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庞太师摇摇头,倒是有些可怜薛掌柜等人了。
“他说的没错,我们最信任的人就是他。他的话对我们来说,比圣旨更甚。”薛掌柜目光呆滞地看着地面说道,“从那时开始,我们便很敬仰他,当他如神一般,他不管做什么说什么都很厉害。我们怎么都不会想到会有今天,更不会想到那些话都是欺骗。”
庞太师惊讶:“可他后来教唆你们杀了那么多人,也信他是神?”
“若选择改变,总会流血,不然就去选择心甘情愿地被欺辱到死。”薛掌柜眼珠子微动,看向庞太师,“他说的话。”
赵寒烟随后问及紫烟道长。
“紫烟道长是刘二狗,他同我们一遭。”曲长乐道。
“还剩下俩人。”赵寒烟紧盯着他们三人。
薛掌柜摇摇头,“便是广林魔骗了我们,我们也不能背叛自己的兄弟。别白费工夫了,剩下的二人身份,我们不会说。”
“瞎眼道长。”赵寒烟道。
薛掌柜一怔,和赵寒烟对视之时,意料到自己惊讶的情绪被对方看穿,忙低下头躲开赵寒烟的目光。但赵寒烟看曲长乐和苏越蓉的反应,也一样确认了此事。
“早已经叫人全城通缉他,抓到是早晚的事。”赵寒烟对他们三人道,“剩下的这最后一人,倒是消停,没什么线索,不过我想广林魔既然针对太师和包大人,开封府的既然已经被抓获了,那剩下的这个人应该就在太师府中。”
庞太师忽然被点名,面色凝重了,立刻吩咐属下回府肃查,一定要找到这个‘奸细’。
随后薛掌柜三人就讲述了整个计划。起初紫烟道长设计血蓑衣等案挑衅开封府,就是早料到包拯难以扳倒,慢慢试探深浅,了解开封府办案的脾气,若能顺便诋毁开封府的名声,给后来的案子提前点火,也极好。事情开始都很顺利,奈何后来因为紫烟道长自负,该走的时候没走,害死了他自己。至于紫烟观后的熔银案,本就是用来进一步设计包拯和庞太师。
在接下来就是要仔细布局,奈何忽然出了意外,包拯竟然被德平县县令扣留,并关注其德平县六年前六名男孩的拐子案。因怕此事的真相被揭发,正好张宅死人,为吸引开封府的注意,逼迫拐子钱石必须在开封府眼前拐人,随后动用了张宅,将两名残疾姑娘和拐子钱石的尸体先后抛在护城河菜河河岸,令张宅数十口人被毒死,彻底把案子的舆论闹大。
而这时候,本来针对包拯和庞太师的大局终于准备妥当了,以陷害礼部尚书曲荣发开始,触发了诬陷庞太师,进而问责包拯的大局。万事开头难,因起初有曲长乐在内呼应,所以整个布置很顺利,曲荣发入狱,为保命供出庞太师,庞太师受死,包拯错判担罪……本来以为一切真的顺利的事,却最后被看穿,出了一个最大的令所有人都没办法翻身的纰漏。
当然这个纰漏,就是指现在的情况。
包拯命文书将所有经过记述之后,确认询问薛掌柜等三人。
“广林魔到底是谁?”
“刑部尚书,宋庭空。”
薛掌柜给了一个确定答案,并签字画押,随即苦笑对众人道。
“他曾说过,将来成事就在我们六人身上,当时还以为他所言的事是指剿灭忘忧阁。而今我才明白真正意思所指。不过他应该也没有料到,败事也在我们身上。若非忘忧阁的事为假,我们兄弟六人宁愿为他流血至死,也不会说半个供出他的字。
他说这世上最不能容忍的事情是欺骗,决不许我们欺骗他,但他却用最大的欺骗诓我们。”
曲长乐听闻薛掌柜的话,冷叹:“何其可笑。”
又一声响亮的惊堂木后,包拯宣告传唤宋庭空。
宋庭空进堂后,看到薛掌柜、曲长乐和苏越蓉后,又见堂东边站着的那些德平县的百姓。再看上首所坐的包拯和满脸愤怒看他的庞太师,一切的一切都了然于胸。
宋庭空浅浅地扯起嘴角,笑了。
包拯重重地拍惊堂木,质问宋庭空可认罪。
“败了而已。”
宋庭空话音刚落,就听薛掌柜等人挣脱衙差的束缚,要冲向他。
宋庭空一动不动,不过用余光轻瞟一眼薛掌柜,便再不看他,只是直视包拯和庞太师。
因薛掌柜等人怒火冲天,一见就是怒极想要杀人的程度,下手必定没有轻重。现在是堂审最后关键的时候,赵寒烟琢磨着以宋庭空的情况来看,根本不需要和薛掌柜等人对峙,而薛掌柜等人留下,随时都有挣脱束缚弄死宋庭空的危险。赵寒烟就命人先带走薛掌柜等人,以及平县的六户人家。
“想来都查得差不多了,还有可问之处?”宋庭空主动询问。
“宋庭空,倒没看出来你这脸皮厚过老夫。”庞太师眯着眼,很嫌弃地看宋庭空。
包拯命人将薛掌柜等人刚刚的供述给宋庭空看。
“是如此。”宋庭空扫了一眼之后,语调风轻云淡,好像证供上所述的事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如此坦率的承认,到让在场的人惊诧之余,一时语塞,只是恨恨地瞪着堂中央这个看似不是人的东西。
“宋庭空,你可知你害死——”
“包大人,别用审问普通犯人那套对付我,别忘了我是什么人。你们开封府玩得审案那套,都是我们刑部玩剩下的。”宋庭空‘友善’提醒包拯道。
包拯皱眉,瞪着宋庭空,俨然已经看不清眼前这个人到底是不是曾经那个还在朝堂上为他求情的宋庭空。
“为什么。”一记很小的声音,但被宋庭空听得很清楚。
宋庭空寻向声音的主人,审视着赵寒烟:“问得好,为什么。想必庞太师早已经忘了,十七年前,他是如何欺辱一个宋州的小主簿,当着他儿子的面,羞辱他无能,命人拔了他的裤子,打他板子。后来他父亲跛了脚,辞官在家闷闷不乐,两年后因雨天行走不便,失足落进了湖中,便再没机会自己从水里爬出来。”
在场的人都听得出来,宋庭空所言的人就是他的父亲。而这件事于庞太师来讲,确实很久远,根本不记得。
“曲荣发和包大人呢?”
