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愈道:“娘,挑土干嘛?”
张翠花:“铺了炕上,一会儿生孩子接着。”
听说孩子要生在土里,周明愈心里有些难受,可自己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因为张翠花说的就是当地乡下生孩子的招数儿。
丁兰英以为他害怕,笑道:“他五达达你别害怕,都这样儿,你就挑过来放在这里住会儿我弄,你只管上工去吧。”
上工?
周明愈摇头,喃喃道:“我得在家里守着。”
……
莫茹从来不知道生孩子这样麻烦,以前怀不上还没来得及想疼不疼。只听人家说疼得跟二十根肋骨齐断一样,她就想自己不能干疼着到时候直接剖腹产免得遭罪。
结果现在可好,穿到58年,别说剖腹产就算医院都去不了。
……
没想到原来真的这么久,早上开始断断续续的一会儿疼一会儿好,中间还睡了一觉,后来又被一阵紧似一阵的疼给疼醒了。
她一直咬牙忍着,这会儿忍不住了,开始哼哼,“哎呀……”
“疼死我了……”她无意识地呻吟着。
有无数只手扯着她的肠子,想把她的肠子一寸寸,一分分,一毫毫地掐碎,否则怎么这样疼啊。
………
晌天的时候张够来送饭,就看到周明愈站在堂屋门口,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走来走去,看起来倒像是掉了魂儿似的。
屋里传来莫茹哎呀哎呀的呼痛声,那叫声不是惨叫也不撕心裂肺,相反非常压抑,就好像是想哭又哭不出来似的。
张够一个哆嗦,差点把盆子打了。
丁兰英见了赶紧接过去,招呼周明愈吃饭。
周明愈哪里还吃得下去,忍不住又要进屋。
丁兰英赶紧拦着他,“我说他五达达,你快家去吃饭吧,吃了饭上工啊,别在这里。”
周明愈哀求道:“嫂子,你让我进去看看。”
看莫茹疼得脸白那会儿他都恨不得替她生,还去上工,魂儿都丢了!
丁兰英安慰他:“你别担心啦,生孩子都这样啊,妮儿是年纪小第一胎肯定吃点苦头,等第二个就好了。”
周明愈一听还第二个,要再这么来一回还不得吓死人。
这时候屋里莫茹的叫声更痛苦起来,周明愈心抽的一下抬脚就往里冲。
丁兰英伸手没拦住,就被他给冲进去。
屋里张翠花和何仙姑还在聊天呢,看到周明愈冲进来,惊讶道:“你干什么,快出去,出去!”
周明愈犟起来不肯出去,在外面听着莫茹的声音他心都要碎了还不如在这里守着。
张翠花苦口婆心的:“女人生孩子,哪里有男人进产房的,不吉利。”
周明愈不肯,“哪里有吉利不吉利的,我要守着。”
何仙姑笑道:“红鲤子可是个好孩子又孝顺爹娘又心疼媳妇,不是说对大人不吉利,是对孩子不吉利。你是个男人阳气可旺了,在这里容易冲撞了孩子吓着它,你先出去等生下来再叫你看。”
周明愈不信,后世产房都让爸爸陪着的,你骗不了我,再说我是无神论者……
我要第一时间和小东西对暗号,告诉它,你欺负我媳妇儿,我是要打你屁股的!
他不肯走,他趴在炕上拉着莫茹的手,一副亲娘要棒打鸳鸯的架势。
张翠花急了,气道:“你这个熊孩子,不听娘的话儿是吧。那好,你自己接生吧,我看你能耐的。”
她抬脚就往外走。
何仙姑哈哈笑道:“这是干什么,孩子没经历过这阵仗害怕是难免的,反正现在还没生让他先待会儿,快生的时候再出去守着。”
周明愈就朝张翠花笑,“娘,俺大娘说的对。”
张翠花看儿子脸白白的,笑得比哭还难看,也说不出什么了。
她对何仙姑道:“咱去那屋说话,反正也急不着。”
生孩子这事儿,再疼得要命,可时辰不到它就是不肯出来,谁也没招。
接生婆见多了都是沉得住气的。
屋里就剩下莫茹和周明愈俩,他爬上去把莫茹抱怀里,怜爱道:“这么疼,以后咱可不生了。”
莫茹这会儿不那么疼了,感觉浑身没有力气,靠在周明愈的怀里,“我还寻思怀着的时候一点也不受罪,生的时候也不受罪呢。”
总是听人说第一胎、年轻,生得可快了,可她为什么就这么疼啊?
