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待鸿雁带了人回来,心中大石方才落下。
徐锦瑟立时迎了上去,道:“劳烦……”
话刚出口,便听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道:“小姐无需多礼,还是先叫我看看夫人病症吧。”
徐锦瑟惊诧抬头,这才看清,鸿雁带来的,竟是个熟人——曾被晏庭曜请来为魏氏诊治的那位老大夫、太医院前任院使唐秋正。
徐锦瑟也是后来才知他的身份,鸿雁能请了他来,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唐秋正已逾古稀,却是当今极为信重之人。此次围猎,也是专请了他来坐镇。只众人皆知他此次前来乃是陛下亲点,一般病症也不敢劳烦于他,倒叫他在一种御医间显得清闲起来。
鸿雁去叫大夫之时,唐秋正正待得无聊,便随了她过来,不想却见着了徐锦瑟,也是颇为意外。
魏氏的身子他曾诊过,也开了调理药方,叫晏庭曜送予徐锦瑟。还应了对方,待这药方吃完,日后每隔三月,便会为魏氏诊脉,直至将她身子调养好。
只现下那调理药方刚换上不久,尚未得下次诊脉。不过唐秋正对魏氏身子已颇有了解,有他出手,徐锦瑟自是放心
唐秋正诊脉片刻,便道魏氏只是路上劳累,稍稍休憩一番便可恢复。又出手施针,几针下去,魏氏面色眼可见的红润起来。
徐锦瑟朝他福了福身,道:“家母身体劳烦大夫了,小女实在感激不尽。”
“无妨、无妨。”唐秋正摆摆手,道:“我托世子转交的药方可有收到?”
“收到了,平日都是按方抓药,每隔二日便会服用。”鸿雁上前道。
唐秋正点了点头,再次按上魏氏手腕,细细诊来。只这一诊,却叫他渐渐皱起了眉头。
徐锦瑟心中登时咯噔一下,却又不敢打扰,待他收手,才问道,“唐大夫,可是家母的身体……”
唐秋正摇了摇头,颇有些疑惑道:“奇怪,若是按时吃药,这位夫人的身体该比现下强上几分才对。方才诊着却还是体质孱弱,才至车马劳顿都经受不住。不该啊、不该——”
徐锦瑟面色一整,立时唤了林妈妈来,叫她将魏氏平日用药情形细细道来。
唐秋正听着无甚差错,心中却更有些纳闷。林妈妈所言均是按医嘱行事,各项事宜都无差错。他行医多年,对药效的估计不说分毫不差,却也是相差无几,从未出过岔子。不想魏氏恢复的程度却比预料差上许多。
唐秋正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也只能勉强归咎于魏氏体质孱弱又多年用药,对药剂的吸收几近于无了。
只这样一来,他那方子便需得调整些许了。
唐秋正捋捋胡须,当下便写了份新的药方交予徐锦瑟。想起猎场偏僻,医药取得不如京中方便,又道:“若是药材不好取得,小姐可托恭王世子代为寻找。”
徐锦瑟应了下来,亲送了唐秋正出帐篷。
倒是魏氏此时缓了过来,疑惑道:“恭王世子?那位大夫怎么……”
徐锦瑟心头猛地一跳,竟不知怎地,有种近乎羞怯的感觉。
恰在此时,安平郡主的侍女求见,道郡主已是安顿下来,请徐小姐过去一叙。
徐锦瑟正不知该如何回应,此时正借机跟了她去,逃一般的离了自己的帐篷。
安平郡主特地吩咐过,叫人安排帐篷时,尽量将徐锦瑟的帐篷靠近自己。故而二人的住处,只隔了几个帐篷。
待徐锦瑟到了,便有侍女掀了帘子请她进去。
“锦瑟到了?”安平郡主的声音从内传来,徐锦瑟刚迈进帐篷,便一眼看到,自己送予郡主的那盆千年吉,正摆在帐篷中央的桌案上,不由愣了一愣。
第189章 公主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安平郡主也看着那盆千年吉,不由笑了笑,“这花,还是你送我的呢。”
“郡主怎地将它也带来了?”徐锦瑟好奇道。
千年吉花期早已过去,此刻盆中这株却又结出了花苞,正是含苞待放之时。
“这花儿甚是漂亮,味道也好,我甚喜欢。府中花匠便将它放入温室,想法子叫它再开次花。谁知这花儿倒是快开了,又赶上了秋猎,我怕错过花期,便将它带了来。”安平郡主略有些羞涩的道。
徐锦瑟微微一笑,“这花看起来很精神,想是开花便在这两日了。府中花匠将它照料的很好。”
“你这般说,我就放心了。”安平郡主道,“这舟车劳顿的,本想着待明日安顿好了再找你过来,没想安嘉姐姐刚传了讯说要过来,只好赶紧叫人找了你来。”
“安嘉公主?”
