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儿子嘴巴张得老大看着娘,邓老大开口,“娘,那个朱三是个地痞无赖,你怎么能惹上这种人啊?”
“爹,朱三在周家没讨到好。会不会找上娘?找我们一家子报复?”邓二忧心冲冲。
邓二媳妇抬了下巴,“这么久也没见朱三放个屁,你们也别太把他当会事了,有你们舅舅呢,有啥担心的。”邓二媳妇娘家的几个兄弟自来是她的底气,又宠着她,给她撑腰。要不是仗着娘家几个兄弟,她也不敢在村里撒野。
邓家老大老二想着几个舅舅的彪悍,放下心来。可让他们去周家干活,实在不乐意。
邓二媳妇瞧了,拍板决定,“老大老二,别听你爹的,去干啥呢,就算你们在家里闲着也不要去周家干活。”她就不信周中那个呆样能考中秀才,想到这里,她安慰邓二道:“当家的,童生真不是啥。总不至于他一个童生,你就怕了?童生算个屁啊,连税徭役都不能连免。一辈子童生的也不是没有,就凭周中那个呆子,能中个童生都到天了。我们巴巴地跑去帮忙干活,别人还以为我们家咋了呢。”
邓家两个儿子边听边点头,深觉没必要因为一个童生而巴上去拍马屁。
邓二看着一家子的蠢样,心里烦燥,又隐隐觉得媳妇说的在理,万一周中没有考上秀才呢,这个时候献的殷勤就是一场笑话。
邓二这边犹豫难决,赵里正那边在发火。他回到家里,就见媳妇胡氏把大儿媳妇使唤的团团转。他眼光一扫,就知道媳妇那点心事。周中成了童生老爷,在村里算头一份,周家在村里自然有了影响力,而之前围着他媳妇转的人应该就会围着邵氏转,他媳妇那里受得了。若周中再进一步中得秀才,媳妇还得去捧着邵氏,别说媳妇不痛快,他也不痛快。可他毕竟有脑子,年前的一些事他已瞧出周中的变化,隐隐有了交好之意。且周中中了秀才,只他不对着干,对他来说是有好处的。比如免税,周家如今只有十来亩田,而秀才可以免五十亩,他们家的田地可以投靠到周中名下,比起这些实在的好处,这些外在的面子就不算甚。偏他媳妇不听,觉得曾经看不上眼的人还要她去就低作小,想着就是一肚子的火。赵里正再三劝不听,也发了火,“谁让你儿子没出息呢,没考个童生,秀才让你作威作福。”
胡氏侧了身背对着他不言语。
几十年的夫妻,赵里正也不愿意伤了媳妇的心,劝道:“你想,如果是县老太爷的夫人,你能端着架子,让人捧你吗?”
胡氏转过身,嗤了一声,“她是县老太爷的夫人吗?”
“说不定有天就是了,等人家成了诰命夫人,你想去人家面前就低作小还没有那资格呢。”赵里正叹道。
因赵里正识些字又经常跟差役打交道,知道诰命是甚,也曾跟胡氏说过。对于胡氏来说诰命夫人那就是头顶上的天,可望不可及。可不想粗鄙的邵氏竟然有可能成为诰命夫人,她心里一阵慌乱,说不出的憋闷,咬了牙发狠道:“赶明儿找个私塾,把小儿子送去读书,让他给考个功名,给我挣个诰命出来。”
不至胡氏心头有了这打算,村里好些家中有余粮的人家心中也隐隐有了此想法。
第二十章
刘鹏父母接到报喜时,完全不敢相信,没正经上过一天学,自己瞎捣鼓的儿子能中了童生?谁信啊?两个报喜人言辞戳戳,又是发誓又是赌咒。刘父刘母神色忪动,似乎有些信了。见此,两个报喜人心中一喜,又趁热打铁,“若是你们不信,可以去县衙里问问,这种事骗不了人。”
偏这时有人认出两个报喜人是县里的闲汉,怀着莫名的心情,他指着两个报喜人大叫:“他们两个县里的闲汉,我见过,是来骗钱的。”
刘父刘母一听,原本露了点喜意的脸顿时臊的通红,暗怪两个闲汉耍弄他们,让他们在乡邻面前丢了脸。于是,两人一人抡起扫把,一人拿起锄头就打。两个闲汉不妨有此一处,那次报喜不是好茶招待。两人直叹倒霉,又舍不得报喜钱,一边躲一边道:“刘老爷真的中了童生,真的中了,这种事我们那敢骗人。”
自家里儿子娶了媳妇后,刘母就享了福,地里的活再不用她干,只在家里带带孙子,做做饭,农闲时连饭也不用做,都是家里两个儿媳妇轮流做。十来年下来,骨头早变软了,跑了一会就撑不住,累得慌,扶着院墙撑着扫把,喘着粗气,指使听到信儿刚回来的老大老三,“老大,老三,赶紧给我把这两个骗子抓住,狠狠地打一顿,骗到我们刘家头上来了。”
两个壮实汉子到底比两个老人利索,原本身上没挨着打的两个报喜人身上一下接一下的挨了打,此时他俩也顾不得喜钱,撒开脚丫子一溜烟地跑了,就怕跑慢了再挨上一扁担。两个报喜人自认晦气,跑一趟喜钱没拿着,反而挨了一身的打,忒倒霉。
赶走了报喜人,刘父坐在堂屋里生闷气,连饭也没吃,吩咐两个儿子出去找老二,一个往村里找,一个往县里找,不论如何得把人给他拎回来。自从把老二分了出去,刘父刘母再也没管过他,反正分了他房子和田地,够养活他自个儿。除了逢年过节一起吃顿饭,平时也不管他在哪里。
这回刘父是气狠了,发了狠要把刘鹏弄回村里好生看管,不准他再读什么书。
刘老大先去了村尾的老房子,没见着刘鹏,找附近的人问了问,说好些天没有见着刘鹏。刘老大估摸老二又去县里干活,转头回了家。刘父听了越发的生气,刘鹏在县里定没啥好事,不外就是舔着脸求人指点他读书。
刘老三跑到县城里,找刘鹏经常去干活的书铺伙计打听,伙计一听说此人是刘鹏的兄弟,立即殷勤地道:“刘老爷前儿过了府试,如今是童生老爷。”
“刘老爷?童生老爷?”刘老三把话在脑袋里转了几个圈也没想明白,倒记起一大早来家的两个闲汉,他抡起眉头鼓起眼,“你是不是跟早上那起闲汉一伙的,哄骗人的?”
