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向母后讨口饭吃。”
霍星朝难得露出个笑模样，走过去，侍女连忙搬了张椅子过来。他坐下，语气懒散，
“皇兄他们都还在猎场，估计午膳是回不来了，我陪您一起用。”
太后拉过他的手，有些担忧，
“我听人说了，你今早撞见一头野熊，侍卫说你一个人赤手空拳，勇猛的很，一下就把那头熊给打晕过去，他们说的夸张，我却是不信，你只管告诉我，身上可伤着了？”
侍卫的话能信才有鬼了。
什么赤手空拳，什么一下就打晕过去，他们当说书还是武松打虎呢。
霍星朝倚着椅背，不是很在意地回了一句，
“就是被那头畜生挠了几下，太医说了，只是皮肉伤，敷了药就半点事没有。”
“都被野熊挠了，怎么还能半点事没有！你给我看看伤哪儿了，我看那王太医也不靠谱，梅几，你差人去把张太医请来，听说他最擅长的就是外伤........”
“母后。”
少年打断她，语气无奈，“我跟蒙师父练武的时候，伤的比这严重多了，也没请过太医，自己手上点药，第二天就能好个大半，不用这么麻烦。”
“什么？”
太后一惊，忍不住拍了拍榻沿，
“蒙陆是怎么回事呢！让你受这么重的伤，居然还不请太医？我就说你怎么收拾了一沓沓的药来猎场，原来是为这准备的.......”
一着急连自称都换了。
还瞬间扯到蒙师父身上。
少年一扬眉，刚想说什么，脑子里却突然响起一道温和的声音，
“别顶嘴，你还不知道母后什么性子啊，你越跟她顶嘴，她越有兴致跟你说，你把话扯开不就是了。”
......也是。
于是少年咳了咳，
“对了，说到今天那只熊，我倒是突然想起来，有位姑娘救了我一次，我正琢磨着该找点什么好谢谢她。”
太后果然停下来，诧异地望向他，
“还有姑娘家能救你？”
“是哪家的姑娘这么厉害？”
“那我就不认得了。”
霍星朝凝眉想了想，“不过她骑的马儿是追风。”
一般的闺秀小姐们，就算会骑马，也骑的都是些温顺的马。
而追风是个烈性子，毛发比一般的马儿要浅一些，性格却要野很多。
霍星朝以前还住在宫里的时候，骑过它很多回，感情处的不错，所以一眼给就认了出来。
太后就吩咐身边的宫女，
“梅几，你去问问马房的人，牵走追风的是哪家小姐，把她带过来，跟哀家聊聊天。”
“是。”
侍女福了福身，转身出去了。
太后好奇地又问一旁的小儿子，
“你跟哀家说说，她怎么救的你？”
她是真的好奇。
居然还有姑娘能救这个毛孩子。
“......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
——因为他就是转移话题来着。
好吧。
之前他跟那头熊搏斗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姑娘都在尖叫，只有那位骑追风的姑娘，在野熊一掌拍下来时，射出一箭，射中了野熊的耳朵，而后成功吸引它的注意力，帮霍星朝躲过一击。
霍星朝当时下意识往箭射来的方向看去，小姑娘握着弓，冲他展颜露出个灿烂的笑。
然后他就成功地记住了她.....的马。
当然，最后一句，他没说出口。
太后听完，也点点头，赞叹道，“临危不乱，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是该好好谢谢人家。”
话音刚落，帘外就响起梅几的声音，
“太后，人到了。”
“让她进来吧。”
帘子被微微一掀。
洒进来冬日满满的阳光。
梅几垂眸做了个请的手势，那少女就带着光走了进来。
她是真好看。
柳眉，杏眼，唇角含笑，满目尽是纯真和娇憨，身上带着其他大家闺秀们都没有的特殊气质。
让人眼前一亮。
但太后在看清她的面容的那一刻，眼神就微微沉了沉。
霍星朝注意到母后的神情，有些疑惑。
这是谁？不是说请救他的那个姑娘吗？
怎么母亲是这个表情。
“你啊。”
脑海里传来温和的一声轻叹，
“这是谁你认不得吗？”
霍星星：我该认得吗？
“人家姑娘和你有过两次照面，又救了你一命，你都记不得长相？”
那声音又轻轻叹息道，
“你可真是......”