“是啊。”安平郡主看了帐中侍女一眼。侍女立即领会她的意思,默默走出帐篷守在外面。安平郡主这才压低声音道,“安嘉姐姐掉了孩子,心情一直不好。陛下这次秋猎特带了她来,也有几分要她散心的意思。”
“咱们上次碰见杜驸马那事儿,我上次悄悄跟她暗示过。过了没多久,便传来安嘉姐姐流产的消息,我有些担心……”
安平郡主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徐锦瑟道:“郡主可是担心,安嘉公主流产一事,与杜霆之有关?”
“是有些担心。”安平郡主点点头,“可我思来想去,这杜霆之当日所言,是怪安嘉姐姐没为他传宗接代。可安嘉姐姐这好不容易怀上了,他便是养了外室,也没有理由对孩子下手啊?安嘉姐姐流产之后身子虚弱,久不见客,我也多日未能见她了。便想趁着这次秋猎,再探探她的口风。正好你也在这,我想着你一向聪慧,说不定能比我看得明白,便把你也叫上了。”
徐锦瑟微微垂眸,道:“安嘉公主此行,驸马没跟着?”
“安嘉姐姐一见他便想起失了孩子之事,特禀了父皇,这次是独自钱来的。”安平郡主道,“正因如此,我才敢光明正大的叫了她来。”
安平郡主想起杜霆之的面孔,不由打了个冷颤。她的马车被劫一事,至今都未查出幕后之人,看起来便像那帮子劫匪真个劫错了人。可她与徐锦瑟都明白,此时绝非这么简单。尤其安平郡主,每每回想起当日杜霆之看自己的晦暗眼神,都觉不寒而栗。心中更是认定了,此事与杜霆之,绝脱不了干系。
“你放心,我与安嘉姐姐传话,说的是我这盆稀罕的千年吉即将开花,邀她同赏。你素擅培育花草,这千年吉又是你送于我的,找你作陪正是相宜,不会引人怀疑的。”安平郡主道。
徐锦瑟知安平郡主这番解释,意在安抚于她。可她也只得在心中苦笑,那杜驸马,怕是早已疑心上了她。
那日从别院出来,便遇劫匪,一番惊心动魄、劫后余生后不久,便又入宫为延年之事忙碌。待许久之后,才能静下心来回想当日情形。她这才突然想起,当日在别院后山,为给鸿雁指路,她在路口留下了一只耳坠。后来离开,竟忘了收起。安平郡主与杜霆之打过照面,对方当知她的耳坠并未缺失。若那耳坠落入了杜霆之之手……只要有心一查,便知当日她与安平郡主是在一起的了。
杜霆之敢将宝儿身世告诉徐丘松、以此为胁,未尝没有想叫自己入二皇子府、成他们一条船上的人的意图。
想到此处,徐锦瑟目光微凝,正待开口,却听帐篷外侍女小声禀道:“郡主,安嘉公主来访。”
两人神情顿时一整,安平郡主立时站起来迎了过去,“外头风大,还不快请安嘉姐姐进来。”
“你我姐妹,客套什么,我自进来便可。”
随着帘子掀起,一个温柔的声音,安嘉公主从帘后缓缓走来。
这是徐锦瑟第一次见着这位陛下长女的样貌,安嘉公主一身素淡的衣袍,头上也只簪着几只素簪,面容温和美丽,却略带几分憔悴,显是还未从流产的阴影中走出。
此刻来了安平郡主帐内,也是轻声细语道:“妹妹叫我来观花,花在何处呢?”
“安嘉姐姐。”安平郡主忙上前扶她。
安嘉公主拍了拍她的手臂,道:“我身子早便好了,哪儿用得着这样。”又见徐锦瑟在帐中,不由笑道:“瞧你,都还没跟我说过,这位小姐是?”
“哎呀,看我这疏忽的。”安平郡主忙道:“这是晋安县主徐锦瑟,姐姐也知,惯与我玩在一起的。”
徐锦瑟忙上前见礼。安嘉公主看着她,柔声道:“这便是晋安县主呐,早听说你与安平感情好,先时我身子不爽,竟是头一回见。”
“姐姐不知,锦瑟她特别擅长培育花草,先时便能叫千尾鸢瞬间开放,后来更是为太后催开延年之花,这花啊,便是她送予我的,姐姐说,是不是值得一观?”安平郡主说着,挽了安嘉公主来到桌案旁,将那盆千年吉指给她看。
“这花儿还没开呢吧,你便叫我来赏,也太急了些。”安嘉公主瞧着千年吉的花苞,掩唇而笑,“倒是不如这送花之人,更值得一观呐。”安嘉公主说着,视线转到徐锦瑟身上。
徐锦瑟不疾不徐微微福身,道:“是郡主过誉了,千尾鸢只是雕虫小技,延年更是托唐师傅他们的钻研才能开花,锦瑟微末之力,不敢忝居此誉。”
“锦瑟就是太谦虚了,安嘉姐姐你看,这花儿虽还没开,也能看出几分美丽来吧。待它开放之时,层层叠叠缀在枝头,更好看的紧!我是怕姐姐错过花开,才如此心急的。”安平郡主嗔道。
“你呀,都多大了,还跟小孩儿似的顽皮。”安嘉公主指尖点了点她额头。安平郡主这一番嗔闹,倒叫她近日一直郁郁的心情好上不少,一时倒起了些兴致,垂首看向那含苞待放的花苞。
只做这动作时,她一手下意识的垂下,正落在小腹上。
安平郡主顿时一惊,忙道:“姐姐可还记得,上次我同你提起之事?”
