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愈发杂乱无章了,虽然暂时顺不出条理,但赵寒烟相信被揭穿的事情越多,离真相就会越近。
“当下你们有什么打算?”晏殊问。
“把人带回开封府好生审理,相关人等全部缉拿归案。”赵寒烟道。
“既然我们两桩案子的调查有交叉,你们且先等一等如何,先陪我找找‘银河’,再回把那些人带回开封府,审问你们的凶杀案。”晏殊不白求帮忙,提出了一个很有诱惑力的条件,“这之后我可以帮你们一起去对付那个幕后黑手,以后但凡有需要刑部帮忙的地方,定尽全力帮忙。”
赵寒烟和白玉堂互看了一眼,她都觉得晏殊的提议有道理,大家互相帮忙力量大。而且刑部消息网,还有很多罪案的卷宗,都是开封府所没有的。
赵寒烟先问了白玉堂的意见,白玉堂说都随她,赵寒烟就点头答应了晏殊。其实也由不得她们不答应,人家是刑部侍郎,想做什么命令就行了,而今这般是给足了他们俩尊重,赵寒烟自该‘识趣’。
赵寒烟接着问晏殊打算怎么查。
“先要做好保密。不瞒二位,我一直怀疑紫烟观的背后有靠山,不然谁敢在皇城脚下抢天子的银钱。靠山肯定会在东京城中,这也是我一直以来小心调查的原故。所以在事情查清楚之前,我们要封锁消息,不能让任何人下山或是往外通信,便是我们带来的随行人员也不行。一旦冒险走留了消息,乌龟缩了头,怕就再难追查到踪影。”
“四百万两,非常重了,运送起来必定麻烦。”赵寒烟琢磨道。
“上个月刑部查抄一个七品小官的家,硬是哭着说自己清白,家徒四壁。我亲自带人去查看之后还真是如此,唯独有一堆木头看起来很反常,后来果真在木心里掏出了三万两银子。”
晏殊特意说这件事的目的就是想要告诉赵寒烟,这些人在运送银两的时候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办法。
“白银重熔之后可以塑成各种形状,掩人耳目。”
晏殊说罢之后就吩咐属下先去检查紫烟观的整个建筑,不管是木头还是墙或瓦,都要查看是否有藏银的可能。
赵寒烟在这方面经验不足,懂得并不多,所以此刻非常佩服晏殊的能耐。
晏殊谦虚笑,忙称自己十几岁的时候还不如赵寒烟和白玉堂,“现在的我比你们足足大上十岁,总要多吃点盐的。”
“晏大人太谦虚了,您十四岁就以神童入试,赐同进士出身,我到现在连四书五经都背不全呢。”赵寒烟顺嘴就表示出了自己非常喜欢他的词。
晏殊很意外,有点惊喜地打量赵寒烟:“你还看过我的词?”
一直在旁少言寡语的白玉堂瞟向赵寒烟,问她何时何地去看了晏殊的词。
“我……晏大人多有名啊,这有什么稀奇的。”赵寒烟打了个马虎眼。
追‘星’果然丧失理智,忏悔!
晏殊哈哈笑起来,“赵小兄弟是不是常去状元楼?我经常留词在那里,六号雅间的墙都被我写花了,好在店家好,并不介怀。”
“大人写的词店家高兴都来不及呢,哪会介怀,要是我的话一定会好好珍藏。”赵寒烟继续散发着她小迷妹的气息。
晏殊更为高兴,他比较欣赏的后辈又刚好崇拜他,那一会儿与她一起合作办案,一定会很愉快。
提起状元楼墙上被诸多文人留下的诗词,白玉堂真要感谢晏殊刚刚的提醒,回去他就会吩咐刘掌柜换墙!
三人也算是寒暄够了,继续回归到案子上。
晏殊觉得赵寒烟既然怀疑紫烟道长的天雷劫,和她建议道:“正好我带了仵作来,可让其勘查尸体。”
“那太好不过,多谢晏大人。”
晏殊只是根据这些年盗银案的发生范围,推测怀疑紫烟观可能是贼窝藏银之所,尚没有并没实证证明此事。
紫烟观的三名长老如果真有参与盗银案,经历这么多年下来,而且还有一个香火鼎盛的道观作掩护,肯定老奸巨猾,小心谨慎至极。现今已经有两位道长死亡,若在没有实证的情况下,直接审问唯一剩下的白云长老,恐怕难得到什么有用的答案。
不过赵寒烟既然提及,观内的另一位道士西林对银河有反应,晏殊便决定先审问西林。
西林和另外五名道士都被关押在西二院的厢房之内,门窗上锁之后,便由两名衙差看守。
衙差得命后,开门欲进屋押送西林,进去的时候才发现,西林已经放在地上气绝身亡了。他口吐白沫,嘴唇青紫,脸上扎着一根银针。
赵寒烟、白玉堂和晏殊查看完尸体之后,就在西林身亡附近的窗户上发现了一根银针穿过的洞眼儿。基本上可以确认凶手是隔窗射了毒针,令西林毙命。
“又死了一个,可算是案中案,有些棘手。”晏殊特意看了一眼赵寒烟和白玉堂,叹他二人不容易。
“大人也不容易,这西林目前唯一确定知道银河的人。”赵寒烟也替晏殊遗憾。
“我倒是见怪不怪了。”比起幻莫测的朝局,这触手得不到的东西根本就不算什么。
“你们也不用着急,这破案就跟在一团乱麻里找线头一样,要的是耐心和冷静。”
赵寒烟连连点头叹有道理。
白玉堂不解问赵寒烟,“这不是你早就明白的道理么?”
