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大秋地就是秋天收完庄稼留着不种,来年春天再种,比如高粱、春谷子、春地瓜、种棉花等。
“棒子?那玩意儿产量和麦子差不多,家家户户分那么百十斤,那不得饿死人?”
“就是啊,这是不让种高粱了还是不让秧麦茬地瓜?”
“那可不行,棒子那点收成可吃不饱。”
几个人就开始嘀咕,手上动作难免慢下来,陈建设直接蹲在那里开始歇起来。
那边吴美英一直监视他们呢,看他们干活开始磨洋工就道:“拉呱别忘了手上干活,都什么时候了还偷懒!”队长让加夜班肯定是有十万火急的必须得加。
她就见不到这几个人扎堆,说闲话就不干活,对得起工分?
单蝶琴撇撇嘴,队里就你嗓门最大最能咧咧,还好意思说别人呢,她不想和吴美英正面冲突,瞥眼看见莫茹,就拿来当出气筒转换话题,“傻子怎么也来,是来混工分的吧。”
莫茹没有蹲着秧地瓜,她跟着周明愈给家里人递地瓜秧,见筐子里快没了就赶紧过来拿。
没想到却被单蝶琴拿来当出气筒。
她这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莫茹不和她客气,拿着一把地瓜秧随手甩了一下,上面的水就甩在单蝶琴身上和脸上。
单蝶琴尖叫一声,跳起来就要去挠莫茹,却被吴美英拦着。
“你都叫人家傻子了,还和傻子较劲,你是不是傻?”
单蝶琴气道:“我刚洗的头发。”
吴美英嗤了一声,“那还是人家刚娶的媳妇呢。”
单蝶琴气得说不出话来,一个傻子能和自己比?她又怕惹了周明愈过来倒霉,扭头恨恨地秧地瓜。
吴美英喊道:“我说那个谁,你可别公报私仇啊,这地瓜是给队里秧的,你要是给秧死了从你口粮里扣。”
单蝶琴:……你以为你是谁,你是大队长还是生产队长!你个多管闲事的丑女人!
张根发得了消息带了人冲过来,他直跳脚,大喊道:“谁让你们秧地瓜的?上面有文件规定要全种棒子!”他气得冲过去就开始拔刚栽进去的地瓜秧子。
“谁敢糟蹋粮食,给我打出去!”
第35章 共产
喊话的是周诚志,他依然躺在那张破木板床上,一副重伤不下火线的敬业架势。
“周诚志,你这是什么意思?”张根发气得头发都要秃光了,脑门在火光里一闪一闪的。
这个老犟驴居然让二队大晚上秧地瓜,简直是岂有此理!他今天就要开会让四个生产队都种玉米呢,这是上头的规定,这一次他一定要抢在头里。
上头说种四百亩他就要种八百亩,一定要比别人更多更好,到时候秋天才能多交玉米公粮,评先进。
结果二队又给他整幺蛾子出来,这简直是恶意阻拦他带领全村百姓“多快好省的建设社会主义!”他如今已经将这句话深深地印在脑子里,挂在嘴边,觉得特别有文化。
“张根发,地瓜都秧进去,你给拔出来,俺们得问问你什么意思?”周诚志吹胡子瞪眼地看着他。
那边周诚仁看他又要和张根发吵吵起来,赶紧上前隔开两人,给周诚志摆摆手。
周诚志读懂他的意思:既然咱们装病那就装到底,不要和他硬碰硬,看他到底整什么幺蛾子就是。
周诚仁道:“大队长咱们可不是和你对着干,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呢。好不容易下了一场雨,地里湿乎乎的,要是不赶紧秧地瓜,回头又干起来那不得挑水?挑水多累?五天干不了一天的。你看队长,去送公粮那天扭了腰,又一脚踏空掉沟里扭得更厉害。跌打老邱来看过腰都错环了,就这么着还带着我们来秧地瓜,你说你也忍心来跟他吵吵,叫人听听这不是欺负人嘛。”
张根发伸了伸脖子,明明是周诚志欺负人,怎么还成自己欺负人了?
周诚志为了配合,就扶着腰,一个劲地哼哼,“哎呀,老邱这膏药怎么不带劲了,是不是不舍的给我糊?”
张根发在三队的时候感觉自己就是一个无所不能的大干部,来了二队就变成小学徒,说话一点不好使。
他知道不拿上级的文件下来是没有办法震慑这些犟驴的,哼了一声,“天一亮就去镇上开会,谁也不能落下。上级要传达种棒子的文件精神,地里都先停下,谁也不许种!”
周诚志道:“你就别唱戏了,上头让种棒子咱就种,谁还说不种了?我这样怎么开会,去丢人?”
日你娘的猴儿,都种棒子是想饿死俺们?