第190章 忐忑
“嗯?”安嘉公主有些不经意的应了句,眼光掠过,突地见到那花苞中央,竟绽开了一丝缝隙。几缕微不可闻的清香从缝隙中溢出,若因若无,叫人忍不住想要捕捉。
安嘉公主并未多想,只道了句“这花儿好像有些开了”,便俯下身子,鼻端靠近那花苞,深深一嗅。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立即从鼻端传入,叫人觉得整个身体都忍不住在这香气舒展开来。
安嘉公主回头笑道:“这花儿果然是好,单只这香气……”
话到一半,突觉天旋地转,竟是连闷哼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倒了下去。
安平郡主与徐锦瑟急急上前,竟见她面色发青、嘴唇发紫,就这么一个瞬间,便连呼吸都弱了下去。
安平郡主大惊失色,“这是怎么回事!来人啊!传太医、快传太医!”
侍女们应声而入,均被安嘉公主的模样吓到,几个侍女赶紧奔往太医处。
因着魏氏常年卧病,徐锦瑟一看安嘉公主面色便知不好,忙出了帐篷,对侯在外头的鸿雁道:“太医们所在之处离此颇远,我观公主情形不好,你快去看看唐大夫走远没有。若是没有,便即刻托了他来。”
鸿雁点了点头,立即朝唐秋正离开的方向追去。
徐锦瑟回到账内,正见安嘉公主被侍女扶去塌上。这些侍女经了宫中教导,多少懂些应对之法,此刻有人拍抚、有人按揉,想着法子唤醒公主,却都不得。
安平郡主急的眼睛都快红了,一见徐锦瑟进来,便拉住她道:“怎么会这样,安嘉姐姐身子一向都还好,便是曾经……太医也说过已经无碍,皇上才想带她来猎场散心。怎么就、怎么就突然——”
“郡主也说,安嘉公主身子一向都好。待太医前来诊治一番,定会没事的。”
许是被徐锦瑟沉稳的态度感染,安平郡主心中的慌乱略略平息,只心中焦急却未能减缓。
“早知安嘉姐姐身子不好,我便不叫她来赏什么花了!有什么事情,也得等安嘉姐姐养好了身子再说啊,这要出了什么事情可怎么办……”安平郡主说着,又想到若安嘉公主出了岔子,她有朝华长公主在前顶着、尚不会怎样,徐锦瑟却可能要承受皇上怒火,眼眶竟都开始红了,直抓着徐锦瑟的手不放,“早知如此,我便不叫你来了,若是……竟连累了你。”
“郡主莫慌,公主吉人天相,定不会有事。”
安平郡主听她这番软语安慰,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只现下安嘉公主昏迷不醒,局势未明、尚不是她能软弱之时。
幸而没过多久,便有侍女来报,徐锦瑟的丫鬟鸿雁正带了唐秋正大夫前来。
“唐秋正?是前太医院院正、那位唐大夫?”安平郡主难以置信地问道。唐秋正医术高明却年事已高,早已告老,是皇上特请来坐镇的。
能请了他来,实在再好不过。安平郡主心中一松,便要起身。不想前时焦急太过,竟有些腿软,一时起身不得。
徐锦瑟忙道:“我去迎迎唐大夫。”这才解了她窘境。
谁知待她掀了帘子出去,见到的却不是唐秋正,而是晏庭曜。
徐锦瑟愣了一愣,“这……世子怎地……”
“我听鸿雁说此处出了问题,须请唐大夫过来。正好我与唐大夫在谈些事情,便顺道送了他过来。”说来也巧,唐秋正为魏氏诊治后,并未走出多远,便遇上了晏庭曜。晏庭曜本就有心请他为安代公主诊治,只碍于对方年事已高不便出诊,才将此事暂且搁下。此次秋猎,唐秋正被皇帝钦点了跟从,故刚一扎营,他便迫不及待去请唐秋正。谁想唐秋正却被鸿雁请了来。
晏庭曜循着路线找来,正遇上刚从魏氏处离开的唐秋正,正要请他为安代公主诊治一番,又遇上鸿雁来请。
安嘉公主莫名昏迷,后果可大可小,但无论如何,都须得将公主救醒,才有其他可能。
晏庭曜一听鸿雁的话,便知其中凶险,立时催了唐秋正前来自己也忍不住跟了过来。
他微一闪身,被挡在身后的唐秋正才露了出来。徐锦瑟忙请了唐秋正入内为安嘉公主诊治,转身之时,忍不住朝他投去一眼。
晏庭曜微微颔首,此时不是说话之机,二人视线交汇片刻,便各自挪开。徐锦瑟随在唐秋正身后进了帐篷。晏庭曜直看着帘子落下,将她的身形完全挡住。眼帘缓缓垂下,将在阳光下略微变色的眼瞳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