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线轮回——尾鱼
时间:2018-05-30 12:23:48

  易飒往沙发里倚了倚:“没找到。”
  丁碛松了口气。
  没找到是正常的,按照柬埔寨雨季的降水量、船的自重、以及淤泥“吃”船的速度,如果真的这几天才开始找,船早沉下去了。
  易飒不动声色:“但这事给我提了个醒,我就去搜了一下,我发现,那个叫宗杭的,到现在都还是失踪……你还记得那个宗杭吗?”
  她眼角余光微瞥:听到“宗杭”这个名字时,那女人突然抬头,一脸惊愕。
  是井袖没错了。
  没想到易飒会忽然撂出“宗杭”这个名字,丁碛瞬间头大如斗,后悔没让井袖回避。
  ***
  昨天晚上,他追问井袖那个厨工是不是宗杭。
  井袖反问他:“关你什么事?你认识他?”
  丁碛搪塞过去:“他爸出了百万悬红,那两天我也在柬埔寨,知道他不稀奇啊,如果真是,谁不想顺道发个财?”
  井袖说:“不是,同名的,你想多了。”
  丁碛没戳穿她,怕她生疑,心急如焚之际还坚持着又敷衍了几句,出来之后,一秒钟都没耽误,马上去了厨房。
  不可能是自己做事粗糙,把活人当死人沉了湖:他百分百肯定,善后时,宗杭和易萧,都已经死了。
  怎么活过来的?简直匪夷所思。
  如果宗杭活了,那易萧呢?是不是也在船上?
  这么大的事,没先做个确认,他不敢告诉丁长盛。
  起先,一切都还顺利,他制住了宗杭,但没想到黄雀在后,有人在后厨门口袭击了他:那个女人,是易萧无疑了。
  脱困之后,他顶了个不阴不阳头,接受众人的询问,备受屈辱,颜面扫地,丁长盛也骂了他一个狗血淋头:“你一个绝户,我把你带进掌事会,顶着多少压力,破格提携,又有多少人在背后指戳?你倒是给我争个气!”
  “在三姓这么多人面前,衣服被扒了,头也剃了,被绑在菜筐子里……你以后出去办事,谁他妈还会把你当回事?你看到他们怎么幸灾乐祸了吗?”
  丁碛犹豫再三,还是咽下了自己的怀疑:空口白牙的,没点证据,说不定又招一顿骂——送走丁长盛之后,他对着镜子推了头,也差不多计划好了下一步。
  得有个证人。
  他让人把井袖找过来。
  没想到,井袖反先发制人:“宗杭呢?他一夜都没回来,我打听过了,领班说,是你说这两天家族聚会,事多,要借他去各处帮忙的。现在人借哪去了?”
  丁碛以退为进:“你既然打听过了,那总该知道,我也出事了吧?”
  井袖瞥了眼他的青茬头皮。
  是知道了,船工们传谣的本事一流,说他被扒得底裤都不剩,又说什么头发被硬拔掉,听得她居然还为他担了几分心。
  丁碛压低声音:“昨晚上,是我借他去帮忙的,从你那离开之后,我想去找他,谁知道,有个女人把我打晕了,应该也把他带走了。我还没对外说,你也知道,船上刚死了个人,现在又失踪了一个,我怕声张出去,引起恐慌。”
  “那个女人,长得很奇怪,皮肤惨白,胳膊上还有很多疤……井袖,你见过她吗?”
  井袖打了个寒噤。
  这肯定是易萧,她把宗杭带走了。
  丁碛没有漏掉她脸上任何一丝微妙的变化:“我现在猜测,杀人的可能是那个女人,井袖,你要是见过她或者认识她,你得告诉我,人命关天,这是大事……”
  井袖脑子里轰轰的。
  易萧……确实像会杀人的样子,踢她下鳄鱼池时,又狠又毒,但是,最危急的时刻,还是伸手拉了她一把……
  丁碛的声音很恳切:“井袖?”
  要不要说?井袖紧张地挪动了下身子,又硌到了那块塞在屁股兜里的柿子金。
  她想起易萧回国之后,总是遮挡得严严实实,似乎确实在刻意躲避些什么、隐瞒些什么。
  自己拿了人家的钱,就该忠人家的事,至少,不该长舌妇般叽里呱啦乱说……
  易飒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
  丁碛焦头烂额,苦于没法两全:陈秃的事一个应对失当,易飒就会疑心到他身上,说不定,现在已经在怀疑了……
  他看了井袖一眼,眼神里带无奈和安抚,那种“你先别冲动,我会给你解释”的无声恳求。
  井袖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没吭声。
  易飒把一切尽收眼底,但光凭这眼色神情,她得不出太多信息,只能尽量话里有话:“两个人都离奇失踪了,我感觉凶多吉少,这里的事情完了之后,我得尽快回去一趟……你是最后见过宗杭的人,对吧?那之后,你有见过他吗?”
