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我要把官做——陈虹旭
时间:2018-06-14 01:55:14

  周中吃饱了肚,看着面前剩余的菜,委实叹息。这不比现代,可以打个包让家里人尝尝这些美味,即便周父周母在的时候,也不曾吃过这些东西。想着家里吃块肉,三个孩子都欢呼不已,没由来的有些酸楚。
  可这是在知府大人的宴席上,周中也知道分寸,强压下涌上鼻头的酸意,眼光四下打量。转眼他被站在宴席四周的丫鬟吸引了目光,那些绸缎做的襦裙,腰上佩的双穗结,双丫髻上戴着一朵朵杏花在微风轻轻地颤抖,定睛细看,那是杏花,原来是一朵朵绸缎做的绢花,花蕊是米粒大小的珠子。周中看呆了眼,不禁想若是这一身穿在他身上戴在他的头上该有多好看,周中脑海里对面的那张脸换成了自己上辈子的模样,顿觉自己比她更美更漂亮,脸上不由地露出臭美的神态。
  他这副样子落在别人眼里,又是另一种情形。刚才贪吃尚算是可以理解,这盯着丫鬟看,又是哪一出?况且他又是一个糟老头,若是个少年郞,还说得上一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一时,鄙薄,不屑的眼光从四面八方射来,偶尔还冒出一二句,“老不休。”“色胚。”周中浑然不觉自个儿就是别人口中的老不休。王俊才和刘向东在别处听得这些话,心中暗暗叫苦,一前一后赶至周中身旁,王俊才先低声道:“周兄,切莫如此放诞。”
  刘向东轻咳一声,端了茶盏状似喝茶,嘴唇却动了动,“外面多少妙龄女子,周兄尽可纳回家,切莫在此露出此等形状。”
  “纳回家?”周中尚沉浸在自我美貌中,没反应过来。
  王俊才和刘向东两人又点了点头称是。
  周中想了想,迟疑地问道:“你说甚可拿回家?”视线落在面前桌案上的鸡肉鸭肉,周中双眼闪亮,指着桌案上的东西“你是说可以把这些东西拿回家?”
  王俊才和刘向东四目相对,口瞪目呆。
  这边的动静早有人报上去,知府大人严大人让人把周中叫了去。
  周中立在严大人面前,先行了一个学生礼。
  严大人道:“听说你看中我府上的丫鬟,要讨一个纳作妾?”
  周中讶异,“谁说的?没有的事。”他一个女子纳得那门子的妾,咳咳,虽然别人不知,他自个儿还能不知,他就是披了张男人皮的女子,嗯,当然是个美貌的女子。
  “刚才你盯着我府上的丫鬟看,是何故?”没想到此人敢否认,胆子不小,严大人扫了他两眼。
  周中看着严大人面无表情的脸,奇道:“我没有看她们啊?”
  严大人微怒,“要不我给你找几个证人出来?”
  周中才恍然大悟,作揖道:“大人息怒,学生的确不曾看府上的丫鬟,学生只是在看她们身上的衣裳,头上的饰物。”说到此,周中长叹一声,“学生读书几十载,耗尽家中资财。膝下有一孙女,正值豆蔻之年,却身无裙衩,头无花戴。想着如果孙女能有这般花戴衣穿该多好。”说着,周中的老泪掉了下来,想着大丫因为一身粗布红衣襦裙的喜欢模样,他禁不住难受,他家大丫穿得连个丫鬟也不如。更想着这个时代多少好看的衣裳及头饰,而他却只能眼谗着穿不得。他越想越难过,越想越后悔,早知道会来到这个时空,就不应该因一时之气,许了变成男子的愿望。
  严大人也是自幼家贫,好在岳父慧眼识珠,资助他上学,方有今日。周中这一番哭泣,勾起严大人昔日过往,感同身受一回,又叹他坦诚,使人赏了他一些东西。
  别个俱是孝敬严大人,到了周中这里,却是空手来满手回,那个不看红了眼,一个二个都咬牙切齿骂周中小人,狡诈。
  一趟府城之行,周中满载而归。不仅中了秀才,还得了严大人的青眼。别人俱如是说,他却知严大人赏他东西是动了恻隐之心,跟赏识无丝毫关系。给的赏赐俱是适用之物,二匹蜀锦,二匹湖绸,一些珠叉绢花及二十两银子。看着那块蓝色湖绸,周中脑子里盘算着回去就让大丫绣上松鹤给他做件直裰。他实眼馋学政大人家公子的那身绣满团花玉色锦袍,可惜他年纪大了,穿不得。
  难得来府城一趟,周中邀王俊才和刘向东在府城逛逛,长长见识,两人欣然同意,实则是周中打着府城有些东西便宜好买些回去。像细棉布之类,周中一口气买了好几匹,很是让王俊才和刘向东吃惊不小,心中嘀咕怪道他会识得云锦。
  吴县和苏县相邻,次日,三人同坐了一辆车回去,到了吴县,周中和王俊才两人分开,重新租了辆马车回去。
  周中中秀才是村里的头一份,村里人看着有马车进村,问一声:“是秀才老爷回来了?”