这话要说不说的又是什么意思？
霍星星瞬间不满意了。
他在心底冷哼一声，
“那只熊还跟我打了多么久，有过那么多次照面，我都不记得它的长相。凭什么就得记住这个人的？霍朝朝我警告你，你别给我说教，小心我今天晚上不睡觉，不让你出来溜达。”
“这么大人了，别跟小孩子一样。”
“嘿，爷今天就告诉你......”
.....
这厢，霍星星和霍朝朝还在纠纠缠缠。
那厢，少女已经弯下腰行礼了，
“臣女曲姝甯见过太后，见过安王爷。”
第122章 论找王妃的学问
太后看着底下行礼的少女，脸上没什么表情, 虽然之前稍稍惊讶了一会儿, 现在也早已恢复平静, 语调缓慢而威严,
“就是你救了安王？”
曲姝甯微微一愣，而后飞快看了眼一旁的霍星朝，声音里露出点腼腆，
“是。”
太后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主要是往常，她一问这种问题，对方基本上都会这么回答，
“回太后, 其实就算没有臣女帮忙, 王爷自己也能躲过, 只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值当一提的。”
而这位姑娘，干干脆脆，直接就应了一声是, 连个回太后的前缀都没有。
把太后自己都给震住了。
一旁本来做事不关己状的霍星星, 这会儿也忍不住诧异地抬起头，挑了挑眉，
“这姑娘不仅箭术干脆，脾气也很利落嘛。”
“你果然还是小孩子。”
霍朝朝继续叹气，
“在母后面前，还这样不遮不掩, 行事不顾规矩的，不叫利落，只能称为莽撞。”
“得亏了母后不在意，要是换成皇后，又或者哪位脾性稍微大些的后宫娘娘，她这一次救命之恩，不仅落不着半分好处，反而还要吃个大亏。”
霍星星想了想，觉得也是，情不自禁皱皱眉，
“她家里，难道就没有人教养过她这些规矩吗？”
——不仅是霍星朝，就连皇太后也是这么想的。
她淡淡地瞟了曲姝甯一眼，倒也懒得去计较，但是想细谈的心情也顿时没有了，挥挥手，
“行，哀家知道了。你是个好姑娘，王爷猎到的那只熊，论作猎物，也有你的一份，哀家待会儿让人把熊皮给你送过去，你受了惊，今日晚宴，多尝几道菜压压惊。”
其实话一出口，曲姝甯也知道自己逾越了。
当时望了安王爷一眼后，被他漆黑的眼睛看的怔住，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模糊的很，下意识就吐出这么一个字，等反应过来时，曲姝甯差点没把自己的裙摆拉破。
她听出来太后话里的冷淡，敛住心神，恭敬地俯身，语气温顺，
“是。”
......
霍朝朝又开始叹气了。
话语里满是真心实意的对这位姑娘的担忧。
“她既然一开始心直口快成那样，就算后头意识到不对，也应该硬着胆子继续装下去。偏偏前头一个样，后头又是一个样，母后就算再心宽，也要不舒服了。”
霍星星扬扬眉，去看自己的老母亲。
果然，太后微微蹙着眉，眼睛里的情绪有些不虞。
“梅几，也请位太医去给曲姑娘看看吧，就算没有伤着，小姑娘身量比同龄人都矮些，让太医开些滋补温养药方也是好的。”
梅几垂眸，忍住眼里的笑意，应声出去了。
曲姝甯微微握紧拳头，安静地行了一礼，也跟在她身后出了帐篷。
.
