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锦瑟便扶了安平郡主慢慢站起,往后山走去。
这地儿显是无人打理,呈现一片荒芜之态。这别院安嘉公主也只每年春夏来住上几日,并不常来。寻常来时,至多也不过走到小径尽头,因而这后山虽在别院之中,倒真有几分荒山之感。
山上并无甚风景,肆意生长的树木几乎快要将唯一一条山路遮蔽。加之山路崎岖,安平郡主在徐锦瑟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艰难走着。先时还兴致勃勃,走了没多久,山没见爬上去多少,景却无甚变化,都是些同样杂乱的老树野草,安平郡主便有些意兴阑珊,连步子都慢了下来。
这般变化早在徐锦瑟意料之中。这种山冈,她在安阳寻那前朝秘宝时已走过好几个,自是知道,这种无甚景致的地方,安平郡主初始的新鲜劲儿维持不了多久。此刻她也不说破,只低声问,“郡主可是累了?要不要休息一下?”
安平郡主原还不觉,被她这么一问,只觉得身上一阵疲累涌上。她本就是拖着伤脚勉力行走,此时兴致不再,倒愈发觉得累了。
徐锦瑟见状也不再问,只扶了她,找了个平缓的背阴处坐下。
许是累得狠了,安平郡主坐下后只不住喘着气,顾不得说话。
这么会子功夫,鸿雁她们想必也快找来了。她刚刚有意扶着郡主顺着唯一一条山路上山时,有意在路口留下了一只耳坠。此刻便是不折返回去,等待鸿雁她们寻来也用不了多久,倒是不用郡主再拖着伤脚折腾一番下山。
徐锦瑟刚想提醒,突地,一阵奇异之声传来,叫她止住了未出口的话。
她与安平郡主面面相觑,都有些莫名,却听那奇异之声断断续续,隐约有越来越大的趋势,倒叫二人听出来,这竟像是、像是……一对男女急促的口申口今之声。
两人顿时瞪大了眼。徐锦瑟面上惊异中夹着一丝尴尬的模样落在安平郡主眼中,叫她瞬间领会到了什么,不由狠狠皱起眉头!
这可是安嘉公主别院!这对男女竟如此大胆,光天化日之下,在此行这、行这不堪入目之事!
安平郡主瞬间怒极,不顾脚伤,扶着身后大树站起身来,便欲开口斥责!
徐锦瑟心头突地一跳,一阵极为可怕的预感涌上心头,叫她突地出手,捂住了郡主的嘴巴。
安平郡主惊诧的瞪大了眼,不想此时,那女子发出一阵暧昧声响后,求饶道:“好驸马、慢些儿……我要受不住了……”
驸马!能入安嘉公主别院的驸马还能有哪个!
安平郡主与徐锦瑟对看一眼,顿觉如坠冰窟……
第156章 未料
那对男女不知有人在此,还在继续调笑。不堪入耳的喘息声不断响起,简直无孔不入一般钻入耳中。
徐锦瑟与安平郡主哪遇过这等事情,只觉身子如同寸寸冻结,僵立当场,连掩住耳朵都忘记了。
那二人暧昧呜咽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又夹杂些许腌臜之言,安平郡主再听不下去,面色一肃便要出去呵斥那对恬不知耻的男女!
不想此时二人恰好云消雨收,那女声突然说道:“驸马爷单说要迎我入府,也不知何时才能兑现,我可是冒了大风险才……”
“嘘——”那男声立刻截住她的话头,“此事还需慎言。”
“我不管,这儿又没旁人。你这冤家,若是骗我,我可不依。”那女声嗔道。
“我骗谁也舍不得骗你呐。安嘉那妒妇、自己不能生养,还阻我纳妾,存了心想断我杜家香火!若离了你,可叫我怎么过活。”
那男声带了些讨好谄媚,又低语了几句,像是终于将那女子安抚下来。
两人声音又低了下去,只余几声暧昧口申口今。
安平郡主忍不住攥紧拳头,这杜驸马简直无耻至极!安嘉姐姐分明已经怀孕,何来断他杜家香火!更何况他尚了公主,从一介书生成了驸马,杜霆之、杜家,哪一个没从这件事中得到好处?如今享受了尚公主的好处,却还想着要纳妾,世间哪有这般事情,万般好处都要让他杜家占了不成!
何况,安嘉公主如此温雅之人,虽受尽宠爱,却半点不恃宠而骄,在诸公主中都算得上顶好的性儿。便不说她此时已有孕在身,就是杜霆之真想纳妾,与她好生商议,安嘉公主不一定会反对。
可这杜霆之,非但不敢直面公主诉求,反在背地里做下这等丑事,甚至将姘头带进公主别院、行这淫邪之事!
简直、简直是胆大包天!
