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仙姑笑道:“我还没见过这么俊的孩子呢。”
张翠花看了一眼红彤彤的小猴子,那双眼格外黑亮,可嵌在皱巴巴的老头儿一样的脸上……她没好意思说实话,把孩子放在莫茹身边,温声道:“看一眼就睡会儿吧。”
折腾这一天,好人都折腾完了。
莫茹咧嘴一笑,“谢谢大娘,谢谢娘。”
她扭头去看小宝宝,想说一声:嗨,终于见面,你好啊。结果看到一张皱巴巴的小猴子脸,登时说不出话来。
哎呀妈啊,没疼晕,要吓晕了。
莫茹眨巴眨巴眼睛,好困啊,一闭眼就睡了。
张翠花手脚麻利地把炕收拾一下。
接生的时候,炕席麦草都抱走了,直接在炕的一头铺了厚厚的路边土加草木灰。血水、羊水的都冲在这里,现在把土都铲下去掩埋就行。
丁兰英帮着往外铲土,何仙姑也帮着收拾,还把胎盘洗干净了。
张翠花见到:“他大娘你要就拿走吧。”
胎盘也是补品药品,有些老人会四处弄。
何仙姑笑道:“我可不要,我给洗干净到时候让媳子自己煨煨吃了,补身子好得很呢。”
张翠花道:“拉倒吧,别吓着他俩。”
不过她也没说啥,用块布包了给放在一边,到时候小两口自己处理。
都收拾干净,又弄了一些备着的碎艾草来驱血腥气,再把炕草铺上。
何仙姑已经帮莫茹把下身擦干净,底下垫上了草纸,又给盖上了布单子。
丁兰英瞅了瞅小丫头,笑道:“一看就是有福气的,到时候弟弟多。”
张翠花道:“你们有丫头都知足吧,能帮着干点活儿,也有个说话的人儿,以后六月六还有闺女往家送大饽饽吃。”
几人笑起来。
张翠花看莫茹睡得很香就邀请何仙姑去东间说话。
丁兰英道:“娘,用不用给妮儿再做点吃的?”
张翠花估摸着现在得十点半多了,就对丁兰英道:“我给她熬点粥就行,你把那盆鸡蛋端回去分着吃了吧,早点歇着明儿还上工呢。”
丁兰英看看大海碗里还有四个鸡蛋呢,回去四个孩子一人一个。
莫茹一天就吃了俩,也不知道这会儿饿不饿,不过既然婆婆说能端走那肯定还有的。
丁兰英就端着鸡蛋家去,刚到门口差点碰到一个人,吓了她一跳,“拦子儿娘,你干嘛呢?”
鬼鬼祟祟的。
张够拉着她,“二嫂,妮儿生了,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啊。”
丁兰英道:“小棉袄儿呢,咱娘可高兴了。”她拉着张够就走。
张够却有点失魂落魄的,怎么是个闺女呢?这么厉害的护棉英雄竟然和她一样生个闺女?
不应该啊!
在她看来妮儿和婆婆一样厉害,不对,比婆婆还厉害!
所以就应该一直生儿子,像她娘生八个闺女一样,连着生八个儿子才对!
她呆呆地连丁兰英说吃鸡蛋都没有多高兴。
丁兰英到了家发现孩子们早都睡了,可大热天一晚上这鸡蛋再坏了,她就让张够把孩子叫起来,吃了继续睡。
她去正屋发现周明愈在烧水,惊讶道:“小五,你干嘛呢,快去看看媳妇孩子吧,好着呢。”
周明愈有点郁闷,娘让他来挑水,可三嫂根本没烧,他想让三嫂烧水,结果三嫂急着去看孩子!
难道不是应该自己去看吗?
她干嘛比他这个当爸爸的还着急!
听丁兰英这么说,周明愈赶紧起来往家里跑,一颗心在胸膛里咕咚咕咚的,就跟要飞出来似的。
之前有多疼、多压抑、多难过,现在就有多飞扬,多高兴,多幸福!
到了家,他发现张翠花和何仙姑在东间训梁淑英呢,他也懒得管,赶紧过去看媳妇儿孩子。
他端了灯轻轻推门进去,生怕太用力有风呼扇着她俩。
屋子还有一股血腥气,混着淡淡的艾蒿味儿,并不难闻,反而让他感动得又要落泪。
他闭上门,把灯放在灯窝子里,凑过去看看莫茹,她脸色还有些白,但是睡得很香。看着她安静的睡颜,之前七上八下的心咕咚就落回了实处。
他低头亲了亲她的唇角,把旁边的手巾拿过来给她盖着头,免得受了风。眼角一转,他看到莫茹身边偎依着一个小东西,小小的一坨,没有他手大似的。
他的心立刻又软得一塌糊涂,目不转睛地看着它,都不敢用力喘气。
虽然孩子脸皮皱巴巴的,红彤彤的,可他却觉得哎呀真俊啊,真是我的孩子,你看看真俊。皱巴巴的面皮在他看来是可爱,还结着胎痂的眉毛和头皮他也能看出来眉毛又黑又长真好看,头发也是又浓又密真好看……
它的小手指细长,嫩得让他都不敢碰,好像碰一下要给折断似的。
他伸出食指轻轻地摩挲它的小脚丫,红彤彤的脚丫,脚趾甲竟然挺长,得剪剪。
这时候它突然就醒了,瞪着眼看他,乌溜溜的大眼好像能看懂什么一样。
周明愈也不知道它是男是女,这会儿一下子就确定是个女孩子。
他咧嘴一笑,伸手想点她的小脸蛋,谁知道却被她一下子准确地抓住了手指头。
她抓着他的手指就往嘴里送,小舌头一嘬一嘬的一副要吃奶的样子。
周明愈感觉自己心要化了,她怎么这么可爱呢?