伙计原是好心,想着结个善缘,不想让人骂成骗子,顿时恼了火,不客气推他出去。
刘老三反而道:“果然不错,让我说中了,是骗子。”
那伙计气得暴跳,道:“是不是,你自个儿去衙门问啊。”那声音直可穿透整条街道。
刘老三看看四下扫来的眼神,哼了一声,不说他也要去县衙,等他去过县衙再回来的这人算账。到县衙,找人一打听,他那不着调的二哥果真成了童生老爷。震惊,难以置信涌上心头,随着衙役的点头,他心中的震动瞬间变成了高兴,再至欣喜若狂,他们刘家出了正儿八经的读书人了,童生老爷,他们家再不是泥腿子了。
刘老三似一阵急风,一路狂奔回到家里,尚在院门口,他扯着呼呼作响的喉咙大叫:“爹,二哥真中了,真的是童生老爷了。”
听到声音急步跑出来的刘父大皱眉头,看着左右伸出的脑袋,喝了一声,“你也跟着疯了不成?”
还是刘老大看出不对劲,劝说道:“爹,先让三弟进屋子里说。”说着又使了个眼色给老三。
进了屋里,刘老大道:“老三,你先缓口气,慢慢说,说清楚。”
刘老三喘匀气,把去县衙的事一说。
刘父苍老的双眼,盯着刘老三,问:“你确定没听错?这事儿要是错了,那我们刘家就是一个笑话。”
刘老三道:“千真万确。”
闻言,刘父脸上并没有丁点欢喜,他是怕了,万一是衙役哄老三的呢?早上村里人看笑话一样的眼神剌得他心尖一抽一抽的,他怕再来一次,他没那个脸出门。
刘老大估摸着爹的心思,道:“爹,要不请五叔跟着一起去看看。”五叔是他们刘氏族长又是里正,跟衙门里的人也有些交情。
刘父点头同意,亲自去了一趟刘里正家,原想着次日再去。那想刘里正比他这个当爹的还性急,赶了牛车急吼吼地往县城赶去。
天黑后,刘父满面红光地回到家。让刘母杀鸡待客,留刘里正吃饭。刘里正喝着酒大着舌头直嘟囔,刘父养了个好儿子,有出息。
庄户人家有个响动,四邻皆听得见,何况刘家并没有遮掩。隔日,村里的人你提一把菜,她拿几个鸡蛋,齐齐上刘家来贺喜。热闹一天后,晚上躺在床上,刘母担忧道:“老头子,你说老二不会记恨我们吧?”
刘父拍着床板,“他敢,我是他老子。”
刘母道:“敢不敢不说,心里怨不怨恨又是另一回事。他要是对我们只是面子情,里子全无,你能咋办?”
刘父的眉头打起结,儿子长大又分了家,他还未必能摆得起父亲的架子。
刘母又道:“要是老二连面子情也不顾,你能咋办?村里人还得骂我们一声活该。当初我们怕他读书败了家,差不多是把他撵出家门的,让他自生自灭的。”
刘父瞅了她一眼,“不是分了他田地和房子的吗?”
刘母嗤地一声,“就二亩田还不是好田,房子是老房子不挡风不遮雨。”
刘父可不认为自己有错,吹胡子瞪眼睛,“这怎么能怪我们,家里就这么个光景,总不能为了他读书,大家不吃不喝吧。”
“那老二有出息了,你能跟着享福?”刘母哼道。
刘父不至眉头打结,连额头上的皱纹也打了一层又一层的结,想着儿子有出息,他这个老子享不到福,心里就难受,嘴上却道:“老二不是那样的人,他孝顺着呢。”
“孝顺?我们把他赶出来有将近十年了,这十年我们都没管过他,你又不愿意见他,除了过年,他甚时来过,过年来时也是躲在人后面。如今他长的啥样,你说得出来吗?”