安平郡主再忍不住,抬脚便要出去,给那对男女一个教训,却被徐锦瑟拉住了衣袖。她愤然回头,就见徐锦瑟不住冲她摇头。
这荒山野岭,她们两个弱女子撞破了杜驸马丑事,郡主冒然出去,万一驸马起了歹心……
虽说鸿雁她们该很快便到,但那之前万一出了事情,可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故徐锦瑟死死拉住她,不叫她现身。
安平郡主压低声音,正想说话,不料那男子声音突地响起。
“你再等等,安嘉那身子也撑不得多久……待她去了,我正可光明正大迎你进门,本朝可没驸马为公主守节的。”
这话一出,那女人隐隐约约的笑声跟着响起,夹杂在暧昧不清的话语中,竟叫人有种心惊肉跳之感!
安嘉公主身子一向康健,这杜霆之却敢如此笃定地说她撑不了多久……
难道、难道——
安平郡主与徐锦瑟对看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骇之色!这杜驸马非但与人苟且,这语中之意,竟似在谋算公主性命!
如此肆意妄为,简直无法无天!
安平郡主不意听到此言,此刻也是后背发寒。幸而徐锦瑟拉住了自己,若刚刚她真冲了出去,杜霆之这无耻小人会做出什么事情,简直难以预料。
她此时也冷静了下来,抓住徐锦瑟的手稳住身形。徐锦瑟只觉安平郡主抓着自己的手上满是冷汗,而她自己想必也同样如此。
本是安平郡主的一时兴起,却未料到竟会撞破这种事情。此刻她们必须掩藏好行踪,万不能叫杜霆之发现。
那对男女依旧在不远处你侬我侬,鸿雁她们却虽是可能找来——她们的行踪,随时可能暴露!
徐锦瑟与安平郡主小心翼翼躲在一棵大树之后,再不敢动弹,连呼吸都放轻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那对男女的说话声不知何时低了下去,终至无声。这树林里静谧极了,似乎只剩下她们两个的心跳声——砰砰、砰!
那两个人,可是已经走了?安平郡主有些按捺不住,想要向外张望。
徐锦瑟按住她摇了摇头。
不想此时,安平郡主扭伤的那只脚突然抽起筋来!
她倒抽口冷气,抽搐的脚踝不由自主踢到了地上的石子,发出“咚”地声响!
“——谁!”杜霆之的喝问声猛地响起!
安平郡主与徐锦瑟同时打了个激灵——不好!被发现了!
“谁在那里!出来!”杜霆之再次喝道。
徐锦瑟与安平郡主同时听到,他的脚步声逐渐接近,就快到她们藏身之处了!
这山中无甚遮蔽,她们躲在树后,若是有心要找,极易被发现。
随着那悉悉索索的声响接近,徐锦瑟眼中闪过一抹坚毅。为今之计,只有她出面,引开杜霆之的注意,安平郡主才好脱身。
打定了注意,她立即便要起身。不想腕上一紧,这一次,却是安平郡主按住了她。
安平郡主冲她摇了摇头,嘴唇轻轻开阖,接着,不待她反应,便起身冲了出去。只她拖着伤脚,没走几步,便摔倒在地。
安平郡主发出一声痛呼,杜霆之立即被引了过来。
“安平郡主?你怎么在这!”
见到安平郡主的刹那,他脸色变了几变,最后停在了惊愕之上。
“杜、杜驸马……”安平郡主坐在地上,蹙着眉头道,“快、快帮我叫人,我的脚扭着了。”
杜霆之眸子瞬间暗了一暗,“郡主怎会在此?身边怎么连个伺候的人都没跟着?”
“我听说这儿花海盛放,便央了安嘉姐姐来此赏花。”安平郡主抚着脚踝,面露痛色,“驸马怎么也来了?若早知你在这里,我便不挑这时过来了。安嘉姐姐也不说一声。”
“不怪公主,我来此的事情,公主并不知情。”杜霆之缓缓低头,意有所指地道。
安平郡主心中“咯噔”一下,心知他在试探自己,心中却越发冷静,面露疑惑之色,道,“不知情?安嘉姐姐为何不知情?难不成……”
“难不成什么?”杜霆之勾起嘴角,一副温文儒雅之态。
这笑容落在已经知晓他是什么货色的安平郡主眼中,简直虚伪到了极点,安平郡主强忍着心中厌恶,故作惊讶道:“难不成驸马是想来采些花回去,给安嘉姐姐个惊喜?”
