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蚊子苍蝇不一样,谁也拿不了这么多。
要是交上去,那就是为全中国的消灭病菌事业做了大贡献。
张翠花笑道:“怪不得大队长这么痛快给批条子了,原来是让我们去抓苍蝇蚊子给大队长当战斗果实啊。”
张根发干笑两声,“怎么能说给我呢,是给毛主席献礼!”
张翠花扯了扯嘴角,这些混蛋要干啥,都扯着毛主席的旗号,真是什么都给毛主席抹黑。
“大队长,你不知道为了响应你的号召除四害,我们家白天拼命麦收,晚上不睡觉一家老小打蚊子拿苍蝇,累得真是都脱相了。我儿媳妇连双布鞋都没有的穿。”
张根发立刻道:“我那里还攒了几张布票,能扯八尺布呢。”嘴里说着,他心里一阵绞痛,但是怕说少了人家不稀罕。
张翠花又道:“大队长,你看我们要是搬家,锅也没有,缸也没有的……”
张根发又道:“我给弄张购货券就能买锅。”
从53年开始通行粮票54年开始使用布票以来,当地农村的生活还没有受到很大的冲击,毕竟大家自给自足,种地种菜养猪鸡鸭,这样粮油菜自己满足不需要去买。其他要买的生活生产用品,基本也是集上当地人自行交换。
但是从今年初开始,县里就强调统购统销的器物要用票,比如说铁锅,外面要用工业券,当地直接规定用本县发行的购货券。
今年开始布票在乡下也紧俏起来,一是各家库存的老土布用完了,二是自留地太少老百姓很少自己种棉花的,自然也就没有棉花织布。而生产队种的棉花,是要一点不拉全部上缴的。
所以种棉花的老百姓需要布票去买布,张翠花也有些想不通,想不通也没办法,只能一人一年三尺三的定额。好在周诚志还能多给她一点,或者谁家缺吃的会用布票换点粮食,她也存了几张布票。一般人家都是有能穿的就对付,留着布票攒给要结婚等急用的人家,这样以后自己家急用也能借来应急。
让她不满的是这票有期限,一年一发,过期无效。
像他们这种不识字的,有张票总是好好收着,很多人就收过期,哭都没地哭去。
不但要布票,买布还得花钱,最普通的布,一尺布也要两毛六分钱。
宅基地本来就是她家的,树和材料是工分顶的,票和券都是队里发的,他张根发可一根毛儿也没出呢。
张翠花就道:“大队长,有券可买不来那么多蚊子苍蝇吧,集上有卖的?”必须要让张根发出血割肉才行。
张根发眼皮一跳,这个老婆子,都说她奸诈,果不其然的,居然想要钱!
有些票对村里人现在没大用处,他们一辈子也没走出过镇上,手里也没几个钱,根本不会去买那些东西。可张根发大小是个干部,隔三差五去去镇上、县里学习开会,就需要花钱和票,钱对他还是很重要的。
当然,他有来钱的路子。
只要有点权的,又会和钱粮打交道的,基本雁过拔毛也能攒下不少。
要说周诚志这种队长当村干部就是吃力不讨好,那张根发就是尽可能少吃力多讨好。比如说上头要收点这个那个,有的是有钱的,五十块钱他就可以扣点拿回来四十几块。再或者有补贴的,钱不多,分不好分,就当大队经费,那自然是他说了算的。
就算不是他的钱,可他觉得已经是他的,拿出来也是剜肉的疼。
他咬着牙说给两块钱。
最后张翠花和他讨教还价,要了八块钱,或者少给一块,再给二十斤粮票。
这还得让张根发感激她没要二十呢!
张根发感觉都要冒烟儿了,“大妹子你真行,咱们还是一家子呢,一笔写不出俩张字来。”
张翠花笑道:“咱俩文盲,说什么写字的话儿,我是真不会写。叫我说一笔一个张字也写不出。”
你出去装就算了,你和老娘装个屁,谁不知道谁?
八块钱这时候对农民来说算一笔巨款,这就等于八十斤麦子呢,往供销社送鸡蛋,三分钱一个,这得260多个鸡蛋呢,一家人攒一年才能多少个鸡蛋?就说买铁锅,很多人家也是要攒很久才能买的,一口锅用个三五甚至更久也正常,都是破了各种锔各种补凑活着用。
所以张根发是真心疼得剜心割肉的,却也没办法,他赶紧回去拿了钱和票。一张买锅的购货券,八尺布票,另外还有二十斤粮票,然后少给了一块钱,一共七块。
虽然说粮票禁制买卖,可这是买卖资格证,没有票就买不到东西,所以这个资格本身就比钱还贵。
老农民没有粮票就进不了城,因为你带干粮也就是吃一顿,没法顿顿吃干粮,要是去城里看个病都非常困难。
而老农民要想弄粮票,就得拿着粮食去镇上粮管所用自己的粮食换粮票,所以谁说粮票不是钱?拿了粮票进城,吃饭还得花钱呢,等于是买一样东西花两份不一样的钱而已。
张翠花是算着他肯定有,所以才管他要,这时候拿捏着不要,过期作废,和那些票一样。
这时候周明愈和莫茹也摸知了龟回来,顺便还去找了队长和会计。
张根发看着他俩,有些不乐意,“明愈你这是干什么?”