不疼的时候她就想睡觉,结果刚要睡着另一波阵痛又来了,揪着她的肚子就跟要从里到外翻个个儿一样。
“啊——周愈,周愈,我要疼死了……”
莫茹疼得在炕上打滚儿,恨不得自己把肚子里的东西给掏出来,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快!快给我剖腹产,快给我剖了,疼死我了!”
不单单是肚子疼,腰就好像酸得要断了一样,她从来不知道腰酸还能酸到酥掉碎掉断掉……
她只想滚来滚去,把那个蛋给它滚出来……
周明愈用力地抱着她的,想替她减轻一点疼痛,看她嘴唇都咬出血来了,他就去掰她的牙齿。
“莫茹,莫茹,别把嘴巴咬坏了。”
莫茹现在哪里还听得进去,别说把嘴巴咬坏了,就是把嘴巴咬下来也感觉不到疼。
可当周明愈把手塞进她嘴里,她又舍不得咬了。
周明愈喊道:“大娘、娘,是不是要生了,妮儿疼得都忍不住了。”
莫茹抓着他的手,“腰,腰,揉揉,酸死了……”
周明愈就给她一个劲地揉搓后腰,他大手又热又有力,她觉得舒服一点。
……
窗台上的阳光跟捉迷藏一样,咻的一下子就逃走了,屋子里就暗下来。
莫茹感觉昏昏沉沉的,几乎睁不开眼睛,她想睡一觉。
这时候何仙姑帮她检查了一下,跟张翠花嘀咕道:“宫口开的慢,才一指呢。”
周明愈听见急了,“疼一天才一指呢,怎么可能啊。”
何仙姑道:“媳子身量小骨架小,宫口开的慢是正常的。你想想你这个骨头原本没有缝,现在要张开这么大一个口子,搁谁也疼的。等过了十八岁,就快了。”
周明愈突然有点害怕,又自责自己真混蛋,莫茹才这么小就给她娶回来,恨不得扇自己俩巴掌。抬手又觉得扇自己也没用,是原身那个二愣子娶的,他们拍拍屁股走了人,让他和莫茹俩受罪。
他只能用力地抱着她,心也跟着她一次次疼得死去活来的。
日头落下去,屋里就黑了,丁兰英点了灯来。
张翠花道:“去把家里的灯也端过来,都点上。”
估摸着得晚上生了。
疼得睡着是一种什么体验,莫茹算是知道了。
估计是晕了,但是又没有,因为当那一阵阵潮涌一样带着酸带着锐的痛感,霸道地潮水一样席卷而来的时候,她全身的感官是被无限放大的。
那种痛,让她感觉自己可以徒手挠墙,可以把墙扣个大窟窿出来!
不管是翻滚还是哭还是叫还是如何,都无法减轻她的疼痛,让她感觉似乎世间只剩下痛了。
好在还有周明愈坚强的怀抱、有力的双手以及他温柔的声音,虽然那声音也是颤抖的,心跳是紊乱的,双手也是青筋毕露的……
他比她还害怕呢。
疼痛之余,她朝他笑:“还行。”
周明愈一边给她擦汗,眼泪就嘀嗒她脸上,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何仙姑看了看,喊道:“三指了,这就快了,红鲤子快出去吧。”
张翠花也喊着让周明愈赶紧出去。
原本以为已经疼到极限,可当凶猛百倍的剧痛再度袭来身体仿佛被撕裂的时候,莫茹叫了一声猛得坐起来。
周明愈赶紧抱着她,哪里还肯走,我不走我不走……
第80章 小东西
张翠花气急了,“快给我滚出去吧,在这里碍手碍脚的。”
何仙姑声音镇定地保证道:“红鲤子你信大娘,大娘接生了那么多孩子还没失手过呢,快出去吧。”
莫茹推了推周明愈,让他先出去。
周明愈却有一种,他要是一转身万一她不见了怎么办的恐惧!
张翠花踢了儿子一脚给他推出去,把门关上擦擦汗,“哎呀我的娘嘞,比自己生还费劲。”
何仙姑哈哈地笑,“这就快了,估计不用一顿饭的功夫就能生出来。”
她叮嘱莫茹,“媳子,你先吃点东西歇歇,过会儿我让你使劲你就按着我说的来。”
莫茹点点头。
张翠花就让丁兰英端了一碗荷包蛋来,她给莫茹喂着吃了。
何仙姑道:“多吃点,住会儿有力气生。”
她又安慰莫茹,“生孩子没有不疼的,等第二个就不疼了,你年轻更疼一些到时候恢复得也比人家又快又好,一点都不受影响。”
莫茹强撑着吃了一个鸡蛋,疼得汗就下来了,已经张不开嘴。
何仙姑笑道:“这会儿就快多了。”
外面周明愈急死了,趴在门上挠门,然后又去窗外面挠窗,可惜张翠花严防死守,他一点也看不见。
他急得要命,这时候听见不远处有哀哀哭声传来,有个女人在哭,“哎呀啊——我的儿啊——你死的好惨啊——我的个儿啊——”
周明愈本来就害怕呢,被女人一哭双腿就一软差点坐在地上,心里腾得窜起一股无名火!