  周中掀开帘子,探出头,笑应了一声。
  那人见了,喊了一声,“秀才老爷回来了。”
  霎时,一群人围了上来,“秀才老爷我们大伙来迎你了。”
  见此,周中只得下了马车,跟大家寒暄。
  不久赵里正也赶了来,“周秀才,你可给我们村子里挣了大脸啊。”
  才到的周族长也赶紧道:“秀才公是我们周氏一处的骄傲。”
  周中谦道:“那里,那里。”
  周族长又道:“六叔九叔也要来迎你,只是他们年纪大了,我就作主请他们先去了周家。”
  六叔九叔?
  周中心中回想原身的记忆,耳边听着村里人的奉承话。他人人皆是一副高兴模样,口中再不是带着鄙薄的周书生,取而代之的却是口口声声的秀才老爷,透着恭敬,周中也笑着应道。他话不多,听着人家的恭喜话,道一声同喜,看着既不显得亲近也不显得疏远。身边的人不时有说他是文曲星下凡,说他天生的贵人命,说他有官老爷相,日后必定当官。听到这话,周中心中一动,当初原身去读书就是因为有位过路道长说他有官老爷之相,面上却不露,道大家过誉,再有赞美之词,他皆是颔首一笑而过,面上却道:“各位乡邻厚爱,劳大家相迎,只是家中有两位长者在,不敢劳他们久候,我先行一步。”
  闻言,周族长面上得意闪过,斜了赵里正一眼。
  年前周族长可是发话不准周中再去读书下场考试,为这,当初周中可是大病一场,周氏可无一人上门看望,更别提资助银两让周中下场。为何今日待周氏又这般亲近?莫非周书呆子把脑袋读傻了,分不清好歹?
  赵里正赶紧摇头,真读傻了,怎么考得中秀才。他心中纳闷,拿眼儿瞅着周中的脸色,见他脸色平静无波,一时猜不出他的想法,眼珠子转了转道:“好在我们秀才公有运道,有同窗相助才有今日。要是真听了别人的话,那有今日。”
  周族长大急,却又有不知该何辩解,当初的确是族里不看好周中,邵氏那么一闹,趁势想断了周中读书的念头,免得村里人提起周氏就想到有周中那么个读书败家子。那想风水轮流转,周中竟然得中了,还不是童生,是秀才。听着周中中了秀才的信,族里都闹开了,说甚样的都有,怕周中报复又怕沾不上周中的光,还是族里的几位长辈调停,准备想着法子把周中拢住。这会赵里正提起旧事,周族长那能不急,冲赵里正直眉抡眼。
  周中仿佛没看见周族长和赵里正之间的眉眼官司,朝前面招着手,“老大,快过来扶你老子。”
  听说他爹回来了,周秀出来迎接,就听到他爹的喊声,急忙跑过来,道:“爹,你累了吧,要不我背你回去。”
  周秀边说边弯下腰,周中心中高兴,连道三个好,“好,好,好。”他懒得听周族长和赵里正两人的官司,顺着周秀的话爬上他的背。
  周秀力气大,背起周中颠颠地往家里跑,留下周族长和赵里正在后面。两人年纪也不小了,见周秀越走越远,两人互瞪了一眼,撒开脚丫子跑起来。
  周中看了,暗笑,有个老实儿子真不赖。
  周秀一气把周中背到家门口,还想往堂屋里去。周中见院门口有两个头发雪白的老者扶着人颤颤巍巍地站着,赶紧让周秀把他放下。
  周中是来到这里后头次见到他们,面上有些迟疑。正好周族长和赵里正赶到,见周中的脸色,周族长以为周中长年在家读书,又少出门见人,不记得人,在一旁提点,“左边那个年长的是六叔,旁边是九叔。”
  周中心中喟叹,要是往常他露出这副识不得人的模样,必会让周族长训斥一通,那能像今日这番还提醒他一二。
  既是长辈又是长者,自小受的教育尊老爱幼没忘,周中紧走几步,上前要去扶人。六叔和九叔谦逊道:“那用秀才公来扶我们,秀才公先请。”
  原身的记忆从尘封中涌了出来,大约几年前,原身从村里经过,明明这个九叔身边有自己的孙子在,他却支了自己的孙子去挑柴,硬要原身扶他回去,把整个身子压在他身上,还嘲笑他,“读书没读出个出息,身板子还弱,那像个庄家户的样子。”
  想到这里,周中一哂,事同而时不同也。他心中对长者的尊敬也消失殆尽。
  落座后,六叔道:“看来还是你爹有眼光,你果然有了出息。”
  “你给我们周家挣大脸了。”
  “整个永安镇才三个秀才,里面有一个就是我们周家人,我真是高兴啊。”
  “好,好,好,中儿有出息了,改天开祠堂祭祖,让祖宗得知我们周家出了秀才,出了读书人。”
  没口子的赞扬话一句接一句飘入在周中的耳里,他面上带着笑,脑袋里却浮出原身的记忆。
  “周中,你看你,多大的岁数,还读什么书,下田干活是正经。”
  “我们周家世代耕种,出不了读书人,你不要痴心妄想了。”
  “你个不孝子,把你爹娘挣得家财败光了还不足。”
  原来话也是可以如此说的,但他并不难过,他不是原身,他知道这是人之常情,趋炎附势,利之所至也。
  故他只是把他们当族人,只是族人而已,他并没有古人的宗族观点,何况如果一家子无能,最先欺负上门的反而是所谓的族人。
  周中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既不亲近也不疏远。周中度着他们的来意,怕不只是贺喜这么简单,可这会他没心谈论其它,于是脸上露出疲惫的样子。
  赵里正忙道:“秀才公赶了几天的路,早日歇息,我也告辞。”
  周中微微欠身道:“赵里正有空再来。”说着话嘴里打了个呵欠。
  周族长和六叔九叔那能不知趣,也纷纷告辞。
  离了周家,周族长恨道:“赵家怕是想和我们争一争?”