周明愈笑道:“这么大的事儿,我们家除四害收到了奖励,当然得队长和会计做个证,免得以后有什么岔子。”
他哪里是真的去摸知了龟,当然是去找证人的,他要把张根发这个事儿过了明路,免得以后找茬。
张根发牙根儿都疼了,这混不吝什么时候这么有心眼子!?
周明愈表示得让他写个类似收据什么的证明,反正证明没有后续麻烦。
张根发哪里会写字,自然还是会计周明阅写,几个人都按了手印。
于是这笔生意就谈成了。
那俩人见周老汉儿不在家,做了证以后也不久留就去周诚义家。
周明愈则让张根发自己拿家什儿来装苍蝇蚊子,张根发已经拎了俩水筲过来。
周明愈和莫茹躲去屋里给他们装。
张根发好奇得很,寻思他们屋里藏了什么竟然还能抓蚊子苍蝇?莫不是和别人家那样养苍蝇?可蚊子没有办法弄吧?
屋里黑咕隆咚的,关着门他什么也瞧不见,也只得作罢。
张根发就问张翠花,“大妹子,明愈这是怎么抓苍蝇蚊子呢?”
张翠花一只手上不停地扭麻绳呢,她瞥了张根发一眼,看他一副吃瘪的样子,她感觉自己想去扭大秧歌。
很快,周明愈拎着两桶苍蝇蚊子出来,交给张根发。
张根发一看,好家伙,还新鲜着呢,全都没坏!
也真是奇了。
他还是不死心问怎么拿的,周明愈少不得说了一通胡编乱造的东西,“拿个灯晚上的时候挂着,底下放一缸水,那蚊子乌泱的要多少有多少。”
张根发搞批斗还行,干正事儿他也没那个脑子,他寻思肯定是水里加了什么,要不那蚊子怎么那么爱到他家这里来,别人挂灯弄水的也没淹死几个蚊子。
他们一走,张翠花又拿了几张票添上一起交给周明愈,小声道:“这是你们除四害赚的,回头去置办口锅和过日子的家什儿,顺便给你媳妇儿扯几尺布,另外扯几尺给孩子预备着。”
周明愈一看居然有七块钱!
这时候七块钱已经相当了不起,一户农户一年到头也赚不到几块钱。家里如果养猪养鸡,年底卖猪,中间卖鸡蛋,这样才见到现钱。其他时候只能卖粮食,可粮食自己都不够吃,哪里见钱?
他刚要说话,张翠花给他使眼色,周明愈就看到三嫂张够从外面进来,他就把钱和票攒在手里没说什么。
虽然是他和莫茹赚的,但是他娘分明偏心他,要是被三嫂看见估计得闹矛盾。
第30章 偏心的
张够自从张根发过来就一直在西厢房支棱着耳朵呢,门窗都开着,说句话听得清清楚楚的。
她已经听见她婆婆管张根发要了八块钱,还有布票,买锅的购货券。
她娘前些日子托人给她捎信,说家里的锅用了好几年坏得已经没法锔了,让她帮忙问问队里有没有购货券,让她要一张送回去好买锅,当然顺便还得送两块钱最好。
她也好几年没做过新衣裳,结婚的衣裳还是周明光送去的布,也就一身,现在也都磨破了,要是回娘家走个亲戚都没件像样的衣裳。
“娘,我来帮你搓麻绳。”张够进来就去拿拨锤子。
张翠花看了她一眼:“孩子睡了?”
