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达达家的门槛都烂了,居然也不修修。
周诚仁家弟兄四个,老三家过得最穷,这让周明愈有些不理解。因为三达达会木匠,人长得也高大,而且很能干,可不知道为啥,他们家格外破破烂烂的。
一个木匠,大门的门槛烂掉一半,门轴吱嘎吱嘎刺耳朵,他也不管。还有对门的影壁墙也墙皮坍塌,再不拾掇汛期的时候能浇塌了。
他进了院子,见院子里躺着两棵树,一棵大槐树,一棵杨树。
秉承老祖宗说的“前不栽桑后不栽柳,门前不栽鬼拍手,”村里人家院子里外基本不栽杨树。三达达非特立独行,院子里起码有三棵杨树,一到这时候那洋辣子多的瘆人。
据说当初周诚仁不让他栽,他还吵了一架,偏要栽,还一栽就是三棵。
周明愈道:“三达达,你这木头留着给明军哥哥吧,我那里差不多够了。”
周诚信瓮声瓮气的,拉着脸,“让你拖就拖,别和你爷似的话唠。”
周明愈:……涉及老头儿们年轻时候的恩怨他没有发言权,让拖就拖,拖了去占下过两年三达达家用他再送回来。
他拿了手锯把那些枝桠修理一下,“明国哥,我们把树枝修一下留下烧火,大木头我拖走。”
他已经留好房柱,其他的就是做梁檩,按照常用尺寸的长度锯断,剩下的那一截可以留给周诚信收拾别的家什儿。
看他们那房门也破破烂烂的,真该好好修修,等他存了板子直接拿几块来让三达达做门吧。
有周诚仁几个男劳力帮忙,在新家宅基地的西南方位挖坑当猪圈,就地取土用来做土坯,两天摔了两百来个,摆在空地上晒。
……
更让周明愈吃惊的是,三达达不但给他送木头来,得空竟然还来帮忙做木匠活儿,而且还带着周培基他爹周玉忠一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两家家长什么时候冰释前嫌好了?
他们能来,周明愈和莫茹很高兴,门窗可以不急,但是做梁檩的木头得赶紧准备好,这不是周培基一个业余木匠能做的。
原本周明愈就想去请三达达帮忙,要是自己人微言轻,他就让大爷或者队长帮忙说一下。没想到人家主动来了,他还悄悄地问周诚仁,“爷,你什么时候请安三达达和前面玉忠叔?”
周诚仁比儿子更吃惊,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还寻思是儿子这么有面子把人给请过来了?
听儿子这么问,周诚仁就道:“先干活儿,到时候按外面算工钱。”
其实不管是三弟还是前面周玉忠家,周诚仁从来没有主动说要和人家闹崩疏远,而且他一直不觉得自己和人家闹矛盾。这些年那两家不和他说话躲着他,人前他也都很维护,跟孩子们也从不说那两家不是,只不过人家不和他打照面而已。
他和周诚信闹崩,他一直觉得是三弟闹小孩子脾气。当年他十岁三弟七岁的时候,亲娘早亡,他们爹因为家里孩子多就给他们找了个后娘。
过了七年,一场大病亲爹又没了。那时候大哥也才21岁,他17,三弟14岁,四弟6岁,小妹4岁,五弟2岁。
第二年春天后娘改嫁,带走了五弟,却把四弟和小妹留下。
兄弟俩带着一帮弟弟妹妹过日子,虽然有大姐帮衬一下,其艰苦也可想而知。
大哥忙着干活儿,家里的事儿基本是他管,有了大嫂以后,他们这个家才像个家,不至于以前那样衣不蔽体。不过自从大哥结婚以后,他就发现三弟越来越奇怪总是闹脾气,还会和四弟闹意见,他很自然地就让三弟让着四弟,毕竟四弟比他们小好多岁呢。
虽然不是一个娘,却也是一个爹,大家都是兄弟。
久而久之,三弟就总说他是捡来的,小四才是他们的亲兄弟,闹点小脾气。真要说矛盾,周诚仁根本想不出有什么,总觉得就是鸡毛蒜皮小孩子的脾气。
后来他让老三跟着前头学木匠,小四也想跟着学,他和大哥大嫂商量就同意了。哪里知道老三又闹脾气,也不知道为什么天天拉着脸,直到小四不去学才好点。
不过因为分家老三又不高兴,那时候都穷的要命,谁家房子也不够住,兄弟几个结了婚也挤在一起。
直到老三娶媳妇,家里实在住不开,他就和大哥商量分家,把村里的房子给大哥和老三一家住,他带着老四去村后搭草屋子住。再就是老四长大成人娶媳妇,兄弟几个凑份子给他盖了房子搬回村里,他和张翠花还是带着孩子住在之前的草屋子里,前些年才又搬到村里来。
他寻思可能自己管太多了?那一年老三和大哥分家,要在院子里栽各种树,他就说了一句院子里外不能栽杨树,结果老三来气非要栽,栽了好几棵才拉倒。
之后看他就不对付,见了面掉头就走,招呼都不打,只要他在场老三就不出现,跟前头周玉忠家一个路数。
至于周玉忠,那纯粹是娘们的矛盾。
俩孩子打架,周培基的娘柳秀娥不许家里人和后面来往,周玉忠自然也被反复叮嘱。而张翠花知道了少不得也叮嘱自家人,男人们为了避免女人的唠叨和麻烦,很自然也就话少了。
