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被托起来,周七七就不哭了,忽闪着黑亮的大眼骨碌碌地转。
莫茹还迷迷瞪瞪呢,哼唧一声,翻了个身朝里睡去了。
周明愈:……小丫丫,你妈妈困着呢。
周七七:“哇哇哇~~~”。
周明愈:“好啦,别哭了,要不咱们先喝点水?”
看着女儿大眼里不要钱似的往外蹦银豆子,周明愈心疼坏了,托着挥手蹬腿大哭不止的小东西,看着睡得打雷估计也不会醒的媳妇儿,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这时候张翠花也起来,一边扣着扣子走过来,推门见到托着嗷嗷大哭的小东西一脸懵逼像是吓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儿子。
而那孩子跟一条离水的鱼一样,哭得直打挺,似乎下一秒就能从他手里蹦出去!
张翠花有点头疼,她伸手把孩子接过来,道:“才出生的孩子,一天不吃东西不要紧,先让她把肚子里乱七八糟的拉出来。”
她又告诉周明愈一些注意事项,像小孩子可能会吐羊水、排胎便等等。
周明愈笑道:“娘,你懂得真多。”
张翠花白了他一眼,“没下过崽,看着猪跑,你也就会了。”
周明愈:娘,怎么一夜之间我就变成捡来的了,不是亲生的红鲤子了吗?
张翠花抱着小娃娃,原本哇哇大哭这会儿憋着小嘴也不知道是受委屈还是找到靠山亦或者害怕的,反正不哭了。
周明愈:合着你捡软柿子捏,知道你嫲嫲厉害就不敢哭闹?
张翠花把孩子抱着,过了一会儿小东西就从嘴里吐出一些浑浊的水出来。
张翠花也不慌,把孩子擦干净然后平抱着,又教周明愈怎么抱孩子,什么姿势舒服什么姿势不对等等。
刚才看他抱孩子那样,姿势奇怪他不舒服孩子也不舒服。
周明愈感觉被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从此以后晋级超级奶爸行列。
张翠花道:“家里褯子(尿布)不够就得勤洗着,好歹现在干的快,要是冬天可不行还得放了锅框子上烤着。我寻思着你大娘娘娘们还能给几块褯子,到时候也好替换一下。”
这时候买布要布票,家家户户都没多余的布料,只要还能补补穿在身上就不会被浪费的。
“恁媳妇儿才生了,最好别让她沾水,你就勤快点洗洗吧。”
周明愈一一答应着。
张翠花又道:“小米和白面我拎了一些过来放在东间呢,晚上要是饿也弄点鸡蛋面条吃吃,多吃点汤汤水水也下奶。”
要想吃鸡、鱼、猪蹄的是不可能,自己家没,外头也买不到。好歹自己家养了鸡,下蛋又勤快,张翠花有不管,那鸡蛋还是可以多吃点的。
周明愈道:“娘,要不这几天你别上工,在家里照顾一下孩子。”
张翠花道:“那怎么行呢,你在家里就行了。”
反正现在还没秋收也没有重活儿,无非就是锄地沤肥之类的,男人和女人差不多。
周明愈:这是给我几天产假呢。
他想起什么来,“娘,梁淑英不能轻饶了她啊,她搞封建迷信、恶毒诅咒,起码得给她抓起来教育两天。”
就算他反感批斗游街,但是把恶行公开,让大家监督谴责她,还是要的!
必须让她好好道歉。
张翠花道:“已经处理了,等会儿你就听见了。”儿子当初犯傻帮衬他们家帮厨祸害来了,现在不帮心里有怨恨就诅咒,当她张翠花是吃素的呢。
想着儿子那时候犯糊涂她又瞪了一眼,“这会儿你也是有老婆孩子的人,以后可别犯糊涂。”
周明愈立刻道:“娘你放心,我正常着呢,我有爷娘老婆孩子,还有兄弟侄子侄女,当然不能犯糊涂。”
听他这么说,张翠花心里更高兴。
她又叮嘱:“多让妮儿喝点汤汤水水的下奶,让孩子得空就吸吸,早点开了奶也有吃的饿不着。”
周明愈答应着,学着他娘抱孩子的姿势,曲起左臂夹紧然后把女儿放在上面左手兜着她的小屁股,右手再揽上去,看莫茹还没有要醒的迹象他就抱着女儿在堂屋和东间溜达溜达。
……
张翠花就回去吃饭上工,她回到家,丁兰英已经起来准备做饭,看到她回来,笑道:“娘,你没留下多照顾照顾妮儿呢。”
张翠花道:“你们谁生孩子我也没伺候月子,自己在家里不上工就算好的,她也没的特殊。”
也不只是他们家,家家户户这样,没办生产队的时候还好,自己掌握时间。自从开始了生产队,人人都要上工挣工分,工分少了不够吃的,而且也不允许随便请假。要是请假多了算不积极就是落后分子,很多先进才有的福利就分不到。
生孩子的时候本身一个女劳力就不去上工,要是再加一个在家伺候的,那就要双份,家里要喝西北风去了。
所以自从有了生产队,生孩子的时候不但没有人伺候月子,甚至大部分妇女连一个月的月子也坐不满就去上工。
好的能坐二十来天,差点十天就要去上工。
就像陈秀芳等人,家里没有劳力,要靠着她们赚工分的,坐月子那是非常奢侈的。
丁兰英觉得自己家还算好的,当初没生产队她生泥蛋儿的时候坐了一个月,生菊花的时候也差不多,而生坷垃儿的时候因为是冬天农闲,所以又坐了足月。
张够要差一些,因为夏天生孩子,而夏天就算农闲也有不少活儿,所以坐了二十天。其实本来张翠花也没让她去上工,坐满月也并不会说什么,可张够因为自己生了个闺女,总觉得婆婆对她甩脸色,要是再坐满月估计更得有意见,自己就去上工了。
现在看起来莫茹也是这样?