说全种的是个蠢蛋?上头领导不可能这样,肯定是张根发这个蠢货自己的主意。
张根发看向周诚仁:“要不老哥去替队长开会。”
周诚仁连连摆手,“不中用,我耳背不识字,话也不会说听也听不明白。”
张根发高声道:“那也得有个人去开会。”他知道没法把周诚志弄去,只得退而求其次。
周诚志就看了一圈,视线在周明愈身上停了停,虽然这孩子现在挺稳重,可年纪还是小才十七岁又没读两年书,去镇上开会不合适。
他道:“明国,天亮你跟着大队长去开会。”
周明国高兴地答应了。
张根发喊道:“都别瞎忙活,赶紧家去睡觉明日再来干活。赶紧把地都先耕好了,到时候一起种。”
二队收麦子快,耕地也抓紧,就这样也才耕了七十亩,一队就更少,三队四队还没开始呢。
所以他也不怕没地种玉米。
等张根发走了以后,周诚志不但不让停,反而让加快速度秧地瓜。还叮嘱饲养员这几天一定要好好喂牲口,喂点豆饼,天一亮就继续耕地。
一队队长周明贵看着二队大晚上秧地瓜也动了念头,可惜没号召起人来,都说太累明天秧地瓜是一样的。
结果二队的人秧地瓜大半夜才回去,今天一早几个扶犁的好把式下地耕地、起垄,其他人继续来秧地瓜,饭都在地里吃,看这样子倒像是割麦子要下大雷暴雨似的呢。
周明贵有点羡慕。
虽然张根发不许秧地瓜,可周诚志才不听他的,生产安排都归队长说了算,你大队长就好好去开会吧。除非上面正式文件下来,镇上技术干部下来指挥,否则他不会听的。
趁着文件还没下来,当然是尽快秧地瓜,能秧多少就秧多少!
见他们这样拼,周明贵走的时候也让兄弟带着全队秧地瓜,跟二队看齐。
三队四队那些人才把麦子都收回去打完场,麦子摊在场里晒着等着张根发从乡里回来再决定。
地当然是还没耕的,所以根本谈不上秧地瓜。
他们队长不在家里,虽然一个个也去上工,不过磨洋工的占大多数。说耕地,那牲口的饲料被饲养员喂一半偷一半,牲口瘦骨嶙峋的没有力气,耕地都格外慢。
牲口慢,人就更有借口偷懒,一个个慢悠悠的也不着急。干不了一个小时就地歇歇,五天不顶二队一天的。
其实现在他们比春天那会儿过得好,因为收麦子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没少往家偷拿。
场里还剩下那些断然不能再偷了,因为张根发看过的,谁要是偷就拉他批斗!
因为上面还没有说免掉公粮,更没有说救济粮,他得去争取,要是他们不听话,他就不管了。
所以,现在没人敢再去偷麦子。这会儿三四队都盼着来救济粮,好用工分领呢。
他们休息的时候就开始编排二队那些犟驴,张金乐喊道:“上头都说了要种棒子,他们大晚上不睡觉去秧地瓜,都让大队长给薅了,白秧了。”
“谁不听大队长的话,没有好果子吃!”赵喜东跟着喊。
其他小年轻都跟着吆喝,一时间三队地里热热闹闹的,二队的人听了就当他们犯神经,只管自己秧地瓜就是。
一连几天,二队一队忙着一边耕地一边秧地瓜。二队已经将耕好起完垄的地全都秧完地瓜,保证了秋天队员们的口粮,周诚志松了口气,他让男劳力们轮流耕地、做轻活儿休息,女儿们则继续去忙夏管。
镇上的会也开完了,红头文件正式下来,要求当地生产队加大玉米种植面积,并将玉米纳入公粮体系,与小麦并列两大公粮。夏收小麦,秋收玉米,每个生产队按照人头、地亩以及收成等情况来合理评定公粮数目。
只是镇上还没来技术员,而张根发听了也说不明白,文件来了周诚志就当看不懂,反正他也认识不了多少字。
就这样,二队和一队继续装聋作哑,耕地秧地瓜。
……
对于周诚志拎得清重点一直保持冷静,周明愈和莫茹非常佩服,根本不需要他们提醒什么。估计张根发在村里造假,反而让一队和二队的人们更容易清醒。
莫茹每天早上去棉花地里拿虫子,也没落下几家的菜园,给管理得郁郁葱葱,硕果累累。
这会儿那吊方瓜长势喜人,一个个墨绿色的大头弯瓜让莫茹眉开眼笑。这东西长得快吃不完,她每天摘了存起来。四达达家不舍的给她鸡蛋就给她这种吃不完的吊方瓜,她也不嫌弃一并存起来。
秧完地瓜周明愈又轻松,继续回来收拾他的小屋。莫茹早上拿虫子,白天就给他帮忙——尤其周培基不在的时候。
现在宅基地的基础工作已经处理完毕。
此地地势本就比别处高,他们又垫土夯实,现在还把莫茹收来的那些大块平整的石头当地砖铺上,所以房基高,到时候需要三四层台阶,如此就不用担心汛期雨水倒灌问题。