  丁碛尴尬:“没……没有。”
  井袖低下头看自己绞着的手。
  两只手都绞得发白,手背上根根青筋凸起。
  丁碛定了定神:“我觉得素猜撇不了关系,你回去之后,可以往这个方向查,还有,陈秃本身……背景也挺复杂,听香姐说,他随身带枪,估计仇家……也很多。”
  易飒把手伸进头发里,烦躁地抓理了几下:“我也是这么想的,这里出了这么大事,陈秃那又不安生,按住葫芦起了瓢,我也是倒霉……女朋友啊?”
  是朝……自己说的?
  井袖吓了一跳,抬头看她笑得甜软,觉得这笑容有点熟。
  易飒打趣丁碛:“长得真漂亮,便宜你了……”
  又揶揄井袖:“不过,你可得长个心眼儿,别被他骗了,这个人,十句话里,也没一句真的。”
  送走了易飒,丁碛关上门,后背都出汗了:陈秃这事没露马脚,还算幸运,但井袖这儿……
  他转过身。
  井袖正盯着他看:“你不是说,你不认识宗杭吗?”
  丁碛说:“是这样的,井袖,你听我说……”
  他卡了壳。
  这么突然,一时半会,怎么编出个全须全尾的故事来啊。
  井袖反而笑了。
  过了会,她叹了口气,意兴阑珊:“算了,你也别费那劲了,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吧。”
  “我是认识宗杭,你记不记得,我住吴哥大酒店时,特别喜欢到露台上跟隔壁聊天,你还说我是闲的?隔壁住的就是他,他爸是酒店老板。”
  “后来他失踪了,我也挺上心的,谁知道一个多月之后,他忽然打电话给我了。”
  “我也不清楚他为什么不跟家里联系,他给了我不少钱,让我扮他女朋友,怎么说呢,就是跟他跑几个地方,身份上打个掩护——不然你以为呢?无利不起早,我在暹粒干得好好的,巴巴跑到国内来,又是坐车又是坐船,委屈自己住那种臭哄哄的船工宿舍,不为了钱,谁肯干?”
  ***
  易飒没急着回房,去到楼下餐厅吃了个饭,想到宗杭也没吃,又在船上的小卖部里买了些零食,没敢买多,连泡面都只拿了一盒,散伙在即,买多了怕心思细的人生疑。
  回到房间,没等多久,丁玉蝶就把宗杭送回来了,连屋都没进,嚷嚷着自己晒伤了,要赶紧回屋贴个面膜。
  关上门,看到宗杭一脸喜色,眼睛都亮晶晶的——易飒知道应该有收获,故意先不问:“饿的话,自己烧水泡面。”
  宗杭“唰”地递过来一个塑料袋包裹的字条:“给你。”
  易飒瞥了一眼:“什么啊?”
  宗杭真想塞到她手里去:“她给我的。”
  他特别想看到易飒跟易萧姐妹相认,易飒那么小就没了家人,多可怜啊。
  易飒接过来,反复看了看,发现非但包裹得很好,还拿透明胶缠好,没开过。
  “你没打开看?”
  宗杭摇头:“我打开了,万一你怀疑是我换了纸条呢?还不如让你开。”
  易飒有点意外:“呦,长心眼了嘛。”
  想了想又问:“怎么给你的?丁玉蝶没发现?”
  “没,”宗杭兴奋地脸上泛红,“他在睡觉,我趴着休息,把手浸到水里,谁知道易萧……老K在水下一下子握住了我的手腕,把这个塞在我手指中间……”
  易飒怀疑地看着他:“你能忍住不叫?”
  “叫了啊,但我马上找了个借口,瞒过去了。”
  易飒拆塑料包:“能被你瞒过去,丁玉蝶这两年智商掉得真厉害。”
  宗杭假装没听到,反正她前头夸过他“长心眼了”。
  易飒抽出纸条展开。
  上头写着:19号,晚10点,鸭头山。
  宗杭也凑上来看:“鸭头山,这是哪儿啊?”