丁兰英原本以为婆婆对小五两口格外看重,还能亲自伺候月子呢,现在看也就是偏心红鲤子,不会偏心红鲤子媳妇的。
张翠花让老二家的做饭她则去和妯娌们说一声,商量一下事情。
她一走,张够就凑过来对丁兰英道:“二嫂,都吃食堂了,咱们干吗还自己做。”
丁兰英道:“吃食堂不还是咱们自己的粮食和柴火?我们几家子凑一起吃,得三个人不停地忙活饭,在谁家也祸祸不开,还是自己家做吧。”
“队长家不是开了食堂吗?都去他家打饭吃。”张够有点不服气。
丁兰英:“队长大爷家已经张罗不开了,又拔了好几口锅在院墙那里搭锅灶呢,咱们家十来口人再去造,造不开,还是自己家里吃吧。”
张够还在念叨:“人家办食堂就能敞开肚皮吃喝呢,咱们怎么不行呢,我听张根发说要把食堂粮食吃光了,返销粮才能到食堂呢,返销粮是不分给个人的。你说队长大爷这样,是不是不想让咱们吃啊。”
原本她已经被莫茹劝得差不多,只是最近又听张根发忽悠,说什么粮食是吃不光的,吃了还有高产量运过来,加上莫茹生了个儿子,她觉得男人妮儿似乎也没那么厉害,脑子里又开始胡思乱想。
丁兰英并不清楚这些内情,她觉得自己做一份就拿一份,出一分力就吃一点,要想敞开大吃大喝,总觉得有些不靠谱。
她道:“我觉得咱们就听爷娘的吧。”
张够又觉得张翠花老糊涂还跋扈,什么都说了算,根本不够聪明。
她把手里的衣服往石头台上一放就往后跑,她得去看看男人妮儿的闺女啥样,是不是比别人家的闺女多点什么。
也许这个闺女是不一样的呢。
张够一口气跑到周明愈家,透过篱笆墙发现周明愈居然在院子里洗褯子!
她感觉五雷轰顶一样受到了很大的冲击,自小到大她身边的男人没有给孩子洗褯子的!
难道不是女人自己洗吗
要是有女儿,就是女儿给洗,没有女儿就得自己洗,自古以来不都是这样吗
她从五六岁就开始帮着娘给妹妹们洗褯子,家里穷就那么几块破烂的不想样的褯子,大冬天也得赶紧去河里洗出来然后拿回来放在灶坑旁烤着。
怎么莫茹竟然不用自己洗,还让男人给洗?
这简直是……不能接受的!
男人是传宗接代的,怎么能洗这些脏东西!
周明愈哄了孩子,等她拉了胎便就把她放在炕上下来洗褯子,顺便生了火儿,填了一堆树枝子进去熬小米粥,同时做几样儿活也不耽误。
正洗呢就看到三嫂跑过来,他招呼了一声,结果她有点失魂落魄的样子,也不知道要干什么,居然没理他神秘兮兮地跑到窗户口那里探头探脑。
张够根本没听见周明愈和她说话,她看着他洗褯子,闻着锅里有小米粥的香气,又从窗户看了看,见莫茹居然在炕上睡大觉!
那娃娃倒是没睡,趴在她娘怀里小脑袋拱啊拱啊的,张着嘴啊啊啊的好像要吃食儿的小鸟儿。
小娃娃就挂着一个巴掌大的兜兜遮着肚子,没穿裤子,天热也不包襁褓,就那样敞开,两根光溜溜的莲藕般的小腿蹬歪蹬歪的。
张够看得清清楚楚的,是个小丫头,没多点什么。
她心里很是失望,随即心道:看起来也没啥,只是生了个丫头片子。
生个丫头片子,竟然还让男人在家里伺候、洗褯子,这对张够的冲击也是足够大的。
因为自从她嫁过来,发现老周家男人是不做家务的,不做饭不喂猪喂鸡,带孩子就更别想了,只管外面的活儿。
她和二嫂生了孩子,都是自己烧热水,自己洗尿布衣裳,哪里有人给帮忙?