“我又再明白了一遍。”赵寒烟道。
白玉堂便抱着刀冷冷地目视前方,不吭声。
随后又有衙差来报,白云长老也死了,大家赶紧就赶去白云长老的房间,发现白云长老被一根木锥子插进了胸口,倒地而亡。
木头锥子相对来说还是比较钝一些,想要插入胸口,就一定要用锤子之类的东西砸。
既然在本长老死之前没有人听到过叫声,赵寒烟转头去查看桌面的情况,有半杯没喝完的茶。不过另外有一个茶碗儿,虽然是扣放,但是边缘有水痕。连吹开距离桌子比较近的一扇窗往外看,地上果然有水一滩水渍。
“熟人作案,下了药。”
负责搜查尸体的衙差,随即发现了白云长老袖子里的银针。银针是被一块巴掌大的鹿皮包裹着,展开一看,针头都有些发黑,看起来是淬过毒。
随后用银针在活鸡身上一试,立马成了死鸡。
“看起来那西林为白云长老所杀,”晏殊叹道,“那又是谁杀了白云长老呢?”
“好似是一个接一个的杀人游戏。”白玉堂讥讽道。
赵寒烟愣了,眼睛盯着白玉堂看,然后匆匆跑了出去。
白玉堂愣了一下,随后追问赵寒烟何事。
“你说对,一个接着一个,后一个杀一个。”赵寒烟跑到清溪道长的院内后,就直奔炼丹房。
白云观内紫烟道长、清溪道长和白云长老的院中都有炼丹房。之前查勘过紫烟道长尸体时,赵寒烟就发现了,当时还曾和白玉堂一起查看过紫烟道长的炼丹炉,但已经落尘许久,根本就没有用过。后来问道观中的道士,方得知而今炼丹都统一在大丹房新换的大炉子里炼丹了,原本小丹房的炉子因不是很好用,就都搁置了。
丹炉有一人多高,赵寒烟搬了凳子要往上爬。白玉堂忙拦下,亲自上,开了最顶的丹炉盖,随后被里面的气味熏了一下,厌恶地皱眉,接着白玉堂就仔细看丹炉底,并从入口的边沿处扯下了几根半白半黑的头发。
“里面有黑灰,看起来刚用过不久。”白玉堂纵身一跃,月白的衣袂飞扬,翩翩然落至赵寒烟跟前,随即将刚刚获得的头发交给了赵寒烟。
一双手很是修长,若白玉削成。
赵寒烟愣了愣,赶紧掏出帕子托在掌心,白玉堂随即把头发放在了上面。两根发轻轻飘落而下,那双手就离开了视线范围之内。赵寒烟抬眸先瞅了一眼白玉堂,才低头仔细看了头发。
“有白的,肯定属于是上了年纪的人。”
“对。”白玉堂毫不犹豫说道,“是清溪道长杀了紫烟道长。”
“西林再杀清溪,白云再再杀西林。”赵寒烟补充道。
随后赶来的晏殊听闻此言,忍不住再叹这案子复杂。“可惜了,而今最可能知情‘银河’的两个人都已经死了。”
“杀害白云长老的人肯定知道,再有幕后黑手也一定知道。”赵寒烟让晏殊好生帮他们抓幕后黑手就是。
晏殊笑着应承,让赵寒烟有什么吩咐尽管便说。
赵寒烟发现晏殊还真是少见的心理素质极好的人,这种难题情况下,他还是能笑得从容,态度浅淡。其实这样不算是稀奇事,赵寒烟主要是好奇他性子既然是如此,为何词却写得那么感伤春秋?