  “急啥,他始终姓周,难道还能跃过我们周氏不成?”六叔给了一颗定心丸,扶着孙子的手家去。
  周中也的确累了,洗刷一番,吃了饭倒头就睡。
  第二日起,周中像陀螺忙得团团转。先是去拜访吴县李知县,李知县是县试的主考官,勉强也算得上是座师,周中这个学生自然要去拜访。
  周中让周举陪着他去县城。自周中中了秀才,周举就把镇上的木工活给辞了,在家里帮着邵氏招呼客人。周中却不认为这么简单,多多少少也猜出周举的心思,怕是认为周中如今是个秀才,他好歹也是算是秀才家的公子,那能去看人家的脸色做活挣银子。不至周举有了这心思,家中其他人多多少少也有了些小心思,恐怕最没心思的还是他那老实的大儿子。
  不过目前他没有空闲料理家中事,只是把周举带到身边让他好好看看,别迷了心走错了路。
  周中留周举在县衙后门,他自己进了李知县院里。关于县里的事,原身知之甚少,而周中来了之后,也没有特意打听过,只知道李知县在吴县待了九个年头,从四十几岁待到五十几岁。至于官声,他还真的没有听说过。
  周中在花厅见着李知县,看着只有四十来岁的样子,脸方,板着脸很是端方。周中不由地想起严大人那张脸,遂道:“大人看起来很有知府大人的风采。”
  李知县脸上笑气洋溢,偏又要板起脸,“周秀才说笑,本官那及得上知府大人的万分之一。”
  周中本不是会拍马屁之人,这句话本是肺腑之言,听了李知县的谦辞,他还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咧开嘴露出一个憨实的笑。
  看出周中的窘意,李知县笑了笑,板着的脸松了一下又板起,“可是头次去府城?”
  “不是,十年前曾去过一次。”周中老老实实地回答,那次是原身唯一一次过了县试去参加府试,折戟沉沙,自此,原身再没考过县试。
  李知县又道:“那该好好见识一番,府城比吴县大上许多。本官也是二年前才去的府城,来去匆匆,也不来得及细看。听说严大人府上的莲花是府城一绝。”
  周中眉头轻轻地挑了一下,先老老实实把府城景致和繁华细细地描述了一遍,周中说的唇干舌燥,连喝了好几口茶。
  李知县一张脸板的越发的方正,周中忍着心里的笑,方把在知府花宴的情形说了一遍,连他出的丑也说了出来。
  李知县连声追问:“真当如此?”
  周中无奈地道:“严大人是见我家贫,一时怜悯心起,才赏下些衣料之物。”
  李知县脸上有些疑惑,“本官不解,莫非周秀才有所隐瞒,不愿相告。”
  周中叹了口气,拱手道:“学生不敢有所欺瞒。至于众多学子,偏赏赐于我,严大人感同身受罢了。”
  片刻,李知县端起茶,周中会意,起身告辞。
  周中暗道,怪道这个李知县在此地待了六年不能升迁,竟然不知严大人出身贫寒。
  出了县衙,周中就见着周举蹲在墙角,垂头丧气的样子。
  来之前周中给周举布置了一个任务,让他跟衙役套近乎,看样子没有成功。他走近几步,“如何?衙役们可把你这个秀才家的公子当会事?”
  周举站起来,不服气道:“这些衙役凭什么瞧不起人?村里人谁不捧着我们家,连那个朱三都在我面前低三下四。”
  “朱三?”周中冷了脸,“你跟他有来往?”
  周中的目光冷嗖嗖的,周举缩了脖子,“他在跟我面前夸爹你呢,夸你有英雄气概,什么山崩于什么面不改色。”
  周中斥道:“蠢货,给人卖了还乐颠颠地给人数钱。”
  “回去再说。”看着探头探脑的衙役,周中咬着牙齿道。
  回到永安镇上,周中改了主意准备去孙秀才家,吩咐周举去办四样点心,“普通货色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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