所以,周诚仁一直觉得根本没有大不了的矛盾,有时候家里人闹脾气不说话,真不是多大的仇怨,都是些锅勺子磕锅沿儿的事儿。可他们就是不理他那也没办法,他本来也不太喜欢说话,只要自己不亏心就行。
现在他们又来给帮忙,更让周诚仁心里喜滋滋的,觉得兄弟就是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虽然闹意见有脾气不理他,可有正事儿还是靠兄弟帮忙。
第39章 警告
周诚信和周玉忠师兄弟俩,下工就来干活儿,不吃饭不要钱,有问题和周明愈沟通,就是不理睬周诚仁。
最后周诚仁只好当没看见,有问题都让周明愈去说,张翠花也知道叫他们家去喝酒吃饭人家是不可能来的,不去碰那个没脸,就把买酒肉的钱都攒着等完工让周明愈和工钱一起给他们。
一切等完工再说,他们就不去两人面前找不自在,愿意干就干吧。
就这样,趁着相书记和宋乡长带干部下乡宣传新政策的时候,周诚志白天领着二队们抓紧耕地起垄秧地瓜,下了工老周家的男人们就帮周明愈盖房子。
他们花了三天的时候按照周培基画的施工图,把三间正房的木架支好,固定住,把檩子排好固定上,只留着顶端的大梁不放,要等待几日再祭神、上梁。
同时,这几天材料也准备齐全。
麻绳除了莫茹等人自己准备的,村里其他人家有存的也都送过来,还有秫秸,二队的存货给他顶工分,一队的借给他,秋天再还,村里其他人家留着编席的也都先送过来,秋天再还。这一下子秫秸和麻绳都够了,村里一队和二队的女人们得空就帮忙绑笆子。乡下盖房子就是这样,男人女人齐上阵,今日你帮我明日我帮你,都是互相帮衬。
人多力量大,四个下工后的晚上,秫秸笆子和麦秸草都准备好了,足足两座小山一样高。
晚上张翠花挖了一勺腊月存的猪油炖了一锅茄子和瓠子,还拍了一个蒜泥黄瓜,煮了一个番茄蛋汤,让周明愈去叫大爷叔叔们来吃饭。周玉忠和周诚信是肯定不来的,然后周诚义、周诚志几个还有周明国、周诚礼来的。每次来张翠花家聚餐,大家都带点东西,也算习惯,毕竟谁也没多少好吃的,你带几个花生米,我带个咸鸡蛋的。
周诚志带着酒来的,他好这一口,不吃饭也得喝两盅。他也不买贵的,五分钱就够喝一顿的,每次打一壶,能够喝十天半个月的。
酒过三巡,他们就开始说些生产队以及镇上新政策的事儿。
这时候镇上的新命令也正式下达,规定了每个生产队的秋粮玉米的最低任务,在此基础上让技术员蹲点各村进行数据分析。
除了种玉米还传达了要求共产共食的精神,要求自留地交还集体,周诚志嘴上答应着,还是让各家自己管着自留地,等秋收的时候各家收了再集中耕地种小麦。
再就是各大队办大食堂的问题,周诚志以大队里还没拿出可行办法为由,能拖就拖。所有人一起吃饭,有点脑子都知道不好办,更何况他这种带着大家一起干活儿都嫌麻烦更不用说一起吃饭,那简直是要命。
“反正这个事儿我不管,整天上工下地就烦死个人,还管吃喝拉撒,真是要命。”
周诚仁道:“你要是不管,那……谁管?”
周诚礼看着他们,欲言又止。
周诚义道:“张根发那大耳贼还能消停?肯定是他张罗这事儿。”
莫茹在堂屋听见他们聊天内容,心里着急,赶紧去找周明愈。
周明愈吃了饭就去后面归置那些土坯,晒干的收起来,还不是很干的就翻个面再晒晒。
她找了周明愈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小五哥,咱们不能不管大食堂的事儿,队长大爷要是撂挑子那张根发乐不得呢。到时候要是张根发张罗,那可就完蛋了。”
虽然她知道无力改变大局,甚至有些不愿意去正面碰触这些东西,可真要是来临了逃避不是办法。与其逃避,不如仔细想应对之道,不能解决,但是可以规避,如何以最小的伤害迎接这场风雨的洗礼。
周明愈这些天也一直在考虑这个事儿呢,听了她说的,就道:“走,咱们家去跟大爷们说说贾家沟的事儿。”
她放水给周明愈冲洗了手脚,两人回家去,老头儿们还在院子里喝小酒抽烟带聊天呢。
周明愈拿了个小板凳过去坐下,喝了口水,“队长大爷,我有个情况要跟你们汇报。”
周诚志瞧着他,笑道:“行啊,什么事儿,你汇报来听听。”
他们都以为周明愈说孩子气的话呢,没当真。
周明愈:“我和妮儿去拉瓦的路上经过好多村子,有个叫贾家沟的,已经在办大食堂。”然后他就把所见所闻告诉大家。
当他说搜粮队家家户户搜粮食,还把胆敢藏粮食的打得遍体鳞伤,甚至有人吓得把藏的粮食扔在沟里……这些都说来的时候,他们觉得不可思议。
周诚礼道:“明愈你是不是看差了,不可能这样,这都什么社会了,不是打土豪的时候。”
这些手段,分明就是打土豪的时候对付地主的,怎么现在还用来对付自己人?