“先在紫烟观内还有一名凶手,还有个不知道的银河。”晏殊叹道,“事情没解决,看来我们今晚不能回东京城睡了。”
“要在这吃晚饭?”白玉堂问,然后扭头看向赵寒烟,“我不想吃白菜豆腐。”
“行,反正也没头绪,我给你做点别的菜。”赵寒烟应承。
“嗯?还可以点菜么?”晏殊也很感兴趣地看向赵寒烟,“那也带我一份,我身娇肉贵,也吃不惯白菜豆腐。”
白玉堂:“……”
赵寒烟:“……”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听某大人称呼自己‘身娇肉贵’,可是够坦白了。
“听说道观里常备有鸡,做法事用,而今估计也用不着了。”赵寒烟琢磨道,“跟后山的蘑菇正好相配,我去采蘑菇。”
白玉堂自然跟着。
晏殊想想,“我也没事,咱们三个一起吧,边采蘑菇边说说案子,正好我好像了发现这四名死者死法的相通之处了。”
第56章
四名死者, 四名凶手,死法各有不同, 却有相通之处。
赵寒烟正在思量,便听到白玉堂先发话了。
“金木水火?”白玉堂扬眸, 看了一眼晏殊。
晏殊点头,大赞白玉堂不简单。这少年不仅容貌俊朗,有一身高强的武艺,还如此聪敏过人, 可惜自己没有未婚的妹妹, 不然这么好的少年, 他肯定不会眼睁睁地放过。
赵寒烟不太懂五行, 听到这个说法之后,就自己好好想了下。第一名死者紫烟道长是被火烧, 属火;第二名死者清溪道长溺死在水中, 属水;第三名死者西林是被银针所杀,属金;第四名死者白云长老则是被木锥子钉死, 属木。
“果然和金木水火有关,这么说还会有个‘土’?”赵寒烟一想到还会有人死, 有点头疼,连采蘑菇的心情都没了。
晏殊:“我已经让人手加紧巡逻戒备,不过也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凶手不敢出手。”
“一定会出手,不出手的话,他岂不丢人了。”赵寒烟非常肯定道。
晏殊惊讶地问赵寒烟为何。
他今天惊讶的次数有点多, 看来前两年省下来的‘惊讶’都在今天耗光了。
赵寒烟随后把幕后黑手操纵三场案子的经过简单讲述给了晏殊,对于凶手自以为是、神出鬼没般地‘指点江山’,赵寒烟也给出了性格分析。
晏殊听得入神,一方面觉得很有道理,一方面反过来再想又觉得不可思议。赵小兄弟竟然能从这些许的小事里概括总结出凶手的特性,令人颇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多数归纳属于猜测?可说是猜测,晏殊又真觉得凶手该就是赵寒烟所分析那种人,讲得很有道理,似乎没有什么可反驳。
“在他的‘指点’之下,已经有三起案子成了,且一个比一个令开封府头疼。他觉得他的主宰者,是可以控制凶案的王,不仅掌控凶杀,更把官府耍得团团转。他享受如此,并且在不断地提高难度,终有一日他会把自己给难进去。”
赵寒烟随后从道观的厨房取来两个空篮子,就和晏殊、白玉堂一同往山后去。
赵寒烟先把她最先看到的那些榛蘑采了,然后分给的晏殊和白玉堂,让他二人照这个样子去采,可千万别认错了。
晏殊仔细端详蘑菇。有手指长短,上头跟个小伞一般,但冒的尖比较圆滑,淡淡黄色,香味很独特,却也有山林腐土的味道。
“采的时候去根,把上面粘得叶子摘干净,省得回去再花功夫挑了。”赵寒烟再嘱咐一句。
“我还是第一次采蘑菇,”晏殊拿着两朵蘑菇高兴地叹道,他立刻把头疼案件撇到脑后不想了,转即问白玉堂,“你呢?”
之所以问白玉堂,是因从白玉堂矜贵气派的外表来看,很可能也和他一样。
“我认这个,”白玉堂把赵寒烟给他的蘑菇放回了篮子里,他不需要拿‘样子’做对比。这些年山里山外他哪儿都走过,讲究过吃,可更吃过苦。
赵寒烟恍然笑叹:“我怎么忘了,你行走江湖,少不得要风餐露宿,这野外的事儿你比谁都清楚。”
“嗯。”白玉堂转眸往树根处寻找,很快就找到了,采了一处又一处。
后生可畏。
二十九岁的晏殊恍然觉得自己老了,比不过人家。
晏殊赶紧记住蘑菇的模样后,也去找,但好像就他眼睛不好用,人家采了一堆又一堆,他老半天都找不到。终于找到两个,还都已经开盖,长过头了,一碰就碎。
晏殊想作词了,他惆怅的时候,就比较喜欢作词。
赵寒烟忽然指着前面一棵老树,对白玉堂道:“瞧那棵树可长得,真奇怪,是不是有点狰狞?”
晏殊跟着往那头瞧,刚巧就看见在赵寒烟所指的那颗老树旁边有一堆长得黄嫩可喜的蘑菇,上头还有几片树叶盖着,‘伪装’得很好。
晏殊顿时来了精神,赶紧去采,把叶子拨弄干净,一根根掰断蘑菇,小心地放心篮子里,抬头发现前头的树根下也有,高兴地继续。
白玉堂提着一篮子蘑菇走到赵寒烟身边,见赵寒烟正笑看那边的晏殊,忍不住问她:“故意的?”
“你不觉得他采蘑菇的样子很有趣儿么,采不到的时候有点‘悲伤春秋’。”赵寒烟小声对白玉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