“睡了。”张够看婆婆不把拨锤子给她,有点不知道怎么办。
“时候不早了,赶紧睡去吧,明天还得上工。”张翠花给周明愈使眼色,“去找你哥哥们杀树去,别等明天了。”
免得夜长梦多。
周明愈就赶紧去了。
张够却不想走,想办法怎么开口要购货券和布票。
“娘,前几天俺娘托人捎信来,问你好呢。”
张翠花嗯了一声,“等夏种忙完了,你们都带着孩子回娘家走走。”她也不是不讲理的婆婆,媳妇儿走娘家她是不拦着的。
张够心里一喜,现在收完了麦子,走娘家是要做新麦子饽饽带回去的。
以前大嫂每年都能带回去,去年她就带了三个,今年丰收应该能多带几个。
这么一高兴,她就觉得要券的事儿也有指望了,“娘,俺娘说……”
“行啦,我知道她的心思啦,我也问她好,你快去睡吧。”张翠花焉能不知道她的意思,就算不知道她娘家托人带话的内容,她也知道无非就是粮食和钱。
张够虽然背后里抱怨这样那样,可当着张翠花的面,她还真不敢多说什么。虽然都说张翠花和善,可她知道自己婆婆有多厉害。她无数次鼓起勇气想闹一场,让婆婆知道自己厉害,可一到婆婆跟前,听着张翠花的动静,所有的勇气都烟消云散。
大声说话都不敢,更何况想梗着脖子闹腾,没那个胆子。
村里也就单蝶琴那么一个女人能把公婆拿捏住,其他人,再厉害的媳妇也害怕婆婆。
吴美英可厉害,也不敢和她婆婆对着干呢。
张够这么想又为自己的软弱不敢对抗找到了借口,委委屈屈地回去,关上门又开始对着女儿嘟囔发狠,“你那个嫲嫲真是个天下少找的熊婆子,偏心眼子,没有好心眼儿。拿着个傻子当宝,把你娘我当草,家里活儿我干的最多,吃的最孬。就戴席夹子,我的都是个最破的。”
席夹子就是围笠,她娘家习惯叫这个名字。
……
晚上路上安静没人,周明愈就找了几个哥哥一起,还去叫了周培基,把村后头几棵最粗的杨树给锯了。
他一点都没客气,直接锯断六棵大杨树两棵粗壮的刺槐树。
这一下子木材多的用不完。
有人出来问,见是他,加上之前周诚志就和队里打过招呼,周明愈要盖房子,用队里欠的工分抵材料,所以也都没多问什么。
第二天张根发知道周明愈杀了八棵大树,心疼得跟剜肉似的,却也没办法,他还得准备去镇上交送除四害胜利果实呢。
而二队也要准备去送公粮,为了能够一次性交付,他们这两天真是换着花样晒粮食,直到那麦子一咬嘎嘣脆才算完。
周明愈听说队里去交公粮,他也不修理树杈子了,拉上莫茹一起搭车去镇上买东西。
有了钱和票就赶紧去,过些日子谁知道政策如何,得赶紧花掉。
周培基因为周明愈晚上找他杀树,感觉受到了重任,让他们只管去,他负责修理剩下的。周明愈道了谢让他别累着就兴冲冲地牵着莫茹的手走了。
莫茹比他还兴奋,终于要出去见见世面了呢。
两人到了场里,周诚志等人已经把粮食装麻袋、装车。周诚志亲自带队,还有他儿子周明青以及周明国等十来个青年一起跟队。
村里的牲口和地排车都是当初农户家的,高级社的时候直接征用,给了一定数额的折旧费。
二队有四辆地排车,都是木轮,承重一千多斤,因为一队今天不送就先借了两辆,这样一趟也拉不完,还得回来拉一趟。
周明愈让莫茹坐车,他和其他人跟着走。
周家庄到双沟镇有七里半,半个多小时的路程。双沟镇是以前的名字,因为镇上原本有很多手工业,49年的时候改制双沟镇改成双沟乡,不过当地百姓习惯性还是叫双沟镇。
莫茹发现刚进镇上情况也没有好太多,泥土路、土坯草房,越往里发现砖瓦房多起来,比村里气派多了。
他们赶车往粮管所去。
粮管所前面有一大片水泥地,是专门给来送公粮的村民晒粮食的地方。
周诚志让人把粮食抬下来,他带人继续回家拉粮食。
周明愈跟三哥几个说一声,拉着莫茹去逛供销社。
供销社在镇上大街那里,从粮管所往南走,十多分钟的路。镇上的人穿的比村里要好,草鞋比较少见、破补丁衣服比例减少,带颜色的花衣服多起来,而且女人扎辫子的也多起来,不像村里多半都是短头发。
她下意识摸摸自己的,傻妮儿绞的假小子头,好打理,因为这时候人都会生虱子。
不过她现在没有,都被空间收走了。
周明愈摸摸她的头,笑道:“把头发留起来,给你买二尺红头绳。”
莫茹拍了他一巴掌,“你个杨白劳,我可不是喜儿。”
“你比喜儿好看多了,前面就是供销社。”他拉着莫茹走进去。
他俩以为很正常,却惹得不少人拿眼睛瞅,这时候就算夫妻俩在外面也要讲究的,绝对没有人那么卿卿我我手拉手。
他俩刚进去就有个戴着红袖章的人喝道:“喂,你俩,拉拉扯扯干嘛,好好走路。”
周明愈看了那大妈一眼,耍横道:“我要是不拉着,媳妇儿丢了怎么办?你赔啊。”
“你!”那大妈气得眉毛立起来,却也没说什么,明显的欺软怕硬。
莫茹朝着她嘻嘻一笑,这些人真是吃饱了撑的,哪里都能找成就感,管个人感觉尾巴就能上天。
供销社不是很大,里面有一个长长的柜台,U字形,正中间放着布料、衣服、内衣裤、头绳等,左边是点心等吃食,右边是锅碗瓢盆等生活用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