看着她黑亮的大眼睛,娇柔的小身体,他之前所有的担心、焦急、心疼,这一刻都不算什么了。
他低笑着,三根手指握着她的小手轻轻地晃了晃,柔声道:“小东西,你好,我是爸爸,躺在你旁边的就是妈妈,相识已久,初次见面,久仰久仰!”
小东西瞪着乌溜溜的大眼,嘴里发出小猫喵呜一样的声音,时不时地吐个小泡泡。
她似乎对他的声音格外敏感,只要他说话,她就目不转睛地锁着他,好似能看到一样。
他要是停下来,她又开始“嗯嗯……呀呀……”似乎再督促他继续说话。
周明愈亲亲她的小手,低声道:“你以后可要听妈妈的话,知道吧,妈妈为了生你可辛苦了,又疼又累,看把妈妈累的……”
她黑亮的大眼转了转,“嗯嗯……呀呀……”
“本来你这样折腾妈妈,爸爸是要打你屁屁的,不过看你这么……小,连爸爸巴掌打都没有,就先不打了,咱记账,要是以后不听妈妈话,咱们就新账旧账一起算,记住啦。”
小东西:“嗯嗯……呀呀……”
……
这时候张翠花在门外道:“你大娘要走了,我送送,让她顺便把梁淑英也带走啊。”
周明愈这会儿还管什么梁淑英啊,什么都说好。
他侧躺在外面,一条手臂横过在莫茹头上,另一只手就弄女儿玩儿,寻思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关于孩子的名字,他和莫茹之前也说过,不过因为可用的名字太多,最后都不了了之。
想着想着,他居然也睡着了。
这一天,他的神经也一直紧绷着,终于放松下来,睡得比谁都响,又因为没枕枕头睡姿不对,还响起了细微的鼾声。
小东西对他的声音非常敏感,听着他的鼾声都很好奇,大眼睛骨碌碌地转,嘴里发出嗯嗯呀呀的声音,丝毫没有要睡觉的迹象。
第81章 惩罚
张翠花跟何仙姑拖着梁淑英出了篱笆院,来到梁淑英烧纸的地方,把她扔在那里。
梁淑英呜呜的,“嫂子啊,俺也不是故意来触霉头的,就是来烧……”
“你再扯谎!”张翠花呸了一声,把那个小布人用脚踢出来,冷哼道:“你这是躲着大队来烧纸?烧纸还烧这东西?梁淑英我可没寻思着你心眼儿这么脏这么坏。”
梁淑英知道被抓了现行,不赔罪是躲不过去,只得万分诚恳地求饶:“二嫂子啊,俺不敢儿了,俺认错,给你磕头赔罪中不中?”
她跪在地上,果真就砰砰地开始磕头,“俺错了,错了,再也不敢了。你就可怜可怜俺吧。”
看她这副摇尾乞怜的样子,张翠花真是不要看,恶心人。
想当初红鲤子犯愣,要死要活地帮衬赵喜东,不是帮着干活儿就是去送吃的,她那时候苦口婆心地想劝儿子认清这家人的真面目,儿子在家里答应地好好的,可去了一趟赵家,回来又死心塌地地要帮人家。
那时候张翠花就知道是梁淑英挑唆红鲤子,还去找梁淑英让她别得寸进尺,结果梁淑英当时怎么说的?
她说“我说嫂子,你别这么小心眼,怎么还想不开呢?俺们家口粮不够吃的,干不动活儿,总不能饿死我们吧?你们家那么多劳力,口粮吃不完,明愈他愿意帮衬俺们,那是他的事儿,这是他在给你们积德呢,你当娘的可不能扯后腿呢。”
后来她直接翻了脸,连嘲带讽的,“又不是我们逼着求着让周明愈来我们家干活儿送吃的,他自己愿意来,是他犯贱!不是他犯贱就是你这个当年的让他为难,他宁愿来俺家耍!”
“我挑唆他?你真是看得起你那个愣子儿,还用我挑唆?他跟苍蝇见了腥儿似的追着俺家喜东屁股后面,要不是还能干点活儿,我早拿打笤帚抽他了,不嫌恶心,还膈应人呢!”