他恨不得过去把人给踹飞!
屋里何仙姑已经开始让莫茹用力,“用力……用力……停……用力……停……用力!”
“不要怕,跟着我说的来,像解手似的解出来就好了……”
周明愈已经听不见莫茹的呼痛声,但是听着她咬紧牙关拼命用力的声音,心更揪成一团。
“我的儿啊——你死的好惨啊——”那声音居然越来越近!
周明愈扣住了门框死死地忍着才没冲出去踹人。
那女人却好似得了势一样,有快有慢,有高有低地在那里哭,声音凄凄惨惨的,让人心里发毛。
就在周明愈忍不住要冲出去揍人的时候,屋里传来何仙姑的欢喜声,“出来了!”
“哇~~~”嘹亮的哭声响彻夜空。
周明愈高兴得推开门就往屋里冲,不等他推门进去,张翠花就将他推出来,怒道:“外面谁号丧呢,你杵这里干什么还不去把她给我捆过来!!!”
!!!
要不是屋里还得收拾脱不开手,张翠花早抄刀砍人去了!
知道大小平安,周明愈原本提到嗓子眼的心一下子落回去,怒火复又填膺,转身就冲出去。
他刚冲出篱笆门就看到一个女人在草垛后面鬼鬼祟祟地烧纸,一边烧纸一边哭哭啼啼,这时候听见孩子哭声似乎不敢置信,就跳起来要凑近瞅瞅,正好和周明愈对了个正着。
“啊——”她吓得惊叫一声,转身就跑。
周明愈乍看到她烧纸的时候,还以为是谁家躲在这里祭祀呢。因为上面要求反封建不允许搞迷信,之前规定特殊节日可以上坟祭祖,后来又说只准上坟扫墓不许烧纸祭拜,在村里更不允许。
所以很多人就偷摸地躲着烧,只要不被张根发等人抓着就行,毕竟都是乡下人,谁也有长辈的坟墓,不祭拜那是不现实的。
但是一般都在坟地、自家天井或者道口烧,别人家门口是绝对不行的。
尤其人家家里有病人、孕妇的,更不能在人家房子周围烧,会被视为想引鬼行凶的恶毒诅咒。
就算小孩子都知道,更别说大人。
除非不共戴天的仇人,还没人会这样干呢。
他看那女人见了他就跑觉得没那么简单,抬腿追上去,路过火堆发现里面还烧着个人形小布人,登时火冒三丈,毫不客气地一脚把女人绊了个跟头将她狠狠地摔出去。
梁淑英惨叫一声滚在地上,“哎呀娘啊,杀人啦!”
一听是梁淑英的声音,周明愈更恼火,上前一把将她拎起来,咬牙切齿:“你跑我门口烧纸,是不是想死!想死我烧一车纸给你!”
梁淑英求饶:“俺就是背着大队偷摸烧个纸,别把俺送大队啊!”
周明愈冷笑,“我为什么送你去大队,你敢在我家门口烧纸,你信不信我弄死你!”
他直接把梁淑英给拖回去。
梁淑英抱头哭号着:“救命啊,耍流氓啊!”
周明愈才不管她,直接把她拖家去,这时候丁兰英拎着绳子跑出来,“小五,娘说把她捆起来,堵上嘴!”
周明愈接过绳子,动作利索地把梁淑英捆了个结实,丁兰英没找到抹布,就去揉搓了一把草塞了梁淑英嘴里,免得她吵着大人孩子休息。
丁兰英道:“给她扔这里,等娘收拾她,你去看孩子吧。”
周明愈心如鹿撞地往屋里冲,却在堂屋被张翠花挡着,“热水不够,家去热水去。”
周明愈想从门缝里探头看看,却被张翠花拍了一巴掌,“赶紧的吧,有你看的日子,到时候别看腻歪就行!”
周明愈有点不好意思,赶紧拎着水筲走了。
张翠花又让丁兰英过来帮忙,这里自然不缺水,丁兰英都烧了一天了,开了冷冷了开的,张翠花之所以让周明愈去挑水,不过是嫌他在这里碍手碍脚。
毕竟屋里还一片狼藉,没见过这阵仗的能吓晕,为了不给儿子留下阴影,还是让他干点别的吧。
丁兰英把又给换了热水,何仙姑麻利地把孩子洗干净,张翠花拿莫茹准备好的小布单子将孩子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