“曲荣发如何媚上欺下的人,还用我讲?”宋庭空冷笑。
“包大人可绝不会做出谩骂侮辱你的事。”赵寒烟道。
宋庭空对上赵寒烟的眼,“他碍眼了。”
“这是理由?”展昭实在忍不住,不再继续沉默,关切到包大人的事他会比较急。
“如果有一种人在,不管你做什么,多努力,多优秀,别人只会先看到他,而后才看到你。你们会如何?懦夫才会一直选择隐忍,我不是。”宋庭空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目光里像是有无数把淬了毒的利箭,射向包拯。
“说白了,你就是嫉妒包大人挡了你的风头,想除掉他。宋尚书做局一箭双雕,是想一人顶替了庞太师和包大人俩人的位置,权臣之位和百姓爱戴的好官名声都想要,你好生贪心,太过算计!”赵寒烟讥讽道。
宋庭空闻言后,把目光全都凝聚在赵寒烟身上,“你是谁?”
“宋大人果然贵人多忘事,我是谁你都——”
“真正的身份。”宋庭空眯起眼睛,目光生生地割着赵寒烟的脸,“什么厨子,八王之子,怕都是骗人的。自己是个扯谎精,竟还有脸在这指责我。”
赵寒烟冷了脸。
公堂内忽然变得极安静。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射在赵寒烟和宋庭空身上。
第133章
只要对方没有扒了她的衣服, 现场坐实了她是谁,赵寒烟在耍赖这方面还是很擅长的, 先来个简单的‘转移话题’,戳一下对方的痛处。
“宋尚书可知自己败在哪儿么?”
赵寒烟毫不畏惧宋庭空的审视, 这种时候赵寒烟怎可能输了气场,更何况对面的人只是个被束手就擒的罪犯而已。
宋庭空审视赵寒烟的眼神里更多了一分锐利。
“宋尚书做事谨慎,布置周密,此为厉害之处, 但也正因这些长处, 令你自以为是了, 敢在东京城外不过百里远的德平县拐人。六年后, 即便他们父母近在咫尺,还让这些孩子就在东京城附近为你办事。确实, 你控制得了他们, 他们不敢去认父母,但你留下了更多破绽让人发现。”赵寒烟道。
宋庭空嘴角一扯, 嗤笑数声,却没有回应赵寒烟的话。
“每次看到这些孩子乖乖地受你控制, 被你制造的谎言耍得团团转,你心里是不是十分得意?”赵寒烟问。
宋庭空冷漠看着赵寒烟,又扯出一抹讥笑。
“在选人上大胆冒险,很值得。他们六人没有让我失望。”
宋庭空近前一步,更为靠近赵寒烟。
白玉堂立刻紧握着手里的刀,挡在赵寒烟身前。
“你在试图挑纰漏挫败我, 可是想令我崩溃之后,好露出更多的破绽,被你们吓得吐露一切?”宋庭空含笑反问赵寒烟,“这恐怕要令你失望了,你这招数我十年前便用过了。”
赵寒烟看向包拯。
宋庭空盯着赵寒烟的小动作,继续道:“不错,但还是年纪太轻,若你和我同龄的话,或许此时此刻便有法子治我了。”
包拯再拍惊堂木,纠正宋庭空道:“他已经治住你了,你而今已然是阶下囚。”
包拯令宋庭空少耍聪明,从实招供。
宋庭空嗤笑:“我们同朝为官过十载,你觉得我会乖乖听你的话招供?”
“大人,可以用刑。”赵寒烟提议道。
宋庭空听这话更觉得可笑,感叹赵寒烟果然还是太嫩,竟然会想到这么愚蠢的办法。“连我教的属下都不怕这个,你竟觉得我会因这区区皮肉之苦,对你们言听计从?”