大晋定都北方，都城的女子和南方比，身量总体偏高些，再加上女孩生长发育要比男孩早，婚嫁年龄又较前朝晚，所以成亲之前，身量都长的差不多了。
曲姝甯今年虚岁十七，容貌极美，梅几敢说，就连宫里以容貌著称的几位嫔妃，也及不上她。
她又天生聪慧，悟性极高，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学的都不错。就连骑射，也是女子之间一等一的。
和昭华郡主并称为京城双姝，盛名在外。
当初太后就是知道这些，才看中她，想着虽然家世差点，但品性好，才学出众，到时候再封个称号，也就能够上王妃标准了。
结果没想到：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短短两次接触，就让太后之前对她的好感荡然无存。
事实上，曲姝甯还有一个无法遮掩的缺点——那就是她长的矮。
和同龄人相比，几乎要小一个头，从背后望，就像个小姑娘似的。
太后刚才那一句，温温和和，看似关怀，实际上却直接戳中了曲姝甯心中的痛处。
她垂着头跟在侍女身后，脑子里思绪万千，一会儿是太后淡淡的语气，一会儿是曾经昭华郡主嘲笑自己身高的神情，一会儿又是今天上午在猎场里面对野熊时的险境。
但是到最后，都收拢于一双清亮的眼眸。
那个少年在马上看他，手里还握着刀，微微颔首，唇边带一丝含着谢意的笑。
一下就笑到了她心里。
曲姝甯以前，从未和安王爷接触过。
她对他所有的印象，几乎都来自于外面的传闻——嚣张、乖戾、舞刀弄枪，不学无术。
还有就是，很久之前宫中举办宴会，她坐在宴席尾部，偶一抬头，对前方某个少年漫不经心喝酒时的匆匆一瞥。
——而这两种印象，在她心里，都不是很好。
曲姝甯曾想过，她喜欢的，要嫁的男子，必须得文武双全，胸有沟壑，潇洒又大气，既不能像安王爷这样乖戾嚣张，也不能像王礼那样娘气。
如果找不到这样的男子和自己一生一世一双人，她宁愿永生不嫁人，和竹青公子一样，当一位游山历水，、潇洒天地间的女先生。
所以，当太后透露出要把她许给安王的意思时，曲姝甯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拒绝。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她居然又有些后悔起来了。
她觉得自己当初便应该多考虑考虑再做决定的。
今日真正接触了，曲姝甯才发现，少年的一双眼眸神采奕奕，和黑熊搏斗时有勇有谋，丝毫不惧。
曲姝甯不相信，这样的少年，会是他们所说的那个不学无术，嚣张又乖戾的安王爷。
想到这里，她突然又有些可怜他了。
世人不理解他，传言把他传成这个样子，年到十九，依然没有定下亲事。
而自己作为唯一一个望进他内心的人，却阴差阳错地因为各种误会与他擦肩而过。
现在，他却是快与表姐定亲了。
可是……林菀表姐，不适合他呀。
他适合的，应当是那种自由的女子，能和他谈天说地，煮书泼墨，而非一个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
可这一切，都是自己亲手造成的。
少女微微叹了口气，跟上前头诧异转身的侍女，眼眸里满是失落和自责。
不管怎么说。
就算不嫁给安王，她也绝不能嫁给王礼，王礼那样的男子，才真真儿的不适合她。
这桩婚事，是绝不能成的。
......
.
曲姝甯离开帐篷之后，霍星朝倒是好奇地多问了一句，
“母后，你见过这姑娘？”
太后瞧了他一眼，
“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觉得您对她的态度，似乎有些不似寻常。”
太后仔细瞧了瞧他，发现少年脸上真的没有任何异色，才叹了口气，开口道，
“这便是之前我和你提过一嘴的曲家小姐。”
和他提过？什么时候和他提过？
......啊。
霍星朝想起来了。
原来这姑娘就是那个拒绝做他王妃的曲家小姐啊。
他之前还想见见呢。
虽然他本身确实是不想娶妃，但是对于这么多年来，头一个他还没开口，就敢直接拒绝指婚的人，霍星朝是真的挺好奇的。
霍朝朝：“既然她就是那位曲家小姐，都订了亲，也拒绝了母后的指婚，怎么还会对你暗送秋波？”
霍星星：“她对我暗送秋波了吗？”
霍朝朝：“你果然还是个孩子。”
霍星星：“你再这样阴阳怪气的我就真的生气了。”
霍朝朝：“你没发现吗，太后就问了她三句话，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看了你可不止三眼。而且既然已经拒婚，她却又不把围猎的事情说个清楚明白，反而遮遮掩掩，仿佛倒像是非要跟你扯上点关系似的。你说，她这是个什么意思？”
霍星星：“......”
最后。
大概过了半刻钟。
在这漫长的半刻钟内，霍朝朝一直在慢条斯理地给霍星星分析着姑娘家的心思。
霍星星拧着眉毛，懒洋洋地轻哼一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