留下来的都是贫下中农啊,又不是地主土豪。
周诚义道:“我听着倒不像是假的,贾家沟我以前也听过,他们大队那个大队书记和大队长比张根发可能耐。”
周诚志也听镇上干部说过贾家沟这一次粮食卫星放的可很大,一下子成为双沟乡最先进大队,只可惜比望仙镇晚了几天。
周明愈道:“咱们村可要把握好分寸,千万不能变成这样。这个公共食堂,一定要咱们自己人掌管,不能落在张根发那种野狗手里。”
一旦落入他的手里,就是第二个贾沟村。
众人点点头。
周诚礼道:“不能吧,他每次见了都笑呵呵的,不会那么坏。”
周明国道:“四达达,这坏人表面上都笑呵呵的,典型的笑面虎啊。”
众人就议论纷纷,商量怎么办才好,有的人说要么就直接不办,还是各家吃各家的。
周明愈道:“不办也不行,要是上头有文件下来,公共食堂就必须办不能搞特殊,否则容易被当典型处理掉。”这也有前车之鉴,大家都是过来人,在村里见多识广,心里也有数。
就说那时候让走高级社,有些人家不想入社,还搞特殊,后来是镇上点名的,直接把牲口没收土地入社。之前入社的牲口都是队里用差不多的价格买去的,后来强制入社的牲口是没有钱的,因为他们是处罚不是自愿合作。
所以办食堂这件事也没有办法硬抗,因为这不是张根发自己心血来潮搞事儿,而是一个普遍的政策。
但是怎么办一定要他们自己说了算,绝不能把主动权交给张根发那样的混蛋。
“张根发在咱们二队没有根基和威信,他说话不好使。到时候先想办法把他震住,让他按照我们的办法来。”周明愈指出关键处。
周诚志点点头,红鲤子有见识,让他非常意外。
周明光道:“小五,咱们是啥办法?”
众人都看向周明愈。
周明愈侃侃而谈,“办食堂可以,但是要定量吃饭,交多少吃多少,不能谁都随便吃。寅吃卯粮,来年那不是要饿死?”
按照上头共产的意思,是粮食集中起来办食堂,大家都一起吃饭,随便吃不限量。因为粮食大丰收,亩产几万斤、十几万斤,有这样的大丰收何必省吃俭用?当然要敞开肚皮大吃特吃才能显示共产主义的富有和发达。
据说三队四队有些人听了这个消息以后,现在就开始敞开肚皮大吃特吃,要把家里的存粮都吃光到时候去食堂吃集体的。
这种人一是相信粮食高产,二是占便宜,把自己家的吃光去吃别人的。
他们二队绝对不能有这样的想法,粮食亩产多少一个个都看在眼里,所谓的高产是怎么来的,大家也都看到张根发的伎俩,所以谁信谁就是混蛋,自寻死路。
“队长大爷,咱们要双管齐下,一边安抚二队一边给张根发压力,让他交出二队的食堂管理权,不能搞一刀切。”他们的目的要以生产队为单位办食堂,而不是以大队,同时还得以各家的每日口粮数为标准,绝对不能超支随便吃。各家可以每天把口粮拿过来有人给做,也可以都收起来记好什么粮食多少斤,然后统计好,在每家的粮本上记好总数,五天一小结,吃掉多少就减掉多少,如果超额吃总数不够那就不能再来食堂吃饭。
周诚义笑道:“红鲤子现在说话真有水平,这是搁哪儿学的?我听着可比张根发更像个干部嘞。”
大家都笑起来,纷纷说是。
周明愈笑了笑,“估计是听大队长摆活多了,我自己就学会了。”
他又说了一通公共食堂不可怕,可怕的是大家放松警惕,以为有很多粮食胡吃海塞起来。一定要让队员们谨记自己有多少粮食,有多少就吃多少,不要想着集体吃食堂就能随便多吃。
“当然,最好的办法就是能够不办就不办,尽量各家自己在家吃,不要出来折腾。”
只是这个办法只能应付前期的检查,等大炼钢铁开始,只怕就没得应付,因为那时候所有铁器就都收走炼钢铁去,家家户户也没有办法开伙,只能集体吃食堂。
几个老头儿听完以后竟然觉得周明愈看问题想办法比自己更准,他们一听说吃食堂想的就是不能让人家吃自己家粮食,要么就是吃食堂是不是就能随便吃等等,根本没想到周明愈说的那些,更不知道要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