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杭有点不踏实:“那丁碛……”
“其实你失踪的事,国内没什么报导,这船上估计只丁碛对你有印象,不过以防万一,会给你做点伪装。到时候,我会去找丁碛,想办法把他留在屋里,他看不到,你就安全多了。另外,你自己也想一下,怎么聪明地去引起老K的注意。”
宗杭嗯了一声,虽然紧张,但又有点地下接头的兴奋。
“还有就是,有几点,我要吩咐你。”
“第一,你的事,不要对外讲,哪怕是丁玉蝶都别透露。他人是不错,但这种秘密,知道的人越少,你越安全。”
“第二,丁玉蝶要是嘴贱调侃我们,随他去,男女住一间屋子,你说没什么他也不相信,就让他认为有吧,这样,他反而更起劲地帮你打掩护。”
宗杭脸上一热,点了点头。
“第三,他问你封口费,你就说……十万吧。”
宗杭没听懂:“封口费?”
易飒给他解释:“我刚说你是‘同行’,其实姜家和丁家,很多年都不纳‘同行’了,因为他们人丁兴旺,人手足够,犯不着找外援。”
“但易家当年出了件大事,好手死得七七八八,我姐姐就是那一次没了的。一时间青黄不接,大家就默认,易家可以找‘同行’。”
“这‘同行’,就是那些有潜力的、水性很好的外人,你可以签下他,作为未来办事的后备,就譬如‘12.3’开金汤,是我们易家主导,但易家好手不够数,就会有‘同行’来帮忙。既然来帮忙,不可避免会了解到三姓的一些事,封口费,就是为了确保他们对外保守秘密。”
宗杭忍不住:“万一他们泄密呢?”
易飒斜了他一眼:“你要知道,解放前,那些水上讨生活的人,大部分都是赤贫,能被三姓相中,拿钱办事,那是祖坟冒烟,谁会这么傻泄密丢饭碗?而且,既然有契约,那自然有违约的惩罚,一旦泄密,掌事会有一万种办法去解决……”
“丁碛就是掌事会的,你见识过他的手段了?他们处理各种内外事端,可不是吃干饭的。如果不是你已经知道了关于三姓的事,还会‘坐水’、‘破鳄’,我也不会跟你讲那么多的。”
还真的,宗杭想起在自己“坐水”、“破鳄”之前,易萧确实半句也没提过三姓的事;丁玉蝶进屋时欲言又止,听说他不是“地秧子”,才继续往下说,这些人,还真挺守规矩的。
***
午饭后,丁玉蝶果然如约来接宗杭,还给他带了防晒衣、遮阳帽和墨镜。
大夏天的,又是正午出去放艇,这么打扮不稀奇,不过丁玉蝶就稀奇了,胳膊下挟一柄长柄的阳伞,走得摇风摆柳,发揪上的穿花蝶翩翩欲飞。
有了之前的经验,再加上装备齐全,宗杭倒也不太紧张,两手插兜,尽量跟丁玉蝶气质一致,走得吊儿郎当,下楼梯时,姜太月恰好上来,丁玉蝶叫了声“月亮婆婆”,嗖一下从她身边窜过去,宗杭也跟着窜,姜太月脸黑如煤,候着两人走远,才骂了句:“妖里妖气。”
晚上水祭,不少事要办,有马达的橡皮艇都被占用了,只剩下手划的,丁玉蝶挑了一艘,和宗杭一人一桨,慢慢划出去。
划出一段距离之后,丁玉蝶扔了桨,忙着补防晒霜,又说宗杭:“让它顺水漂吧,省劲儿。易飒说,你没来过鄱阳湖,让我趁着还有时间,带你逛逛,怕自己带你出来招眼——其实湖还不都一样,全是水。”
宗杭说:“那不一样,鄱阳湖多有名啊,国内第一大淡水湖呢。”
丁玉蝶撑起阳伞。
这伞极大,伞面上都是蝴蝶,而且有一两只做的是金箔效果,阳光透入时,泛金的蝶影会晃在艇上。
难怪叫丁玉蝶,还真挺喜欢蝴蝶的。
宗杭看大湖,想着该如何“聪明地吸引易萧的注意”。
丁玉蝶果然问他了:“易家给了你多少封口费啊?”
宗杭答得很顺溜:“十万。”
“那你能坐水几分钟?裸潜到多少米?”