  易飒走到窗边,朝远处看了看,指了指湖心唯一可见的、形如鸭头的一处:“喏,那,应该是个岛。”
  鄱阳湖里有大大小小几十座岛屿,丰水期是岛,到了枯水期,水退下去,就成了山,有一些有名的、大的岛屿,都开发成了景点,那些小的、没什么看头的,就成了荒岛,船来船去,都没人稀得上去看一眼。
  宗杭恨不得今天就是19号:“那我明天准时去,一见到她,我就把你的话转达给她。易飒,我觉得她肯定是你姐姐,肯定是。”
  ***
  水祭安排在晚上十点钟。
  事发突然,没法准备太多,一切从简。
  九点半开始,跟船上打招呼,内外都熄灯,不见一点灯光。
  姜骏的起尸处,拿圆的“拉框子”围起,槽里倒油,十点准时点火。
  三姓的人在十点之前,都要带三根“敬死香”到场,从火槽里点上香头,然后散布周围,有艇坐艇,艇不够就浮在水里,全程不允许讲话,算是虔诚默哀。
  线香用不着烧尽,剩1/3时就扔进“拉框子”里,寓意:还有不少,留着以后慢慢用。
  默哀这段时间,只姜孝广可以说两句话,诸如感谢各位到场之类的。
  这水祭也就算完成了,毕竟现代社会,不能动静太大,引来关注就不好了。
  宗杭不能去,留在黑漆漆的房间里看稀奇,客船离事发地有点远,只能隐约看到细细的拉框子火圈,香头的光亮比萤火还弱,倒是很多聚集的香雾,袅袅上升,蔚为壮观。
  宗杭看入了神,觉得三姓也怪有意思的。
  听易飒说,开金汤这种事几十年才遇一次,家族的大事也并非天天都有,大家平时都像普通人一样各忙各的,爱打工打工,爱上学上学。
  只在被需要时,才聚到一起。
  细一琢磨,有点像神秘的俱乐部,低调不张扬,设了苛刻壁垒,对外界三缄其口,保守着属于自己家族的秘密。
  ***
  时间差不多了。
  姜孝广从划艇上站起身,夜里风有点大,艇身摇摆不定,但他还是站得很稳,然后清了清嗓子:“首先,作为姜骏的父亲,我感谢大家……”
  手机响了。
  死寂的静默里,这声音极刺耳,没人说话,但四下显然已经荡开一片无声的骚动:水祭事大,很多人被要求连手机都不要带……
  姜孝广慌乱地从裤兜里掏出手机。
  姜固的手机,那个女人打来的。
  场合太尴尬,他赶紧摁掉,调了静音塞进兜里:“那个,我们继续,姜骏的事情,目前还没有头绪,但是……”
  电话又来了,裤兜里不停地震动。
  过了会,这震动变成了一条一条,应该是来短信了。
  四下里更静了,几乎所有人都看着他,映着点点香头的目光里带揣测、好笑、不满、猎奇。
  姜孝广只好再次把手机拿出来,刚一点开,短信就跳了满屏。
  ——不接吗?
  ——那我就给通讯录里的人挨个打电话。
  ——让他们知道,1996年,你跟丁长盛之间,做了什么交易。
  ——还在祭祀你的假儿子吗?
  ——假了这么多年,是不是习惯了?
  ——我要见姜骏,接电话!
  ——接电话!
  电话又来了。
  这一次,姜孝广再也顾不了那么多了,颤抖着手指揿下接听,将手机凑到耳边。
  他听到那个阴沉而又沙哑的女声。
  “明天晚上,9点钟,鸭头山,一个人来,谁都不能知道。”
  姜孝广含糊地嗯了一声:“你想干什么?”
  那女人笑起来。
  她压低声音,像透过听筒,给他的耳道里吹气:“如果我们能谈拢,我送你一份礼物,很完美,你会喜欢的。”
 
 
第49章 
  大部分人对姜孝广在水祭上的举止失当都表示理解。
  丧子之痛嘛,人是会有点颠三倒四的。
  只丁长盛觉得不对,回到客船之后,不顾夜深,过来找姜孝广,追着他问:“怎么回事啊?再急的事也不该在水祭上接电话啊,你最近这一两天,整个人都怪怪的。”
  姜孝广坐在小沙发上,胳膊肘抵在膝盖上,拿手撑住头,很久才说了句:“你说……丁碛办事的时候,有没有被人看到?”
  丁长盛很警觉:“什么意思?”
  又断然否认:“不可能,丁碛一向都小心……”
  大概是忽然又想到世事无绝对,语气里掺进了犹疑:“怎么?有哪里不对吗?”
  姜孝广看他:“你就真没起过疑心?莫名其妙的,给丁碛搞了厨房那一出,是不是向我们暗示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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