“不试试怎么知道。”赵寒烟凝视宋庭空一眼,转头望向包拯。
包拯沉吟片刻,点头应允。宋庭空的脾性如何,包拯再清楚不过,一般的审问他肯定不会交代,反正也是没多大的可能得到证供,试一试又何妨。
当堂用的刑罚不多,赵寒烟建议包拯可将宋庭空押送至大牢,在专门的刑具上用刑,那里面的刑具五花八门,全都摆在桌上或挂在墙上。审问室本就黑暗,配上这些器具有些瘆人,刑具还粘着一些陈旧发黑的血迹,再撒点新鲜的血上去,就更吓人了。
宋庭空被押送至此后,看着屋内环境,原本一脸无所谓的表情,渐渐变得紧绷,目光在看到刑具的时候,略有停顿。
赵寒烟跟在白玉堂身边,冷眼看着宋庭空被绑上了刑具。从他的动作来看,已经渐渐变的僵硬,眼睛里似有难掩的恐惧。宋庭空身为刑部尚书,又训练那么多厉害的属下,对于皮肉之苦早就司空见惯了。但能冷静对待他人疼痛、受伤和死亡的人,却未必自己就能忍受这种苦痛。这就是所谓的‘看着容易’,等真正自己亲自上的时候,就未必容易了。
“我记得当初张府的案子有个死法,可以无伤杀人的手法。”
“贴加官?”赵虎立刻问。
宋庭空一听到这三个字,整个身体完全僵直,他瞪看一眼赵寒烟,转即可能怕对方是在吓唬自己,所以立刻把目光转移看向别处,脸上不摆出任何表情。但当衙差将他按倒,死死地按住他的双手,另有人把纸贴在了他的脸上,意欲往上浇水的时候,宋庭空身体开始微微颤抖起来。这一瞬间,他脑海里浮现了无数类似贴加官的场面,都是他以前在刑部或是私下惩罚属下时所见。
当水浇在了他脸上的纸的时候,纸就湿乎乎地贴在了他的脸上,黏住了他的鼻孔,呼吸变得极其困难。这还只是一张纸,如果一层层加厚……
宋庭空使劲挣扎,咳嗽,喊着包拯行为不正,竟对犯人严刑逼供,是伪君子欺君,他请求面圣之类的话。
包拯背着手,一脸冷静地看着宋庭空受刑,“你是偷盗官银,陷害朝廷命官,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是广林魔,怎可能是人呢!”
“加纸!”白玉堂接着喊道。
宋庭空挣扎的更厉害,奈何他双手双脚被缚住,只能扭动躯体去尽力挣扎,但他脸上的纸就像是长在他的脸上了一般,凭他怎么挣扎都甩不掉,而且他挣扎的越厉害,他的呼吸就越困难,完全喘不过气。再加一张纸,厚度更大了,更加抑制了他的呼吸。整个人濒临在窒息般地痛苦挣扎之中。
赵虎早就受了包大人授意,下手小心。
“到底招不招供?”
宋庭空还挣扎着没回答,因为他心里清楚,以包拯的为人,是不可能随便将他处死,他没那个胆量,也担不起那责任。
这时候,就听包拯迎人,喊‘张公公’,询问圣上有什么旨意。宋庭空知道这人,是圣上身边的传旨太监。接着他就听到张公公发话,说圣上已经看了证供,料知宋庭空坐久了刑部尚书,会拒不招供,遂命包拯可行权宜行事,必要时更可以随意处置他。
宋庭空心里恐惧蔓延到了顶点,偏偏这时候赵虎又加了一张纸。宋庭空张了张嘴,不清不楚地喊着他招供。赵虎听到后,故意假装没听到问了下,让宋庭空又呜咽艰难地说了一次,才揭掉他脸上的纸。随之而来,就听到宋庭空大口大口的喘气声。
擦干脸后,宋庭空又被狼狈地架回公堂上受审。
“当年我路过德平县,偶然瞧见六个孩子在打果子,爬树的,指挥的,接果子的,配合默契,有条不紊。虽知是大果子这一点小事,但两丈余高满树的果子被他们摘得一干二净,且没有一颗白白摔烂在地上。六个孩子,年纪轻轻,能够如此互相配合,实在难得。我要的正是这样的人,不是一或两个的聪明人,是可以一起互相配合做更聪明的事的人。”
宋庭空随后就命随从打听了这六名孩子所属的人家,并暗中调查了他们的情况,得知这六个孩子经常一块出去玩,便知他们六人彼此都很熟悉,是自小就合得来的玩伴。
宋庭空回京之后,思来想去,就命人找了伢子钱石,告知他这六名孩子的情况,又教他如何把孩子拐走,事后交给谁。而忘忧阁的故事,是宋庭空十几年前在云州听到的一个小小的江湖传闻,在此之上夸大很多,加了许多杜撰,并让钱石在动手之前就事情宣扬出去,造成一种忘忧阁很可怕的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