裸潜指的是不靠任何潜水器材,连面镜和脚蹼都没有,自由下潜。
宗杭没概念:“十几分钟……五十米吧。”
丁玉蝶大叫:“我靠,五十米!哪怕是受过训练的人,裸潜也就二十米很好了啊,而且水压那么大,根本坚持不了几分钟……”
宗杭赶紧做思考状:“五十……还是十五来着?我记不清了……”
丁玉蝶帮他做决定:“十五,不可能五十,你知道水里的压力有多大吗?一般游泳池才一两米深,你要能达到五十,都能做水鬼了。”
又做思索状:“十几分钟,十五米,还可以了,这价钱不亏。”
说完,仰面躺进艇里,把阳伞挪了下位置罩住上半身:“你慢慢……看啊,尽情欣赏美景。”
这丁玉蝶,办事也有点偷工减料,宗杭嗯了一声,忽然冒出个念头。
他举起手,对着空荡荡的湖面,连做了三次“有种你就来”的水鬼招。
丁玉蝶眯缝着眼睛看:“你干嘛呢,跟鱼说话呢?”
宗杭笑嘻嘻的:“我想看它们会不会自动往艇里跳呢。”
丁玉蝶鼻子里嗤了一声,觉得他傻里傻气的,过了会,直勾勾盯住伞面上的蝴蝶喃喃:“可惜啊,可惜。”
宗杭好奇:“可惜什么?”
丁玉蝶有气无力:“这趟开不成金汤了。”
宗杭有点同情:“开不成,你们就白跑一趟,也没钱分了是吗?”
丁玉蝶不屑:“做水鬼的,钱本来就花不完,谁还在乎多点少点,我就是可惜,这趟开金汤的地点在老爷庙一带,我多少年前就盼着走这一回了。”
宗杭莫名其妙:“老爷庙有什么特别吗?”
丁玉蝶奇道:“你不知道?哦,对,你是东南亚小哥哥,不知道也正常。”
又能摆忽了,丁玉蝶来了精神:“那你听说过日本神户丸号吗?”
宗杭摇头。
丁玉蝶给他扫盲:“大概是这样的,1945年前后,日本人知道自己的侵华战争差不多走到头了,就开始疯狂敛财,把中国的那些金银珠宝字画古玩什么的,通过各种途径运回国内。”
“神户丸号就是这么一艘船,2000吨级,当时来讲挺大的了,装了满船的金贵东西,外带两百多官兵,计划走水路,从鄱阳湖进入长江,然后回日本。”
“谁知道就在老爷庙一带,前一刻还晴空万里,下一秒就遭遇了狂风恶浪,船身被一团黑雾包裹,很快沉了,船上的人没一个回来的。而且,沉了之后,天马上就放晴了,风和日丽的……听起来就跟炸了囦似的,是吧?”
宗杭也不知道“炸囦”是什么,盲目附和了一声。
“你想想,这一船得值多少钱啊?鬼子哪舍得,还不疯了啊?驻守九江的日军马上派出一艘快艇,载了一支潜水队来打捞。”
宗杭听入了神。
“结果潜水队下了水,几乎全军覆没,只浮上来一个,还疯了。抗战胜利之后,国民政府也舍不得这一船宝贝,请了美国最好的潜水专家,叫什么波尔的,组建了个探险队来打捞,照旧一无所获,除了波尔,探险队其他人全失踪了。”
宗杭看周围茫茫水域,胳膊上有点发寒:“就是在……这里?”
“还没到呢,被姜骏的事给耽搁了,不然就该到地方了。”
丁玉蝶语气中居然有点心驰神往:“后来发现,那块地方很不简单,不止神户丸号栽了,近五六十年,沉了100多艘船,还不是那种小木船,几十吨上百吨位的都有。”
“光1985年8月3号这一天,就沉了13艘,以至于老爷庙一带被人称为东方百慕大。听说沉船的时候,从来都是天气很好,突然间就狂风恶浪,黑雾弥漫,几分钟内船就沉了,沉完之后,天气又变好了。”
“更诡异的是,那里水不算太深,三四十米,沉这么多艘船,搁在别处怕是都能填平了,但是!”
他在“但是”上加了重音:“那片水底下,没有找到过船!”
宗杭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条都没找到过?残骸总该有吧?”
“是啊,有人下去看过,水蚌鱼虾倒是有,就是没船,曾经专门有科考队来研究过,最后模棱两可地解释说可能是让淤泥给埋了,你信吗?什么样的淤泥能埋100多条船?而且不说别的,就说神户丸号吧,出事之后,鬼子可是马上就派人去捞了,一夜之间,就能被淤泥给埋了?”