……
这些话儿张翠花一句句可都记着呢。
“我不可怜你,你有什么值得可怜的,你上下嘴皮子一磕碰就能咒骂人,还用得着我可怜?你躲着大队里偷摸烧纸,就得让大队收拾你。你又偷摸咒骂我家媳妇儿,我就不能轻饶了你!我要是今日饶了你,你以为我好欺负,不敢对付你,你明儿还来更狠的!我张翠花是那么蠢的?”
梁淑英吓得赶紧喊道:“二嫂子,真不敢儿了,真不敢儿了,俺知道错了,磕头赔罪了!”
张翠花却还是不肯,把那个没烧完的小布人塞了梁淑英的口袋里,拽着绳子,“走,去找大队书记评评理,看看他现在怎么处置你。”
梁淑英跳脚,“张翠花,你怎么这么狠心,得理不饶人,你有完没完?我都认错赔罪了,你还没完没了。你是不是想逼死我们才拉倒?张翠花,你这是村霸恶霸行径,你这是……”
“你给我闭嘴!”
张翠花从草垛里抽了一把草塞进梁淑英嘴里,又对一旁的何仙姑道:“他大娘时候不早了,我送她去找大队书记,你先家去歇着。”
何仙姑笑道:“我这会儿一点都不困呢,正好去给你做个见证。”
梁淑英呜呜啦啦地嘟囔,“何杏梅你这个老巫婆,你……”
张翠花看她居然还能说,直接抠了一把土给梁淑英塞进去,你敢诅咒我家孩子,我就让你吃土,再咧咧,直接让你吃牛粪!
俩老婆子也不用去叫男人撑腰,直接押着梁淑英摸黑儿去了张根发家。
张根发家在村东头住,家里是砖瓦房,连院墙都是青砖做墙基的,木门上的铜门环在星光里反射着寒光。
张翠花上去就开始拍门,“砰砰砰”!
屋里传来张根发不耐烦的声音,“谁啊!叫魂儿呢!”
张翠花喊道:“有人大半夜搞封建迷信,我们来给大队书记汇报。”
张根发以前说过的,只要有人搞不三不四的事儿,哪怕是半夜也要跟他汇报,绝不姑息。
梁淑英呜呜的却说不出话来。
很快张根发披衣下地,拎着从大队里拿回来的马灯,东厢的张金焕从窗户问道:“爹,谁啊?”
“有人搞封建迷信呢,我得去管管!”张根发得意得很。
西间炕上张金乐嘟囔了一句,“哪个混蛋大半夜的折腾,看老子不踹碎他的卵子!”
嘴上说着他却不起,翻个身继续睡。
另外一人爬起来,凑到窗户那里往外看看,心里直犯嘀咕,他推推张金乐,“你去看看,去看看。”
张金乐怒道:“再打扰我睡觉,我揍你哦!”
等大门被打开的时候,外面传来张翠花和何仙姑的声音。
张翠花:“书记,你可得给我们做主,晚上我们儿媳妇儿生孩子呢,这老混蛋在我们家门口烧纸、扎小人儿呢!”
她从梁淑英口袋里掏出那个小人递给张根发。
何仙姑道:“老婆子给作证。”
张根发拎着马灯,一开门就看到张翠花了,并没有留意地上还有一个呢。他低头就看着一个女人被捆得结结实实的趴在那里,他就把马灯放低一些去照。
那女人却恨不得把头钻到地底下似的藏在裤裆里不给他看。
张根发踢了她一脚,“你挺能啊,还敢顶风作案搞封建迷信,你不知道那些赤眉黄粱(魑魅魍魉)都被打倒了吗?你个死老婆子!”
何仙姑都不敢搞了你还敢搞,这是要挑衅自己大队书记的威严啊,才上任就给我整幺蛾子!
一来气他又狠狠踢了一脚,疼得梁淑英没忍住嘟囔一声在地上翻了个面儿。
张根发一下子看见了脸,哎呀一声,“怎么是你?”
梁淑英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把自己给埋起来。
张根发感觉日了狗了,他娘的,这是什么事儿啊。
他道:“梁淑英,大队三令五申不许搞封建迷信,你居然还敢诅咒人,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呢!”
张翠花道:“书记你可得把规矩立好了啊,不能歪了,这种事儿必须严肃处理,要是轻易就饶了她,她以后更得厉害。”
严肃处理张根发会啊,他就是靠着这个起来的,批斗、游街,弄一块二十斤的大板子,倒着写上梁淑英的名字,然后用大红笔打个叉叉,再用一根细铁丝系住挂在梁淑英脖子上,细细的铁丝就能深深地勒进她的肉里,到时候能勒到骨头!
当年陈家就是被他这么整的,整死好几个!
不过现在已经没有阶级敌人,村里都是贫下中农,他都没有用武之地,还手痒得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