“那你呢?你说得出来吗?”刘父瞪着刘母。
刘母让他噎得说不出话来,有些气恼,不想理他,但想着嫂子白天说的话,又打迭起精神,“既然当初没给他娶上媳妇,如今我们补上不就成了。”
刘父闻言,眉结松开,笑了一声,“这是你们婆娘的事,你先把人挑出来,等他回来看看谁合适就成亲。”
刘母一根手指头戳了戳刘父,嗔道:“咋这么憨呢,娶媳妇那能他说了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拿主意就好。”
刘父脸上有些犹豫,“老三大了,让他自己挑个吧,要过一辈子哩。”
刘母变了脸,嘴角撇得老长,“就怕他回来挑个寡妇。”
刘父大吃一惊,整个人坐起来,“寡妇?”
刘母点了点头,“刘芦家的那个寡妇把我们老三勾得神魂颠倒,要不这么多年,老三也不会不成亲。”
刘芦几十年前就去死了,留下媳妇和二个儿子,一个是半大的小子,另一个尚在蹒跚走路。刘芦家的含辛茹苦养大一双儿子,不想长子刚成亲没多久就得急病去了。她恨死了媳妇木氏,恨她克夫,是个丧门星,原打算把她撵回娘家。不知谁多了一句嘴,刘芦家改了主意,硬是不放木氏归家,留她在刘家做牛做马养活她和小儿子。好不容易小叔成了亲,木氏以为可以歇口气,不曾想上自婆婆下至小侄儿俱拿她当外人,有好吃好喝的都背着她吃喝,重活累活也落不下她。
刘父想了一回,道一句,“也是个可怜的。”
“可怜啥?她就是个克夫命,该做牛做马抵了人家儿子。”刘母雌虎发威,手指指着刘父面前“你不会想着让她进我们刘家的门吧?”
刘父拍开刘母的手指头,“瞎扯啥呢,我们老二可是个读书人,童生老爷,那能让他娶个寡妇呢。”
刘母脸上一愣,想着嫂子说的人原也是个寡妇,心里发虚,脸上就露了痕迹,让刘父看出来,冷笑道:“怪道你今晚说了一车的话,原来是有了打算。我不管你找谁,反正寡妇不能娶进我们刘家的门,你看着办。还有你那嫂子的话少听,她就是人精,那有好处那有她。”
刘母利索,忙活了好些日子,趁着刘鹏归家前,娘家嫂子做媒给他定下一个姑娘,年龄也不大,才十八岁,据说颇有些家底,嫁妆也丰厚。
当天,村尾的刘芦家的把大儿媳妇打了一顿,“天生下贱胚子,让你勾引人?也不打量一下你那鬼样子,克夫命。别说人家这会有出息,就算没出息,这么些年也没说来娶你。”
刘芦家的二媳妇在屋里撇了嘴,“没用的东西,还以为她把人勾得住,好歹能让我们沾沾光。”一边说一边收出一盆衣服端到门口,喊了一声,“大嫂,没啥事,把这些衣服去洗了吧。”
一个穿着灰扑扑衣服的女人出了屋门,目光呆滞地端起衣服往河边去。
“翠娘。”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第二十一章
放榜那日,周中和刘鹏如往常一般,恍若不知今日放榜。
客栈掌柜看着他俩,急道:“哎哟,两位童生老爷,前面放榜都有一刻钟了。”
周中笑道:“不急,不急,是你的跑不掉,不是你的急不来。”
掌柜大摇其头。
周中和刘鹏走到贡院放榜处,榜单周围挤着一圈又一圈的人群,有人发疯似的高兴大叫,有人痛哭流涕,不顾颜面地跌坐于地。让周中颇是感慨了一番,这就是功名利禄,这就是名利场,中了,踏入仕子阶层,自此以后高人一等,可见官不跪,可免税,可免差役。
人群渐渐散去,周中和刘鹏慢慢上前,目光从上扫到下。刘鹏眼利,一眼看到周中的名字,在第十名,高兴地大叫一声,“周兄,你中了,第十名,正好是禀生。”
每年科考前十名皆是禀生,即朝廷每年会发一两银子。
周中心中甚是高兴,了了原身的心愿,面上却故作平静,抚了一下胡须,顺便又揪下几根,“不错,刚好赶上尾巴。”又催促道:“赶紧看看你的。”
来来回回扫了好几下,又一个个的看过去,却没见刘鹏的名字,周中叹息,连自己高兴的心情也淡了几分。
刘鹏却知自己能中童生已是侥幸,又心胸阔朗,很是为周中高兴,“周兄,我们今晚去喝一盅庆贺庆贺。”
周中见刘鹏神色未曾有丁点勉强,也高兴地道:“好好,我们回去喝一盅。”
“周兄,你总算笑了,看你刚才那样还以为你未中呢。”刘鹏打趣道。
周中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他才不要像范进一样得了失心疯。他来自二十一世纪,啥没见过,怎能让一个区区秀才就失了态,不想当晚就打了脸。