进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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