很多人家的老屋子年岁太久,地势下沉,加上庭园地面越来越高,下大雨的时候很容易倒灌进屋子里,那就麻烦得很。
周明愈自然不允许新房有这样的隐患,可以没有砖瓦,但是基础设施都要弄好。
周明愈把西间地面上留了火道,有石头帮忙,火道安全又好用,导热快,再用黄泥把那些缝隙抹好,就跟盘炕一样。
堂屋和东间没有地面火道,因为东间要挖地窖的。
他还得跟张翠花要钱买一车脊瓦回来,大面积覆盖瓦片不现实,但是脊瓦还是要的,如果没有脊瓦,到时候屋顶全是麦草很容易烂掉漏雨。他算着差不多需要70-80片脊瓦,一片要4分左右,买个一百片顺便把家里也修修,那就要4块钱,需要130多个鸡蛋。
他盘算着晌饭后跟张翠花申请一下。
两人回家做晌饭的时候,外面吹吹打打的,像是有人结婚。
泥蛋儿从外面跑回来汇报,“娘娘,好多大官都来了,说开大会呢。”
莫茹一听就知道是种玉米的事儿。
吃过晌饭大队又四处吹哨子,要求家家户户都去开会,听乡干部指示。
莫茹就拉着周明愈去看看。
会场还是一队的场,前面一溜桌子,坐着几个干部。
当中那个穿着白短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的是相书记,瘦瘦的,一双眼囧囧有神。左边是宋乡长,粗眉小眼,扫视间自有一股气势。
然后就是周家庄的大队书记李柏青、乡里书记员、技术员等。
李柏青虽然是大队书记,但他不是周家庄人,而是上头调来当书记的,根本管不住张根发。加上去年的整风运动他身体有些不好,现在常年休息,所以周家庄基本上是张根发这个大队长还代理大队书记的工作。
张根发虽然坐在末尾,却一副意气风发扬眉吐气的架势,那脑门亮的跟要烧起来一样。
“各位队长、社员们,大家热烈欢迎伟大的领袖毛主席的坚定光荣的革命战士相书记、宋乡长来我大队指导工作,大家热烈欢迎!”
噼里啪啦的掌声,伴随着三队四队等人已经演练过的狂热的欢呼声。
相书记话不多,说了几句鼓舞的话就让给宋乡长。
宋子杰便说了一通共产主义的大道理,什么共产、共劳、共食之类的概念,把下面那些没读过书的农民们弄得云里雾里的。
周诚志今天不躺在木床上了,而是改为拄着双棍儿,“瘫”在椅子上。
他敲敲周明国。
周明国却一紧张把之前说好要问的问题给忘了,主要是上一次开会的时候,他被宋乡长点过名有点胆怯。
那天因为周诚志没去开会,宋乡长特意问了他好几个关于二队的问题,他也不知道回答得对不对,总觉得宋乡长看他的眼神不对劲。
他回来跟周诚志说肯定是张根发告黑状,周诚志几个老头儿却说不怕,那货什么时候不告状?
周明国一紧张脑门出汗,更说不出啥来。
他旁边的周明愈见了,就问道:“乡长同志,我们这里土地贫瘠,玉米产量不高,可不能全种玉米。”
宋乡长探着头看看下面,这声音清朗口齿清楚,说话也不粗俗,比其他人好多了。
他笑道:“土地贫瘠不怕,要多施肥嘛。人家那些亩产上万斤的,基肥一亩地使你们五倍的,以后还灌淤泥,下豆饼、豆渣、骨粉,各种肥料一起下去,那亩产可不就高了嘛,是吧,小同志!哈哈哈,不知者不怪嘛。”
周明愈:你会种地吗?
下面老头儿一听忍不住了,炸了锅一样开始嘀咕,俺们还不知道多施肥?就这么些人,一年积肥有数,能多到哪里去?还使五倍的?你有那么多?变戏法?还使豆饼豆渣,这都是俺们牲口的精饲料,只有干农活才吃。骨粉是什么?
“肃静,肃静!”张根发见他们叽叽喳喳让宋乡长尴尬,给自己丢面子,赶紧维持秩序。
宋乡长摆摆手,表示自己大度不介意,“当然,种多少这个是要考察过滴,有技术员蹲点考察,一定会切合你们情况滴。”
莫茹就扯扯周明愈,看看那个技术员。
周明愈会意,以后他们要想办法拉拢一下那个技术员,他虽然不是干部,但是他掌握数据。
接下来宋乡长讲的事让场上的人们一下子炸了锅。
因为他说,“咱们要共产共食,以后自留地要集体种,猪也要集体养,饭要集体吃,这样咱们才能多快好省……”
“什么?收回自留地?”
“没有自留地俺们吃什么?”
尤其是三队四队那些人,直接炸了锅,他们队里劳动不积极,各家各户就靠着那不到一亩地的自留地过日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