杜霆之一时语塞,面上阴晴不定了好一会儿,才道:“不错,我正是想给公主个惊喜,才独自前来。”
“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安嘉姐姐的。”安平郡主眨了眨眼,又皱起了眉头,“只是还请杜驸马帮我叫人才好,我的侍女就在附近——”
“安平郡主!”杜霆之粗鲁的打断了她,“这后山荒无人烟,实不是你该来的。”
“我也就是好奇,多走了几步,谁想就扭到了脚。”安平郡主垂下头,掩去眼中异色,“幸好碰到了杜驸马,不然等我那侍女过来还不知要过多久。”在杜霆之看不到的地方,安平郡主双手紧紧攥了起来。
“是吗?”杜霆之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神晦暗莫名。
徐锦瑟在树后紧盯着他,心中已是打定了主意,一旦杜霆之有何异动,她定会冲出去阻止。出其不意之下,应是能阻上一阻。
此时距离她们进入花海小径至少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安平公主的侍女与鸿雁该是已经回返。到时她们大声呼救,该是能将人引来。鸿雁功夫不弱,定能制服杜霆之。
——但在那之前,她绝不能暴露自己。
安平郡主不惜亲自现身,引开杜霆之的主意,她绝不能辜负郡主的情谊。
徐锦瑟一瞬不瞬的盯住杜霆之,整个身体紧绷到了极点,掩藏好自己的同时,也做好了随时冲出去的准备。
就在此时,安平郡主突地开口,“驸马这是作甚?不帮我叫人便罢,这语气怎像在审问?莫不是因为安嘉姐姐没告诉你我来的消息?”她怒气冲冲的看了杜霆之一眼,道:“那便不劳烦驸马了,我的侍女很快便到,你还是快些去找你的‘惊喜’吧!”
杜霆之正欲开口,安平郡主冷哼一声,打断了他,“驸马今日的热情‘招待’安平总记在心中,想来驸马也已想好日后如何对安嘉姐姐交代了。”
这一番任性骄纵之言,反叫杜霆之心中疑虑稍减。他盯着安平郡主,心中杀意渐消。
恰在此时,安平郡主侍女寻人的叫喊声远远传来。
杜霆之身形一顿,朝安平郡主深深一揖,道:“男女授受不亲,未免唐突了郡主,我且先离去。郡主海量,还望勿要在公主面前提及此事。”
安平郡主冷哼一声,并未出言反驳,算是默认了他的话。
杜霆之刚走不久,安平郡主的侍女便寻了来。瞧见侍女的瞬间,安平郡主几不可见的呼出口气,终于稍稍放下了一直提着的心。
徐锦瑟也从树后走出,与安平郡主视线相接,心中竟都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她们再不敢耽搁,徐锦瑟与侍女一左一右扶了安平郡主下山,在随后赶来的鸿雁帮助下,终是攀上了那个小山丘,回到了别院之中。
这一番经历,直如虎口余生一般,竟叫她们在这夏日时节中汗湿重衣。待入了别院,徐锦瑟只觉后背一阵寒凉,竟是已被冷汗浸透了。
二人在侍女服侍下前去更衣不提,待她二人离开后不久,杜霆之竟又折返回来。
他行至路口,恰见地上有什么光芒一闪而过。不由脚下一顿,弯下身子,从地上拾起一只女子的耳坠。
他看着这只耳坠,面色猛地沉了下来——刚刚安平郡主耳上的坠子,并未缺失……
杜霆之攥住这只耳坠,眼中极快地掠过一阵猩红之色。
第157章 偶遇
出了这般事情,两人再无赏花的念头,便是安平郡主也不欲在别院留宿,当下便叫人套了马车,匆匆离开了。
车厢之中,两人面对面坐了,都还有些惊魂未定。
这般事情,徐锦瑟便是重活一世,都未遇到过,更不要说安平郡主了。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过了半晌,还是安平郡主先开了口,“今日之事……”
不想徐锦瑟也在此时“今日之事——”
两人异口同声,同时停了下来,又同时开口:“你先——”
这一下巧合,叫她们忍不住同时笑了出来,倒将心中的紧张之感冲淡不少。
笑过之后,安平郡主深吸口气,道:“你先说吧。”
徐锦瑟道:“那杜驸马不是易与之人,我观他模样,定是起了疑心,郡主还需多加小心。”
“我省得。”安平郡主道:“毕竟没有撞破,他便是怀疑又能如何。我是皇上亲封的郡主,我母亲贵为长公主,别说杜霆之,便是安嘉公主想要动我,都没那么容易,何况他区区一个驸马。”本朝驸马只有虚衔,不涉朝政,杜霆之便真胆大包天想对她下手,也得看他有没有那份能耐。
也因着如此,刚刚她才会阻止徐锦瑟现身,自己去引开杜霆之的注意。
“郡主大恩,锦瑟铭记在心。”徐锦瑟说着,便要朝安平郡主拜下,被安平郡主一把扶住,“如此见外作甚!”
“非是见外,郡主之恩,当得一拜。”安平郡主身份尊贵,会令杜霆之有所顾忌不假,但以郡主这般尊贵的身份,却选择在那种情形下挺身而出,护她周全,如此大恩,实当得起这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