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俊才和刘向东也中了秀才,两人来找周中,一同恭喜周中。于是当晚,四人让客栈备了一坐席面,摆在后院厨房前。几盅酒下了肚,周中举着酒杯挨着和人敬酒,“来,干,我中了秀才,我是秀才老爷了,我厉害吧?我特厉害……也不想想我是谁,还能中不了一个秀才……”
四个人当中,只有刘鹏一直保持清醒,其余三人,又唱又跳,让刘鹏笑得肚子都痛了。后来让厨房弄了醒酒汤一人灌了一碗才好。
次日醒来,三人坚决不承认有其事,都说刘鹏发梦。
周中因是秀才还需上门见过拜见知府和学政大人,刘鹏就先回去。正好刘鹏归心似箭,他中了童生,可以去履行自己心中的诺言。
他走小路进到村尾,扔下包袱,就往河边走去,这个时辰正是翠娘洗衣服的时候。
见着前面熟悉的背影,他不禁深情的喊了一声,“翠娘。”
翠娘身子僵了一下,随后肩膀抖动的厉害。
刘鹏绕到前面,欲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珠,又怕唐突,伸出去的双手生生转了个弯,拿过她怀里的木盆,道:“我找人上你家提亲去。”
小声的咽哽遂变成嚎啕大哭,刘鹏慌了手脚,“你不愿意?”
嚎啕的哭声一顿,紧接着又是一阵接一阵的抽泣。
刘鹏垂下头,半晌闷出一声,“你要不是乐意,那就算了。”
翠娘睁开模糊的双眼,悲伤的声音,“你娘给你定了一门亲事。”
“啥?”刘鹏抬起的脚收了回来,急忙问道:“怎么会事?”
粗粗地问过,刘鹏留下一句话匆匆走了,“我定会上门提亲迎你过门。”
回到家里,刘鹏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往村里面走去。一路上他想了许多,自把他分出来后,爹娘再没为他操过心。前几年,村里人曾打趣过刘母,该给他娶个媳妇,他一个大老爷们,自个儿洗衣做饭不像话。那时,他清楚地记得他娘说他是分了家的,让他自个儿娶媳妇,他们不管。可如今就因为他中了童生,立马给他定了亲。他心中没由来的有些难受,势利,人之常情,只是他没想到父母对自己的儿子也是如此。
一路走来,村子里的人都热情地打着招呼,年幼的唤叔叔,年长的叫一声童生老爷。走到刘家院门,刘鹏的脸都快笑僵了。
刘母急步迎了出来,脸上堆满了笑,刘父咳咳几声,站在一边让他进屋,哥哥嫂嫂弟弟弟媳,侄儿侄女,一个个脸上挂满了脸,笑得比过年的时候还欢畅。刘鹏却觉得莫名的生疏,近在眼前的亲人好似隔着层纱,看不清。
刘父发话,“围着老二作啥?该干嘛干嘛,老婆子你去弄一桌好菜,让我们爷俩好好喝一盅。”
刘母领着儿媳妇去准备饭菜,刘父又赶走两个儿子,瞧着刘鹏嘿嘿地直笑,笑了半晌方道:“老二,你有出息,给我们刘家挣了脸面。”
“他们都说我养了一个好儿子哩,前几日,你六叔祖家办喜酒,请我坐的上席。”
“……”
刘父唠唠叨叨地说了许多话,刘鹏神色恍惚,他不曾记得爹能有这么多的话对他说。在他记忆里,爹总是沉默寡言,对着他常年是一张黑脸和一句话:别瞎折腾,读什么书,我们庄户人家没有那命。
忽地,刘鹏想起在离开府城前,周中跟他说的话。一句一词恰好切中他如今的心情,趋炎附势人之常情,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何况眼前这是生他养他的父亲,虽然父亲没能像周中的父母那般支持他,可也没让他饿死。难道他想要家里为了他读书倾家荡产?不,那绝不是他本意,只是他心中总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蔓延。
“老二啊,你娘给你定了一门亲事,是个十八岁的姑娘,家里是地主,有不少田地,家里也舍得陪嫁,说是至少给一百两银子的嫁妆。”
刘父伸出一根手指头在刘鹏面前晃了晃,“儿子啊,还是你有出息,我们刘家把底掏光了都没有一百两银子,你考个童生,娶个媳妇都有一百两的嫁妆。我打算让你几个侄儿都读书,让他们都考童生,考秀才,娶有上百两嫁妆的媳妇,我们刘家就兴旺发达了。”刘父越说越兴奋,巴掌啪啪地拍在大腿上。
刘鹏有一霎那不认得眼前的人是他那个记忆中憨厚的父亲。
呆愣中,刘父的手伸了过来,不满道:“你发什么呆啊?”想到眼前的儿子是童生了,刘父的不满化为温和,“你看什么时候把亲事给办了?”
刘鹏敛了心神,想了一下说词,方道:“爹,童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最多只能说是可以坐馆,可以开私熟当个蒙学的夫子。除此之外,并不能像秀才那样免税免差役。”
刘父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你是不是怨我当初没有支持你读书?”