莫妮儿倒是好,竟然让男人给洗!
周明愈看她站在窗外扒拉着草帘子一个劲地瞅,嘴里还嘀咕着,脸上的表情也阴晴不定的,搞不懂她什么意思。
“三嫂,妮儿还睡着呢,别吹了风进去。”
竟然管这么多,你还管女人坐月子,你是个男人么?
张够表情复杂地看了周明愈一眼,也没说什么话,心情亦是很复杂地走了。
她想不通为什么婆婆会允许红鲤子伺候女人月子,那是多脏的事儿啊。
她和丁兰英嘀咕半天,丁兰英直接说问婆婆。
等张翠花回来吃饭的时候,丁兰英就替张够问了,为什么还让周明愈伺候。
张翠花看了她俩一眼,道:“你们男人要是伺候,我也不拦着啊,难道我不许了?”
两人:……
张够兀自挣扎:“男主外女主内,不是说男人不掺和家务事儿嘛。”
张翠花:“你不让他干,他当然更不干了。”
自己没有女儿,从小拉扯一堆孩子,吃喝拉撒的,没有人帮衬能掉过头来?
还不是得有人搭把手?
原本好好的小子都能带弟弟、做饭的,怎么现在就油瓶子倒了不扶,怪谁?
怪她这个婆婆没教好?
人家都当爹的人了,她还去教?她怎么那么乐意管呢?
张够就觉得委屈,怎么是不让他干,那褯子扔一地他看都看不见,更别说给洗洗了。
哼,还不是当娘的惯的,没把儿子教好,长大了就怠慢媳妇儿。
第83章 吃奶
正吃着饭呢,外面有人喊:“大队民兵检查,看谁家烟囱冒烟儿!公社有规定,家家户户都要吃食堂,不允许自己烟囱冒烟儿!”
张翠花嗤道:“邪了门儿,这公社比那啥还狠,烟儿都不让冒了。”
张够赶紧道:“娘你这样说可不对,公社是为了社员好,是为了吃饱……”
“行啦行啦,给我把嘴闭严就行。”日本鬼子那时候大家不敢冒烟儿,因为怕他们来抢粮食抓苦力。
现在是为了啥?
为了吃饱过好日子?
什么叫吃饱过好日子?难道不是老婆孩子热炕头?
不叫冒烟儿,哪里来的热炕头?
吃了饭,张翠花寻思大耳贼这是故意唱反调呢,让梁淑英敲锣全村认错,他可倒好,先来个大队民兵抓冒烟儿的,就你奸?
她上工的路上顺便去了一趟大队屋,找着张根发要了锣又去赵家把锣给梁淑英,让她好好地去吆喝。
梁淑英再不想去,再觉得丢人也不得不去,一手拿着锣槌,“当”敲一下,高喊一句:“人民公社就是好!”后面再用蚊子哼哼一样嘟囔:“对不起我错了,不该诅咒人。”
张翠花倒是也没非要逼着她一定要大声认错,只要她敲锣认错就可以了,反正为的就是让村里人知道梁淑英干了什么缺德事儿。
这么来来回回地敲着,村里人都纷纷好奇怎么回事,少不得要打听一下。
等听说是梁淑英在人家周明愈家门口烧纸扎小人,有人就很生气,“这个梁淑英这么些年了还不改,当年她婆婆就这样,后来怎么死的?竟然还不长记性,真是欠打。”
自然也有人说张翠花霸道跋扈的,“人家都认错了还不依不饶的,怎么那么强梁。”
张翠花也不怕人家说,她跟着梁淑英走了半圈,在三队那些对她有意见的人面前喊道:“谁要是对我张翠花对老周家有意见,都站出来当面唠唠,别背后玩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但凡让我知道了,我是绝对不轻饶,别怪我翻脸不认人的!”
梁淑英就是她做的筏子,她要让村里那些鬼鬼祟祟的知道一下,她张翠花一家子不是好欺负的,绝对不会被欺负了还忍气吞声,更不会因为怕丑就不敢说出来而不了了之。
知道她的脾气,想背后捣鬼也都掂量一下,敢不敢和她这么当面锣对面鼓地敲!
说完,她扬长而去。
三队几个女人气呼呼道:“她还真是厉害,母老虎!”
梁淑英最后敲锣敲到后头的时候,正好莫茹醒了。
……
莫茹感觉自己睡得好香,似乎从来没有睡这么实诚过,简直是千金不换啊。
她睁开眼,窗户外面的厚草帘子已经拿掉,只遮着一张破高粱篾席,这样能挡住大部分风,但是又不至于挡光。
她伸了个懒腰,有一种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感觉。
低头看看一边,小东西睡得更香,四仰八叉的,两只皱巴巴的小拳头搁在脸颊两侧鼻翼呼扇呼扇的,长长的睫毛小刷子一样浓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