他阖着眼睛喃喃:“所以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想开这趟的金汤了吧?就是可惜啊,好事多磨,姜骏这一出事,这开金汤还不知道要延后到什么时候……”
懂了,丁玉蝶是认为,老爷庙水底现在没金汤,也没沉船,万一真能找到金汤,说不定也能找到沉船,那可就是解了个惊世大谜团了……
太阳晒得人有些头晕目眩,船身一摇一荡,像是给人催眠,宗杭趴到艇舷上,把受伤的手浸入湖水里。
总觉得这样,骨头会好得快些。
……
也不知过了多久,丁玉蝶忽然听到宗杭一声惊叫。
他从半睡半醒间蹭地坐起,一头顶起了阳伞:“怎么了怎么了?”
掀开阳伞,看到宗杭还那么趴着,脸色苍白,结结巴巴:“我刚……差点睡着,腿忽然一抖,还以为船翻了,我就……”
这也值得叫,丁玉蝶没好气:“这叫生理性肌抽跃,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给宗杭点评:“三个原因,压力过大,睡姿不正确,你看你趴得跟蛤蟆似的……还缺钙。”
宗杭尴尬地笑:“哦……我知道了。”
过了会,他从水里把手悄悄缩回来。
刚刚,水下有人握住他的手腕,往他的食指和中指间,塞了什么东西。
现在看清楚了,那是张折起的、用小塑料袋层层包裹的……字条。
第48章
宗杭他们一走,易飒就过来找丁碛。
她只对水鬼的房间记得牢,丁碛他们具体住哪间,只知道大概位置——一路过来,拐了个弯,忽然看到姜孝广。
他看起来很紧张,攥着手机,一脸的犹疑不定,在一扇门前徘徊良久,伸手欲敲,又缩回来,转身想走,走了两步又回头,总之是拿不定主意,进退两难。
易飒觉得奇怪,正想招呼他,他却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拳头在身侧虚攥了一下,走了。
这是在搞哪样?屋里又住了谁?
易飒可没那么多顾忌,走到门口,抬手就敲。
开门的是丁长盛。
两老头子,玩什么欲言又止,易飒满脸堆笑:“丁叔啊。”
丁长盛有点意外:“易飒,你……有事吗?”
易飒说:“你知道丁碛去哪了吗,我想找他聊点事。”
丁长盛指了指斜对面的那间:“还能去哪,丢了那么大人,出去晃荡不是现眼吗?屋里待着呢……你找他什么事啊?”
易飒笑笑:“我跟他聊了之后,你不就知道了吗?你们父子俩之间又没秘密——我现在跟你讲一遍,待会又跟他讲一遍,我多累啊。”
丁长盛苦笑:“你也真是,歪理一道道的。”
他关上门,那笑瞬间就没了。
***
丁碛门开得很小心,那种只拉一条缝的架势,和她屋里藏着宗杭时,如出一辙。
“有事?”
他居然把头发都剃了,头皮泛着青,不过长相占了优势,不难看。
易飒往门框上一倚:“没事我也不会来找你啊,怎么,不请我进去?还是说……”
她目光往里飘:“不方便?”
她这么一说,丁碛反不好遮掩了:“也没什么。”
他开门放她进来。
里头确实有人。
床上坐了个年轻的漂亮姑娘,双手绞在一起,脸色有点不安。
易飒心里一动,她怀疑这是井袖。
她瞥了眼丁碛:“女伴?地秧子?”
丁碛含糊嗯了一声:“要么我让她回避。”
“不用,我不说三姓的事。”
这井袖跟丁碛到底是什么关系,有没有把秘密透露给丁碛,透露了多少,都是她想知道的——虽然不能开口问,但把人留在这,能察言观色也好。
易飒在小沙发上坐下,开门见山:“丁碛,刚香姐给我打电话了。”
丁碛没反应过来:“香姐?哦,哦,是她。”
他一颗心登时收紧。
“说是陈秃一个多月没出现过了,太反常了。”
丁碛很关心:“是吗?他不是要去办货吗,卖家怎么说?”
“陈秃的这些渠道,怎么可能告诉香姐?她迟迟等不来人,怀疑出了事,就去找高台教里的乩神婆卜了一卦。”
乩神婆是易飒胡诌的,反正高台教是越南本土小宗教,有很多乡土地域性操作,丁碛对此一无所知,她吹得天花乱坠也没关系。
“卦里怎么说?”
“卦象不太好,乩神婆指了个方向,让赶紧去找,香姐她们就请了一些人,开着船沿湖找,一路找到泥炭沼泽森林……”
她故意在这顿了一下。
丁碛笑得有点异样:“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