“没有。”刘鹏干脆利落的回答。
刘父脸色才好看些,再想一下,道:“那你加把劲再考个秀才回来,这次爹定支持你。”
刘鹏笑笑,“爹,我是说我的亲事。对方正值妙龄,家境又富裕,凭什么会嫁给我一个三十出头又长得老成的人?”
刘父抬眼看了眼儿子,心里琢磨起来,对方到底图啥?
刘鹏又道:“怕是对方有啥问题吧。”
刘父心似鼓捶,想到他舅母的为人,慌了神,赶紧朝门外唤了一声,“老大,赶紧把你舅母请过来。”说完,又叫进刘母,问问她嫂子如何跟她说的。
刘母这些日子没受听村里人的好话,听了这话奇道:“老二你一个童生老爷还不知其中玄机?我们村子除了那个七老八十的夫子,还有谁是童生老爷?你一天学都没有上过,都能考中童生,指不定你明年都能考中进士当官老爷,那财主是看你有大好的前程,趁早把女儿嫁过来,想着放长线钓大鱼呢。”
听了这话,刘父也松了口气,看着刘鹏,“看来你娘说的对。”
刘鹏淡淡地道:“这不是娘说的,是舅母说的。”
“是啊,是你舅母这样说的。”刘母深为有个精明的嫂子得意,“还不是你舅母想着你是她亲侄儿,费了苦心给你搜摸这么一户好人家,有了这么大笔嫁妆,你以后那愁吃愁穿。”
正好许舅母到了,听了这话,张嘴就来,“鹏哥儿,为了给你说门好亲,舅母可跑断了腿,记得成亲时要多敬舅母几怀。”
刘母接了话,“老二啊,之前是爹娘没想到。还是你舅母记挂着你,想着你三十几的人了连个媳妇没有,费了好些力气给你说了门好亲事……”
刘父瞪了刘母一眼,那有这么蠢的人为了给娘家表功踩自己。他打断媳妇的话,“他舅母快坐。”
刘母讪笑一声,招呼许舅母坐。
刘鹏起身给许舅母端茶,又给刘父刘母呈上茶。
许舅母笑道:“我们鹏哥儿做了童生老爷还是这么孝顺。”
刘鹏笑了:“既然是舅母做的媒,那女方什么样子什么情况,舅母一清二楚吧。”
许舅母借着喝茶覤了刘鹏一眼,见他脸上并无异样,遂放了心,在肚里把自己碎了一回,咋这么胆小了,再是童生老爷,也不是她的侄儿。她抿了口茶放下碗,掩口笑道:“鹏哥儿莫急,人我看过,顶顶标志,十里八乡都没有这么标志的人儿。”
刘鹏诧异道:“怎么我听说的跟舅母说的不一样呢?”
许舅母一愣,眼珠子飞快地转了转,尖着嗓子道:“二侄儿打那听来的胡话?我们至亲血脉,舅母还能害了你不成?”说着,眼珠子斜向刘母。
接过嫂子的眼神,刘母垮了脸,“老二,为了你的亲事,费了你舅母多少神,嘴皮都磨薄了一层,你一回来不好生谢过你舅母,反而挑三挑四的。难不成你还在怪爹娘当初没经你娶媳妇?”
刘鹏笑了,“可不是磨了一层嘴皮,要不舅母荷包怎么会鼓鼓的?舅母,自家亲戚,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把我卖了多少银子?”
闻言,许舅母惊得魂飞魄散,以为所行之事让侄儿探得清楚,正想着怎么了局,眼珠子转到一脸莫名的刘母,拉着她的手喊:“二侄儿,这不是你娘说要给你找户殷实的人家,好带携你们刘家一二。我没法子,跑得脚都起了茧子才找出这么一户人家来啊。”
第二十二章
刘父慌了, 他真怕他舅母为了银钱把儿子给卖了, 更怕婆娘掺合其中,寒了儿子的心,拍了桌子吼,“你这个臭婆娘, 快说怎么会事?我儿子是童生老爷, 以后会是秀才老爷,进士老爷,要那个来带携。”
许舅母趁着刘父发火, 缩背塌肩地沿着墙边往门外溜。
事情没有弄清楚,刘鹏那能让她跑掉, 起身走到许舅母面前, 笑道:“舅母,去哪里?”
憨厚的笑脸在许舅母眼中却似夺命的罗刹,她扯着嘴角,露出一个哭笑,“鹏哥儿, 舅母家有事, 我忙完了再来, 再来。”
刘父那能让自己的婆娘背锅, 怒喝一声, “他舅母好生坐下。”
刘鹏冷冷道:“到这个时候了, 舅母还是乖乖地把事情说个明白吧。”
许舅母一惊, 转瞬明白, 她傻了,让人一吓就险些露了底。不过她自来精明,双眼一转,就想到了主意,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天地良心哟,亲侄儿三十好几连个媳妇也没有,他爹娘又不管,我好心给他说个媳妇,还怪我……”
刘父刘母黑了脸,看向刘鹏。刘鹏却看着许舅母,道:“既然舅母不想说,那去衙门里总愿意说吧,好歹我如今是童生老爷,想来县太老爷还是愿意给我这个面子的。”刘鹏的声音透出股寒意,明明快初夏的天儿,许舅母生生打了个寒颤。
许舅母腿软脚趴,不想这个侄儿看着老实,却是个心狠,要她上衙门,她一个妇道人家那敢上衙门那种地方。这会她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她就不该为了二十两银说这桩媒。许舅母苦着脸,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个清楚。
原来那姑娘是个傻子,财主老爷又舍不得闺女嫁给庄家汉子,四处托人找读书人,说愿意给一百两嫁妆钱,不过人家也说得明白,家中闺女脑子有些问题。此事到许舅母手中已转了好几道弯,想着二十两银子的谢媒钱,她脑袋一发热,就揽下了此事,两面瞒想着先把生米煮成熟饭。
刘父听了,心里的火突突往外冒,眼睛扫着面若寒霜的儿子,直骂:“赶紧给我把亲事退了,要不我们两家断亲。”
刘母满脑袋想着那一百两银子没了,心直抽抽,嘴里道:“他爹,……你看……”
刘父猛地一巴掌拍在桌上打断刘母的话,双眼瞪得铜铃大,甚是凶煞,“还不快去把庚帖找出来给她退回去。”
许舅母早让刘鹏吓破了胆,那还经得起刘父的怒火,不住地点头,“妹夫,别生气,都怪我,怪我,我立马去把鹏哥儿的亲事退了。”
“舅母办事素来靠谱,侄儿信得过。”刘鹏嘴角浮起一丝奇怪的笑意,“若再有下次,舅母还是想想表哥表弟他们吧。”
许舅母脸上惊恐交加,不住地说:“没有下次,再也没有下次。”她扯过刘母手中的庚帖连滚带爬出了刘家门,赶去退了亲,回来后在家大病一场,自此老实了许多。
此时刘母尚不知,怨道:“老二,那是你舅母,好歹给她留些体面。”
刘鹏淡淡地道:“正因为她是我的舅母,这次看在娘的面上,放饶过她。”
刘母一顿,就要撒泼哭闹,让刘父给掐了一把,改了口,“老二,我想着我们家境艰难,就想给你找个有钱家的闺女,让你以后日子好过些,就算你以后读书也不用担心没银子。”
刘母自认对儿子是真心,只是嫂子把事办岔了,但儿子也不该拿衙门来吓唬嫂子,好歹是好她娘家人,咋能下她娘家人的脸面。
刘鹏见父母脸上有没有悔意,只怕心里还惦记着那一百两银子,心下微叹,道:“娘是一片好意,只是让舅母给糟蹋了。舅母太看重钱财,娘以后离她远些。”顿了一下,他接着道:“以后我读书的花费还是我自己挣。”
刘父脸刷地红了,刚才他才说了要供儿子读书考秀才,媳妇就打他的脸,再听了儿子的话,他的老脸差点绷不住,直道:“老二,别听你娘胡说。我说了以后家里供你读书。”
刘鹏摇头,“爹,家里挣钱不容易,别为了我填在里头,也不知何年我才能考上秀才,也可能我一辈子考不上。”
“呸。别说丧气话。”刘父呸了一声,不过到底不再坚持。
刘鹏笑笑又道:“爹娘,我看中木氏,请爹娘帮忙操持。”
刘母张嘴要说话,刘父抢先道:“成,你看要怎么办?你说,让你娘给你办。”刘父可比刘母有眼色多了,刚给儿子定了一个傻子,如今不收敛些,难道真等儿子寒了心不理他们?
这次刘鹏笑的真诚许多,“谢谢爹娘。”
那边木翠娘对着河水照了照,理理了头发,用水把裙子打湿,端着未洗的衣服回去。回到家里,一会上吊一会跳河,刘芦家的怕了,以为刘鹏定了亲,木氏存了死志,赶紧把人送回木家,要死回娘家死去,别死在她家晦气。等知道木氏和刘鹏定了亲,她才知道上了当,找木家闹腾要聘礼,让木氏的兄弟打了一顿。之前要不是为着刘芦家的能放木氏回娘家,木家那能容她欺负木氏。
刘鹏洞房花烛抱新人,周中则在府城参加各种文会,宴席。先是知府大人家请秀才们的花宴,接着又是学政大人的诗宴。周中因人年老,虽是第十名,却入不了知府大人和学政大人的眼,都没有跟他说过那怕一句话,别人自然也不搭理他。见状,王俊才和刘向东先是一左一右陪着他。周中对此即不在意又不难过,于他来说,知府大人远不如桌上的美食来得有吸引力,周家日子勉强能填饱肚子,那能像如今一盘盘精美佳肴,更有鹿肉这种他在现代也难吃上的东西,一时,他撵走两人,先把桌上的菜各各品尝一番,才瞅着对胃口的慢慢细品。在桌的秀才大部分家境算不得好,那里吃过这些菜,见周中起了头,除了那些在跟知府大人攀谈的,余下众人悄悄地拿起筷子跟着吃起来。余光瞧着秀才们一个个埋头苦吃的知府大人,也起了馋意,拿起筷子尝起他觉得平常的菜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